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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罗默然一时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这本是你的家事,我不过嫁给了你半年,又不是西疆的人,本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也没有立场说话。你不在家里这些日子,我费尽心思去帮着你去理清楚这些年的旧怨,是不忍心看着你始终迷失在这些昔年的事情里头,也不忍心看着你始终误会父王对母亲的心。父王虽然做的错了,对你和母亲的心,却也是真的。如今好容易解开了你心里这个结,却没有想到竟然又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我也明白,这种事情为一个人洗脱了些,也就必然会有别的人会浮上来,叫你释怀,也是不该不能的事情。我和你一样,也是恩怨分明的人,谁若是对不住我,我也不会姑息养奸的。然而云姨终究是父王的侧妃,你的姨娘,大哥哥也是你的亲哥哥,我也只是想劝你多做些思量罢了。莫要和父王昔日一样,到了多年以后再来悔恨,却也是晚了。”
怀慕瞧了一眼青罗,点头道,“你的话我会思量着的,如今说起来这些也还早,还是先问眼前的事情吧。”青罗也没有别的话,眼见已到了松岭,便和怀慕一起往山里去了。说是松岭,其实山势并不险峻,山中古松幽暗遮天蔽日,倒与山名相衬。外头的雪虽化了许多,松林之中却仍旧存着积雪。枝叶繁密,虽然正是午时前后,阳光落进来却也带着森然的绿意,落在林间的积雪上更添了几分清寒。密林之中最是安静,与宜园冬山中偶有鸟语虫鸣静谧不同,竟是没有一丝儿的声响。怀慕见地上积雪未消,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此一般,雪上留痕,是再也走不脱的。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何处进山,却也可以判定是近处,平野之上太容易叫人发觉,山中虽有积雪,却还是容易匿身的多。怀慕跳下马来,在附近搜寻一番之后,果然看见马蹄踪迹。
青罗便道,“如今虽然看见马蹄,却不知是何人留下的,若是侍书留下的,她若是没有找见先生,岂不是咱们不小心便被带往了别的去处?更或者是旁的什么人留下的,咱们岂不是南辕北辙。”怀慕摇头道,“松城被高逸川占了这些时候,寻常百姓自然不能出来走动的,若是高逸川手下巡逻的人,也必然不会只有这一行痕迹。你才刚说侍书不善骑马,若是她留下的痕迹,必然要有混乱践踏的迹象。若是文崎,他所骑的是战马,骑术又最是娴熟,留下的足迹又要比之不同。所以可以判断,这必然是澎涞所留下的。”
怀慕便引着青罗循着这一线踪迹往前头去。渐渐走至深山之中,那绿更是深幽,已然是另一个人间。又走了一程,密林之间道路回转,已不知身在何处。青罗策马而前,却忽觉怀慕停住不动,转头瞧见他皱着眉只管往地下瞧。青罗道,“怎么不往前头去了?”怀慕指了指另一侧的马蹄道,“这两个方向,都是澎涞一个人,只怕他也知道雪上会留下痕迹,才弄了这许多玄虚,倒像是奇门遁甲之术。”立在那思索了半晌,方才展颜一笑,引着青罗往一个方向去了。又走了一程,又看见有凌乱马蹄踩过的痕迹交汇了进来,可见是早先追出来的侍书也发现了澎涞的踪迹。又走了一程,便有三匹马的踪迹会在了一处,心里明白文崎和侍书从别的方向追过来,倒是避开了这迷阵都走了无误的路了,心里便是一紧。怀慕和青罗一起加快了速度往前追。却不想又走了一程竟看见几匹马正在林下静静地踱步,意态闲闲的样子,骑马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青罗和怀慕赶上前去几步,却见前头别无路途,只有一处断崖,人力可以攀援而下,只是断崖下头一段皆是嶙峋岩石,马若是纵跃下去必然受伤。想必是澎涞对松岭中道路不熟,这才撞到了这里来,心知后头必有追兵,也来不及回头再去寻觅别的道路,只有弃了马匹自己攀援下去,侍书和文崎纷纷到此,见了眼前情状也都如法炮制。怀慕略一迟疑,便拉过青罗往下去,虽然峭壁难行,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为难。青罗忽然瞥见一点与周围的雪白苍绿不同的颜色,忙叫怀慕停了一停,急急走过去看,只见雪地上头逶迤着一枚松花配桃红的缨络,正是侍书闲来打了玩儿,时常带在身上的那一枚。青罗四顾一望,果然见有三行足印,其中略小的那一行上头,常有摔倒的痕迹,可见是侍书了。青罗忙道,“咱们可要快些儿,侍书不比三哥哥和先生,是难得出来走一走的。她一心只在往前头走,这里道路又艰难,若是不小心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呢。”
