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得遇佳人

尼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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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玉郎看着面前这位阔太太,当真是懵了。

    当时他哭得眼前一片迷蒙,对于那位关怀他的女子,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满头白发,可眼前这女子烫着满头乌云似的卷发,哪有半丝白毛?

    他懵他的,阔太太自顾自的脱了外头大衣扔给旁边的小丫头,又对那门口的男子说道:“老张,别傻站着,去把水果洗一盘子。”

    那位老张立刻答应一声,拎着一篮子水果出了去。阔太太抬手理了理满头卷发——不知道是喷了什么好香水,一抬手就带出了一股子香风,两道精细的眉毛下头,两只秋水眼滴溜溜的向着金玉郎一转,她开了口:“看够了没有?”

    金玉郎喃喃的说道:“上次一定是我看错了……我记得当时只看见你头发是白的,还以为是白头发……”

    阔太太收回了眼光,一转身在小床上坐下了。她是细腰丰臀的身段,腰身软洋洋的灵活,偏又穿着一身黑地红绿碎花的旗袍,蟒蛇皮似的箍着她,她这一转一坐,姿态仿佛游龙一样。小厮这时走过去蹲下来,给她脱了高跟皮鞋,换了软底拖鞋。小丫头也安放好了她的大衣,将个赛银烟盒和一盒火柴放到了窗前的小桌子上。包厢门一开,吓得金玉郎一哆嗦,他回头一看,却是老张端着一盘苹果香蕉大鸭梨进来了,随即又是“嗤啦”一声响,他闻声去看,正是小丫头刚划燃火柴,给阔太太点了一支香烟。

    一番忙碌过后,阔太太甩出一个眼神,让老张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去了隔壁包厢休息,然后抬眼去看金玉郎:“还不走?还真赖在我这儿了?”

    这包厢里是两张小床相对放置,中间夹着一张靠窗小桌。金玉郎犹犹豫豫的走到对面床前坐下了,把手里的帽子放到了身边,然后从大衣兜里往外掏钱——一掏掏出了几张零票子,他撩开大衣又去掏裤兜,这回则是干脆掏了个空。

    看清了那几张零票子的面额之后,他抬起头,语气介于理直气壮和可怜巴巴之间:“姐姐,一会儿查票员来了,你给我补一张车票好不好?”

    姐姐让他给气笑了:“我凭什么花钱给你补票?”

    “我不是没有钱,我的钱在行李箱里,可我逃命的时候,把箱子丢了。等到了北京,我再还你好不好?”

    “逃命?你是闯了什么大祸,招得人家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

    “哟,还‘我也不知道’,这把你可怜的。”

    说完这话,姐姐从红唇里吁出箭似的一道青烟,然后在烟灰缸里摁熄了手里这小半截烟卷,另取一支新香烟点了火。一边浅浅的吸了一口,她一边从缭绕烟雾之中射出目光,去看对面的金玉郎。金玉郎垂头坐着,双手的手指头互相缠绕,像个局促不安的小孩子,靠着玩手指头消遣时间。阳光透过车窗照着他的面孔,他抬手一粒一粒的解开了大衣纽扣,然后微微的向前欠身,将大衣脱了下来。

    “太热了。”他向她轻声的解释。

    没了大衣帽子的武装,他整个人都像是变小了一圈,虽然个子已经超了普通的标准,但是看着并不显高,总有着几分细皮嫩肉的少年相。

    把金玉郎看够了,姐姐开了腔:“怎么称呼呀?弟弟?”

    “敝姓金,金玉郎。”

    “名字不错,听着就阔。”

    金玉郎顺势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目光在金玉郎的脸上打了个转儿,随即一笑:“我叫白小英,你是北方人,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金玉郎大吃一惊:“白小英?你是那个很有名的白小英?”

    原来白小英这个名字,虽然如今听着平淡无奇,但倒退十几年的话,这三个字可是常在报纸上露脸的,那个时候,她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花国总统”,地位和声势,都不次于当时数一数二的名伶。而她之所以能在名妓之中拔取头筹,倒不单是因为她天生丽质、艳冠群芳,而是她“美人巨眼识英雄”,对待客人挑三拣四,不理凡夫,只爱豪杰。豪杰若是落难到了她的眼前,她不但不嫌人穷,还要倒拿出些钱来给他去渡难关,于是旁人提起她来,爱她的都赞她有侠气。她一脚踏在烟花巷,一脚踏在江湖中,北方也走,南方也去,什么风头都敢出,时日一久,竟也攥了两手的金钱与人脉。

    白小英的这些旧闻,都是金玉郎小时听人讲的故事,后来这白小英结了婚又离婚、离婚了再结婚、结了婚再再离婚等事,虽然也一桩桩的全上了报,但对于十多岁的金玉郎来讲,读这种桃色新闻还不如看耗子搬家有趣,故而也就不肯关注。如今他忽然见了活的白小英,颇有目睹古人复活之感,以至于他忍不住惊叹:“你这么年轻呀?”

