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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崎一惊,定定地瞧着青罗,不过停顿了一瞬,便静静道,“是,末将愿意。”青罗倒不想他应的这样干脆,倒是有几分惊讶,便问道,“将军方才也说过,这是平白送命的事情,却又怎么愿意应下来?”文崎忽然起身,单膝点地向青罗行了军队之中方有的礼节,面色平静,“文崎是军旅中长大的,只知道军令如山。太妃和王爷命我守护世子妃,我自然竭尽所能。太妃曾嘱咐,此行若遇上任何事情,皆需世子妃的命令,世子妃的命令,末将无论生死,都会做到。”青罗有些震动,正欲扶他起来,却见他忽然自己又起了身,极轻地笑了一笑道,“何况我也相信,二妹妹是惜命之人,不会叫你我白白送了命的。”青罗本就吃惊,更不料他这样说,半晌才莞尔一笑道,“多谢三哥哥。”
文崎点一点头,便要出去,青罗又嘱咐道,“先生那里,哥哥还是不要走了风声的好,若是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找你问的。”文崎道,“我自然明白。”青罗又问道,“等进了松城,不知三哥哥可有什么法子能和外头的人接应上?”文崎想了想道,“虽然艰难,或者也有法子。只是我既然跟着世子妃,我的一切举动,只怕昌平王都会严密监控,只好等他百密一疏的时候。若是轻率了,倒难免打草惊蛇。”青罗点头道,“我明白,且容我再好生想想,或者还有别的法子也未可知。”文崎也不多问,便自己出去。
青罗见文崎走出去,只默默地瞧着他的背影。自己这近一年的时间里,见过的最简单的人,或者就是这一位了。虽然瞧着面沉如水似乎深不可测的样子,其实内心最是明朗纯净。或者在他这样行伍中生长起来的人来说,世间的事情,本就没有那许多的阴谋计算,只有沙场上夺来的和失去的这样简单的。作为一个将军,他不必想的太多,只需忠诚即可,挥洒热血,生死来回。青罗想起自己熟识的清玫,虽然和文崎瞧着是一冷一热,其实想起来,这一种纯净倒是一样的,到底是亲兄妹,虽然人在这富丽侯门,行事却仍旧是果敢自在,并不肯被世间的阴谋拘束了去。他们也是幸运的,母亲是长郡主,家里又只有这么一个男子,想来许多事情也都简单的多了。
青罗忽然想起,在路途上的时候,有一夜自己听到的埙的声音,带着苍莽的悲怆,却又隐约有着英烈飒爽之气。青罗在那样的埙声里头,像是听见了高山蟒川,雪崖戈壁。她不需要问是谁,就知道这自然是文崎。她隐约能瞧得见这个人策马纵横的样子,男儿千杯不醉,刀剑寒澈,眉眼冷峻却豪情万丈。她在那一时刻,心里也就明白了文崎为什么不愿意在王府里露面,那样红楼碧阙的富丽,似乎的确是不适合这个人的。青罗忽然在想,若是自己心里盘算的事情,被文崎知道了,他会不会轻视自己?然而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对于自己这样位置的人来说,世间的事情,远远不是明面上夺去和失去这样简单。她所能寻找的生路,只有谋算人心罢了。
用完了午膳,侍书走过来道,“姑娘,那边任将军在外头候着呢,说是预备下了车马,接姑娘进松城呢。”青罗点头道,“今日本也就该到了这时候了罢。”侍书迟疑道,“昨日任将军那样大的阵势,像是有什么大事一般。怎么如今悄没声息地,就又送了了我们去?这岂不是多此一举?”青罗微笑道,“既然猜不出,就不需猜,事情自然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的。走罢,咱们这就去,素闻松城景象不同别处,最是肃严齐整,难得有机会来了,就瞧一瞧。你且伺候我更衣就是。”侍书见青罗如此镇静,也就不慌不忙,伺候着青罗换了衣裳,又跟着青罗一路出去。