怀慕点了点头,索性背着青罗往前头走,一边还笑道,“洞房花烛夜我抱着你往后头鸾凤阁去,你那神情分明就是错愕,如今可觉得好些了?”青罗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贫嘴贫舌的。”二人正笑语,忽然听到前面连着一声惨叫和一声惊呼,虽然轻微,却依稀听出是澎涞和侍书的声音。二人都是一震,只觉得前头的情势大大不妙,也无暇再说别的,忙一路朝着那声音来的地方飞奔过去。从崖壁上下来,地势低洼处积着颇厚的雪,松林却愈发密了起来。追寻着那几行足迹往前头走,倒也清楚明白,只是从方才隐约的两声之后便再没有声响,这寂静莫名叫人觉得慌张。青罗在怀慕肩头极力往前头看,忽然瞧见一抹红色,忙拍了拍怀慕。怀慕便把她放了下来,又拉着她的手往前去。
忽然面前一亮,竟是到了密林之间一块空旷雪地上。不远处可见一个红色人影,却是伏在地上的,身边还有一个珠灰色的身影跪坐着,又隔了十步远,那一个独自立着的藏蓝色的人影,不必看清形貌,周身的气势却是一望即知是谁,那种冷峻的敌视,分明是自己见过的。青罗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氛围分外熟悉,才出蓉城的时候,澎涞和文崎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敌意,只是在自己的劝阻下平息了下去,又在一月同仇敌忾的时间里淡化了。那时候的侍书,就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一声惊呼,此时那一声惊呼却不是她。青罗瞧着远处的侍书,红色的衣裳,倒像是那时候拦在中间的自己。
文崎想是听见了二人的动静,便回过头来看,对着自己略略点了点头。青罗瞧了一眼怀慕,二人疾步走过去,到了几步远,青罗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这时候的文崎是自己全然陌生的,与这一月来认识的文崎不同,不是初见时候的冷峻,不是后来的坚毅,更不是对着自己温和一笑的三哥哥。他周身都是战斗的痕迹,伤痕交错着,不过草草包扎了,有的血迹犹没有干,眼见着在蓝色的衣袍上头渐渐染开,却没有半分落在地上。面容或者是因为失了血的缘故,显得尤其的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紧紧地抿着更是发白。发间似乎也受了些伤,一线血迹蜿蜒下来,流淌到眉心才停下来,衬得一双眼睛如鬼神一样的亮,带着从地狱之火里头归来的冷酷和杀意。青罗觉得有些冷,今晨在城头上所见的怀慕,犹有几分是自己熟悉的,并不叫人害怕,而此时的文崎,却是叫自己情不自禁地生了几分畏惧,叫她不敢再像平时那样信任依赖。
青罗顾不得多瞧文崎,忙向着侍书那边走过去,跪下来细细查看。果然见侍书委顿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短剑,青罗只觉得十分眼熟,瞬时便明白过来,与文崎素日所用的那一柄长剑显然是一对。想是伤的极深,侍书胸前的红衣已经晕染出大片黯淡的黑色,眼睛微微闭着,犹有呼吸,却没有声响。青罗心里伤心,又不敢贸然去惊动她,抬眼看了一眼澎涞,见他素来温和不动的神情中也露了几分惊讶,跪坐在侍书身边,一双手似乎想要伸过去扶住侍书,却停在半路上。侍书的血溅上了他素日一尘不染的珠灰色衣衫,那红色鲜艳得刺目,似乎还是活的一般,渐渐展开来,像是桃花一树。这是青罗第二次瞧见这样的情景,在倚檀身上,在侍书身上,她已经不用问这样的情景是为了什么,还能是为了什么呢?青罗一时之间只觉得恨极了澎涞,若不是他,又怎么会成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