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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姑娘的时候,她曾经以为只有庶出是苦的。她出嫁和亲的时候曾经想,若自己是嫡出的女儿,王夫人会不会将自己嫁出去?她那时候只知道庶出的难,却在如今嫁做人妇换了一个身份之后明白,做嫡妻嫡子原来也是这样难。原来所有的人都不快活,就连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也未必就真心欢喜。就像父王,身边有那样多的姨娘,却仍在宜韵堂的水晶帘后头,缅怀着自己昔年失去的人。这样的若真能如怀慕所言,或者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只有自己和怀慕两个人,和他们自己的孩子。没有这些争斗痛苦,没有人为难。青罗忽然觉得,或者自己和怀慕会是特别的,命运辗转,他和自己在这里头都明白了许多。
怀慕拥着青罗低声道,“旁的都不用再想,时辰还早,你再睡上一会。看你这些日风尘辛苦,人都熬瘦了好些,眼睛下头也都有了淤青,想来是睡得不安稳。这会子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睡就是了。”青罗笑道,“怎么,如今我容颜丑陋,你就不愿意多瞧一瞧了?我倒是还想多瞧瞧你呢。”说着便大着胆子,也一瞬不瞬地瞅着他瞧,见他也含笑回视,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因为方才的笑语不肯低了眼睛不瞧。
怀慕见了青罗的眼神,清亮倔强如往昔,却又带着自己陌生的娇艳羞涩,以及不加掩饰的柔情百斛。在自己注视下明明是怯怯的,却又非要这样瞧着自己。这个女子总是不同的,倔强又脆弱,决断又温柔,光芒万丈,依着自己的时候却又如珠晖柔和。怀慕抚了抚青罗的眉眼笑道,“傻丫头,你这么远来寻我,我这是心疼你的意思。我这些日子在外头行军作战,虽然十分忙碌,一静下来却总想着你的样子。从第一次见到你,每次你瞧着我,总是不一样的神色。只是没一回,我总是叫你打动。”青罗先是赧然地低了头,却又好奇问道,“我都是怎样的眼神?”怀慕却只是笑,“这却不能告诉你,若是你也这样瞧着别人,可怎么好?我心里只有一个你,自然也容不下你对旁人也是这样。”
怀慕只是笑言,青罗的心里却忽然有了些异样。她想起了清明晚粉的梅花,玉晖峡明月下的杜鹃花,落阳峡流金溢彩的江水。那时的她,在苏衡的眼里是什么样的眼神容颜?其实她并不是后悔曾经爱过子平,也并不是如今仍旧爱着子平。那时候她以为这一生就是如此了,也不会亏欠了谁。然而此时此刻,听着怀慕这样说,她忽然有些害怕。若是怀慕知道她不是青罗而是探春,她爱过自己名义上的兄长,怀慕会怎样想?青罗忽然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自己嫁给他之前,那些惊鸿一刹的日子,她自己以为只属于贾探春而不属于苏青罗的日子,她以为可以完全忘记消失的日子,忽然又涌上了心头。然而如今的时光太美太好,由不得她去想这许多,不过一瞬间她就只记得眼前之人了。
怀慕也察觉到青罗微微的颤抖,忙道,“怎么了?可是觉得有些冷?”青罗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敢睡,好容易找到了你,一睁开眼睛,你就又不在我身边了。”怀慕低声笑起来,手指触到青罗挂着的那一对并蒂桃花道,温温热热的。“如今分开,是为了以后长久地在一处。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这么久了,你想看着我,还有好多年的日子呢,日日夜夜叫你看着。只怕你到时候见我形容枯槁,看的厌了要撵了我出去。如今我只记着这句话,若真有这一日就拿出来说,就是你的把柄了。”青罗嗔道,“外头人瞧着是怎样的一个人物,竟是这样贫嘴薄舌的。”