二人走到门前,倚檀与文崎、澎涞等诸人已经侯在门前了。青罗见几步之外已经预备了一乘马车,装饰华丽,却笑道,“如今道路不好,何必劳师动众?牵马过来即可,想来快上许多的。”任连云笑道,“公主是贵客,岂有叫贵客骑马的道理。”青罗挑眉笑道,“常言道入乡随俗,既然将军到了松城,自然就随着我西疆的习俗就是。听闻将军帐下军容整肃如天兵神将,此时有幸能得一观,又岂能叫这些寻常金丝银帐遮了眼睛?”任连云见她谈笑之间,便把主客之位颠倒了过来,虽然实是人质,眉眼间倒像是十分优游镇静一般。如今松城虽然自己把持着,瞧着青罗的模样,倒真是生了些不安的意思。任连云转瞬回过了神,因为上头的指令和青罗的身份,倒也无需和她争着口角之事,便点头道,“既然公主这样说,就是如此罢了。”
旁人还未说话,文崎便把青罗素日骑着的那一匹白马牵了来,将缰绳递到了青罗手中,抬起眼睛瞧了她一眼,便又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青罗一笑,轻轻拍了一拍,便一扶马鞍便纵身跃了上去。青罗今日换了一身利落装束,牙白色用银色丝线绣着飞凤的衣裳袖口收的也紧,腰间却束着寸许宽的殷红色缎子,用玄色丝线滚了边,当中又用一根金银线的络子穿着两枚拇指大的珍珠,缎子在腰侧系了一结,便又垂下尺许,随风飘逸十分洒脱。外头罩着一件殷红的斗篷,却是毫无花样,只与腰间一般用玄色滚了一边。青罗此时坐于马上,虽是女子妆容,举手投足之间却都露着英姿飒爽的气度,下头立着的众人,无论蓉城里跟来的还是任连云身边跟着的,都是瞧得呆了。青罗见众人如此,也似乎并不惊讶,竟不等人引路,自己驱策了马匹便往松城方向率先去了。
任连云默然了一时,才对周遭的人使了眼色,便都各自上马,尾随着青罗一起往松城去了。昨日宿下的这一处本就立着松城不愿,不过到了黄昏,也就到了。青罗见远远的一道城垣,十分高大雄壮,在残阳如血里头微微泛着青铜一样的冷色,似乎是久经沧桑的样子。城门紧闭,城头此时还未亮起灯,却能瞧得见成行的军士与林立的刀戟,十分肃穆。忽然城头上响起了一声号角,悠长深远,响彻四野,带着几分悲切,又隐约有几分杀机。两扇城门缓缓地推开了,有些钝钝的声响。青罗策马越走越近,只觉得城门楼后头的血色残阳,如同烧起了火,衬得那一道门像是蹲踞的猛兽一般。暮色渐渐低垂,四野里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也没有光。
青罗忽然想起,若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若是怀慕平安地回了蓉城,自己昨夜应该和他一起,在蓉城的拱宸门上头,接受百姓的祝福和礼拜吧?想来蓉城的夜,该是热闹的吧?不管那太平是不是粉饰的假象。青罗的记忆到了更远的地方,去年的六月初二,自己第一次到蓉城,也是这样的暮色时分。明川的河水宽阔沉静,闪着粼粼的光,等那光慢慢黯淡了,却又被无数的渔火点亮了。年少的女子唱着婉转的歌,渐渐地落了雨,河岸上雨水里忽然盛开了无数芙蓉的灯火,蓉城就像是一枚最璀璨的明珠,是夜色里最美丽的风景,像是一朵温柔盛开的芙蓉花。
青罗穿过那两扇门,慢慢地往城里走。想来是边塞重镇防守严密,连那城墙也是厚重的。走在里头,似乎与外头的世界都隔绝了,只有冷冷的风,穿过了衣裳冷进了心里。两侧默默立着全副装束的士兵,隐在甲胄里头,瞧不清面目。青罗心里只觉得冷,却并不觉得害怕,仍旧当先一骑,慢慢踱在如林的刀戟里头。这样的阵势,想必是要唬着自己了,既然是这样,就愈发不能叫那等着看笑话儿的人瞧了笑话。青罗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越是有人想轻贱了自己,就越是不能叫人如意,更何况她现在身上背负的,更不止是一己之身呢。青罗的头抬得越发的高了,那些威胁着自己的,不过都在自己之下罢了,只要自己抬高了头颅,也不过就是这样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