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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拘了怀慕,听闻西疆遣了这位不过十七的新世子妃来此,心里惊讶之余不免更存了几分好奇。如今一见,虽然是少见的女子,到底也是凡人罢了。至于青罗的身份,自己也是存了些疑惑,这才遣了人去探访,也不过这几日才知道的消息。拿来说与青罗,一时之间倒并没有胁迫什么的打算,不过是想试一试这个年轻女子的深浅罢了。此时目的达到,倒是要好生想一想里头有无什么文章好做,便笑道,“公主放心,我虽然心里明白公主真身,也是一般暗访一般猜度,其他人并不知情。原本朝廷对此时也是诸多遮掩,活着的人知道南安王的长女早就已经死了的本就没有几个,我这一番寻访也是托了别的因由,就连接了公主来此的任将军也并不知道此事,公主的身份,如今只当是与本王之间的秘密,天知地知而已。公主远来至此,想必也是辛苦。今夜一见,乃是本王久慕公主风华才急切相邀,实在是失礼。明日城上宴饮,再为公主接风洗尘,不知意下如何?”
青罗此来,其中重要的目的便是拖住高逸川的注意,自然也并不着急,便压下心里的情绪,淡淡笑道,“王爷不必这样客气。我初到西疆未久,一时之间确是偶有不适,尤其这常有湿寒天气,雨雪纷飞,与北方大是不同。王爷素日居于敦煌,最是连天戈壁,晴朗干燥的地方,初到西疆,想来也有些不惯的。若是有什么不爽快,就和我说,或者还能解一解王爷的疾患呢。”高逸川笑道,“虽有江水相隔千里,究竟不日也就成了一处,自然没有什么不惯的,公主以为如何?”青罗笑道,“百年之事,自然不会以一时一事的变化而决定的,王爷莫要心急,还是谨慎些的好。”高逸川瞧着青罗半晌,这才笑言,“既然如此,公主只管安心歇下,风云际会,公主或者还能瞧见那一天呢。”青罗也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略略施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青罗走到外头,抬头一望,却看见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又落下了。暮色十分还是晴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布满了阴云。青罗此时立在整个松城之巅,瞧得见满城的灯火,虽然是宵禁,这样看着那星星点点的暖黄,到底有了许多生气。值夜的士兵整齐地走到街道上,身上冰冷的甲胄碰撞出金铁的声响,像是随时要出鞘的利刃。在这样声响下头,整个松城显得这样安静,连那些灯火密簇的地方也是如此,被这金铁的声响笼罩住,不敢露出往日欢悦的喧闹来。只有那雪还是昔日的样子,带着西**有的润湿轻柔,静静地坠落下来。
青罗这才觉得清醒了起来。方才困扰她的问题,此时此刻,她是不该多想,也不必多想的。原来的那个苏青罗早就已经死了,原来的贾探春也早就已经死了,如今的苏青罗,只是她,而她也只是苏青罗而已。若是有一日,怀慕真的问了自己究竟是谁,也就只有明说,这里头的心酸悲喜,想必他也能够明白。既然之前的所有假设,都在机缘巧合之中消失了,那么如今的自己,就无需再去想那些假设。她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想一想,在如今的局势之中,如何好好活下去。她只是有些后悔,他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在初见的时候就告诉了自己,而她的故事,却没有来得及一起告诉他。
青罗走下台阶,果然瞧见任连云立在一边等着自己,也不答话,见了自己只微微点一点头,引了自己往驿站去。青罗瞧着这个人,心里忽然在想,所谓忠诚与信任,究竟是什么呢?高逸川这样信任他,几乎所有的机密要事都是这个人在经手,然而他终究是背叛了他,把他带到死路上去。而他效忠的人,却又是与高逸川血肉相连之人。自己还在玉晖峡的时候,就听苏衡说起过,任连云是高逸川手中的第一柄利剑,多年来为他出生入死,纵横西北,饮血无数。除了这一次,他从没有背叛过高逸川,唯独这一次,然而就是这一次,或者就是他命运的终结。