怀慕却不以为意,反笑着感慨,有几分的笑谑却也是真话,“外头怎样的风光显赫,潇洒冷静,那都是做给被人看的。在你跟前,我自然不必去掩饰那么多的。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山水间徜徉,与知己好友说几句笑话,最是自在。如今连在伯平和仲平跟前,也不能再像少年时那样随意,也只有在你跟前,无需顾忌许多。”青罗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只是默默依着他,也伸手微微环抱着,半晌才说了一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究竟是怎样的眼神瞧着你了?”怀慕失笑道,“竟还在这里等着我的话呢?”却又不答,指了指帷帐上悬着的那一对龙凤配道,“你看,咱们有一生一世在一处呢,不着急这一时。何况你每每神色都不同,一时一处,又怎么说的明白呢?以后每一次你看着我,我就说给你听,听了一辈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青罗点点头,觉得有些困倦涌了上来。她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了,担惊受怕这些日子,似乎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安稳过。这么些日子自己都不曾觉得这样乏力,此刻怀慕在她身边,她忽然就觉得累了。他身上的气息那么近,叫她熟悉安稳,除了眼前之人之外,再不用去看去想,也不用再去问什么答案,去思考什么如果。一生一世那么长,她有足够的时间知道他的答案,也有足够的时间忘了除他之外的所有。就像这青龙朱凤一样,只有彼此,才是一世相伴的永恒。
侍书和倚檀进来伺候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侍书端着一盆子热水进来,见青罗背对着门卧着,便走过来笑道,“姑娘好睡,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着,想是昨儿夜里喝多了几杯的缘故吧?”说着把水盆搁在桌上,就要过来咯吱青罗。青罗听她说话儿,忙转了身过来笑道,“谁睡着了?不过是外头太冷,懒怠起来罢了。”侍书笑道,“可不是,昨儿下了一夜的大雪,屋子里头的竹枝子都压断了好些,一夜响得不住,姑娘可听见了?”青罗脸一红道,“想是喝了几杯酒睡的熟了,我竟没有听见。”
侍书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忽然瞧见桌上一枝红梅,讶道,“怎么这里竟有一枝红梅?姑娘昨儿醉的那样,竟还出去折了一枝梅花不成?”青罗低头道,“想来是了,只是我如今只觉得头重重的,也想不起了。”侍书笑道,“谁叫姑娘昨儿晚上喝了那许多,我和倚檀都拦不住,这会子头疼可不要怪别人了。”青罗一笑,又道,“我倒觉得吹一吹风或者就好了,你快替我梳妆,再把倚檀叫过来。”侍书佯装恼了,嗔道,“姑娘如今心里只有倚檀,竟是没有我了。”青罗笑道,“我心里自然心疼你的,只是有两句话要嘱咐她的。”
侍书不过是说笑,便笑着给青罗梳妆了,又快步出去叫了倚檀。青罗瞧着她的背影,却是有些难受起来。一时倚檀进来,青罗便把她拉到近前道,“你想个法子,叫三爷来见我,却不能叫澎涞先生知道。”倚檀一震道,“先生是姑娘娘家的人,怎么这时候倒有什么要瞒着的么?”青罗道,“我也是不得已。你只管记着,这是对二爷好就是了。我身边这些人虽然能干的不在少数,只是此时只怕都叫人留了心。你是个丫头不甚起眼,却有几分能耐心思的的,又以后自然还有话需要你帮着,我再慢慢和你说明白就是。”
倚檀点头,“姑娘放心。”又道,“姑娘只叫侍书妹妹叫了我来,是不想叫侍书妹妹知道的缘故么?”青罗苦笑道,“我本来不想瞒着她。只是她的心思,不消我说你想来也猜得到几分的。她虽然聪明贴心,却不及你沉稳,究竟她心里有先生,叫她刻意瞒着先生什么,却是有些为难她了。”倚檀道,“侍书的心思,我也是这几日才看出来些。想来姑娘从京城来,侍书姑娘也和先生早就相识了。只是我看侍书是姑娘身边的人,也不算配不上先生,我看先生对侍书也不错,姑娘不如就成全了她也就是了。”青罗摇头道,“这里的事情原不是这么简单,只看她自己吧。”
倚檀便出去,过了一会子文崎便进了来。青罗让他坐了,说了几句闲话,忽然道,“将军,我知道太妃叫了你来这里,除了保护我的安全,自然还有别的嘱咐的。”文崎眼中一跳,倒也不瞒着,点头道,“太妃说,等外头传来西北的消息,便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护着世子和世子妃离开。”青罗点头道,“如今还未到松城就已经如此,昨日的情形将军已经看见了。以将军看来,我们出得去的机会有几成?又该如何出去?”文崎想了想道,“若是硬碰硬,敌众我寡,是半分机会也没有的,只有平白送了性命。若是偷偷地走,若是时机得当,或者还有几成把握。”青罗点头道,“我知道将军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想问将军一句,若是有一日,我命令将军护着我硬闯出去,将军可愿意听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