    他这话虽然说得冒昧,但白小英这三十多岁的佳人听了,倒是正中下怀:“怎么?我年轻还碍了你的眼不成?非得让我成个老太太,你才满意?”

    金玉郎听了这话,不反驳,只是笑。白小英看了他一眼,又道:“别这么甜蜜蜜的对着我笑了,姑奶奶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轮得到你在我跟前装神弄鬼?好啦,这一路我收留你就是。反正我也闲着无聊,路上正好拿你解个闷。”

    她这话说完,外头有人敲响了包厢房门,金玉郎立刻又是一哆嗦。白小英见了,嗤笑着一撇嘴,起身走去开了门,堵着门向外望,结果来者乃是两名查票员。

    她大大方方的取了车票,又给金玉郎补了车票。等查票员走了,她游龙似的扭到了金玉郎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的香气和热度,让金玉郎下意识的向一旁挪了挪——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要给她多让点地方出来。先前他只和段人凤这么紧贴着坐过,可段人凤整个人都是单薄清冷的,没什么气味,也不占多少空间,不像这位白小英,腰身窄窄的收进去,胸脯鼓鼓的突出来,屁股大腿则是浑圆丰满,一段身躯波涛汹涌的起伏着,可以将任何男子汉席卷了去。

    “要躲我呀?”她问金玉郎:“真要想躲,那你就躲到门外去,那才叫彻底。”

    金玉郎有了点不祥的预感:“我没躲你。”

    “那你就坐过来,给我讲讲你到底闯了什么大祸。别说你不知道。”

    金玉郎躲无可躲,只好答道:“我是找我太太来的。”

    然后他三句谎话里头夹着两句真话,半真半假的长篇大论了一场,只说自己和太太闹翻了,自己来济南寻找太太未果,反而差点被人用汽车撞死。白小英听到最后,说道:“追杀你的人,不会就是你太太派出来的吧?”

    金玉郎沉默下来。

    他不肯承认白小英说得有理,也不肯去想这种事情段人凤干不干得出来——不能想,不敢想,因为白小英说得真有理,这种事情,段人凤也真干得出来。

    可段人凤是不可以对他绝情的,因为他还爱着她。

    她怨他恨他打他骂他都行,他都肯对着她下跪磕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但她不可以对他绝情,她不可以一点希望都不给他。她不给他希望,他就会痛苦悲伤,他就又要哭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了转,他长叹了一声:“不知道。”

    今天这火车走得顺畅,清晨启程,傍晚就到了北京。金玉郎一整天都藏在包厢里,如今要下火车了,他还是有些怕,要紧跟着白小英出站。白小英十三岁时就开始见识世界,如今在这万丈红尘里走了二十余年,早已修炼得刀枪不入、为所欲为。一般妇女所遵守的规矩道德,在她眼里全都是屁。她年少之时,最爱那年长些的英雄人物,如今自己到了中年了,却是转了性,爱起了少年郎。

    凭她的财与貌,面首当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但那些小白脸利欲熏心,周身自有一种俗气笼罩,今日忽然有个金玉郎从天而降,便把她砸了个心旌摇荡——她可没爱上这小子,她只是喜欢他,因为他年轻漂亮,还会装傻卖乖。

    凭着她那两只专识英雄的慧眼,火车刚出山东,她就瞧出了这小混蛋不是善茬,她想这小混蛋生成男儿,有点可惜了他的天赋;小混蛋要是个姑娘就好了,他要是个姑娘,怕是能倾城。

    隔着两人的大衣,小混蛋一路紧贴着她出了火车站。火车站外有汽车等着她,他贴着她又钻进了汽车里:“姐姐你再送我一趟,我今晚去朋友家住。”

    白小英没说什么,答应了。等汽车停到了陆府后门口,她没白放了小混蛋走,扯过他就是一个告别吻。此吻深且长,以至于金玉郎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竟是被她吓了住。

    她不在乎,打开车门推下了金玉郎,她向着他说了声“古德拜”,然后就关闭车门,带着她的丫头小厮以及老张,得意洋洋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