走在街道上,戍卫的军士见是任将军,也不问身边的人,皆后退行礼,让出一条清净道路来。青罗见四下无人,便赶了几步,与任连云并肩而行,轻声问道,“需要预备的东西可都预备好了?”任连云低一低头,声音低沉,“公主放心,主上已经预备好了一切。”说着便从甲胄中,摸出一样东西,悄悄递给了青罗。青罗接过便笼在了袖子里,只觉得触手冰凉,是一个光滑圆润的小瓶,不过寸许长的样子。青罗也不仔细瞧,只轻轻一笑,问道,“这是什么?”任连云道,“云梦,剧毒无比,是没有解药的。”青罗讶道,“听着倒不像是西北的名字。”任连云顿了一顿道,“蓉城南云梦泽中,有游鱼水草种类无数,人莫能知。中有剧毒者十类,同粹此毒。”
青罗转瞬便明白过来,笑着点头道,“你们既然着意安排了我们来做这样的事情,自然凡事都不能留了破绽,连毒药也用了蓉城所出的。若是用了西北常见的,只怕是要引人起了疑心了。”青罗忽然转头道,“只是我不甚明白,王爷只有高鸿世子这么一个儿子,这江山王位,迟早是世子的,何况说句不敬的话,王爷已逾古稀之年,还能有多少岁月?世子只要安心等着就是了,怎么倒这样心急起来?”任连云一震,半晌才淡淡道,“公主说的话正是切中要害,身为唯一的王储,世子的确只需等待即可,只是世子,已经等待得太久了。”
任连云双眼微微一眯,朝着西北方向遥遥忘了一眼,又道,“我家世代跟随昌平王,家父与如今的王爷便是同生共死过来的,可以算是心腹。昌平王家中之事,也是幼年时听贾府说了,我才知晓。听说当年王爷的嫡长子出世,敦煌城内无不庆贺王爷后继有人,王爷也大为欢喜,未出月便立了他做世子。只可惜那位公子命薄,不过周岁上就夭折了。王爷当时不过二十余岁,伤心一阵子便也罢了,何况除了正室王妃之外又有颇多内宠,姬妾们十几年之间,陆陆续续又生下了许多孩子,总有七八位公子和四五位郡主,如今的世子也就是其中一位。”
“如今的世子并不是嫡子,也没有力的外家扶持,本来这王位是轮不到世子,也就是当时的鸿公子的。只是王爷不知伤了什么阴鸷,嫡子之后的这些孩子,几乎都在满十岁之前就夭亡了。除了鸿公子之外,那些人里头活到成年的竟然只有一个大郡主,是早已经过世的王妃的女儿,也是王爷的长女,世子年幼的时候就嫁了人,前两年也已经过世,夫家也并没有什么人剩下了。到世子三十岁上,王爷膝下凋零,已经是知天命之年,料想自己不会再有所出,这才立了鸿公子为世子,又扶了世子的母亲做了新王妃。却没想到将近花甲之年,另一位姬妾妃竟然又生了一双孩儿,一男一女,就是如今的羽公子和纤雨郡主。这两位活到如今,也已经十五六岁的年纪了。”
任连云看了一眼青罗,淡淡道,“鸿公子等了三十年才做了世子,这一等又已经二十年。当日追随世子的我父亲都已经去世,世子却仍旧是世子,王爷仍旧是王爷。公主方才也瞧见我们王爷了,只怕还有许多年要活的,而世子,却已经到了天命之年,公主想一想,世子也已经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却仍旧要被人称一声世子,也不知是何等样滋味?”青罗想了一想,慢慢道,“世子虽然年已五十,却仍旧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古往今来这样的也太多,世袭罔替,总是要先人仙游才荫及后人的,莫说是藩王之位,就是帝王御座,也多半是暮年才得,又有什么稀奇呢?”
任连云看着青罗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嘲讽的笑意来,“总觉得公主聪慧过人,到底还是没见过这些王室阴私,才想的这样简单。世子虽然是世子,却并非王爷所喜,不过是没有别的选择余地罢了。这些年在我们王爷之下,世子也算是如履薄冰,活的十分为难。姑娘见过我们王爷,却并没有见过我们世子,自然不知道,如今王爷犹自精神健旺,世子却觉得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若再不取而代之,谁知道等王爷终于百年,登上王位的是自己的儿子孙子,还是自己年幼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