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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当中,出现了一瞬间短暂的沉寂。
万众瞩目之下,那清艳绝伦的男子款步而出。
皇帝的目光立刻就移过来,心里戒备之意正浓,定定的看着他。
殷湛抱着殷黎走过去。
他面上神色是与往常无异的冷淡,捕捉很急,不露声色。
殷述是满脸困惑的紧皱了眉头。
而端木岐,虽然什么迹象也没看出来,心里却是蓦地起了一种感觉,他的目光不由的微微一动,定格在了殷湛的脸上。
殷湛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然后弯身将殷黎放下。他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掺合皇帝指婚的这件事的,毕竟他和南康公主交好,如果要为了淮南郡主出头,也是合乎情理的。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他放下了殷黎,又从旁边侍立的婢女手里取过一只酒杯,斟了一杯酒塞给殷黎,轻声的嘱咐她道:“今天国宴,去给皇祖母敬杯酒。”
殷黎眨巴着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儿,就用两只小短手捧着酒杯,一本正经的绕过桌案,走到宋太后身边,跪着把就被呈送到她面前,“黎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福寿安康,我北狄的国境之内,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这些话,肯定不会是殷湛教她说的,却是来的路上,她的婢女不放心的嘱咐了两句,没想到她还真就一字不落的记下了。
“乖!”宋太后笑笑,一手接过那酒杯将酒水饮下,然后另一只手扶起了她来,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这个孩子,是真的很乖巧又聪明,是皇室之中任何一个其他同龄的孩子都比不了的。所以哪怕是宋太后这样从来情绪不外露的人,也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庄嬷嬷递了红包过去。
宋太后塞给她。
殷黎欢欢喜喜的咧嘴一笑,然后就转身跑回了殷湛的身边,在他身后藏了半个身子,扯了他的一边袖口。
殷湛垂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这会儿却是面目清冷的看着皇帝道:“不过就是给宋四小姐请旨赐婚而已,皇兄真有这么为难吗?”
宋楚兮这个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为了她的事这样兴师动众的大动干戈,的确是有些过了。
殷湛的态度从来都冷淡,你不能说他是态度不恭的逾矩质问,但他这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的站出来搅局的。
皇帝的目光冷了冷,只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旁边的刘皇后见状,就含笑道:“宋家的这个丫头,还是母后教管的好,看着就是个灵气逼人的。不过端木家主和小七都有心思,皇上好像是准了他们哪一边的都有失公允,今天这样的场合,也不合适处理这样的家务事,不如就容后再议吧。”
端木岐和殷述是杠上了,左右的互不相让,再继续僵持下去,真保不准会不会事件升级,再激发了矛盾。
“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都说好事多磨,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吧。”元贵妃察言观色,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要知道,现在宋楚兮和端木岐是几乎形影不离的住在同一间驿馆里的,殷述想想就觉得不妥当,当即就又开口道:“反正是迟早都要提,做什么要要再拖下去?就请父皇做主,今天就定了这件事吧。”
端木岐既然是拿着和宋楚兮之间认识的久了做筹码来压他,那就快刀斩乱麻,赶紧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了。
殷述说这话的时候,就是冲着端木岐的,隐晦的还示威似的瞪了对方一眼。
端木岐是被这熊孩子气的不轻——
殷述无所察觉,他却已经可以鲜明的察觉到了真正的危机。
说实话,就算殷述站出来搅局要和他争,他其实一直都没当回事,因为虽然皇帝会拿殷述做引子来阻挠这门婚事,可是归根结底,事情成与不成,还是要看他和宋楚兮双方面的态度的。
在他和殷述之间,端木岐可以十分的确信,宋楚兮就只会是走到他的身边来。
可是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殷湛——
他却就不那么确定了。
端木岐的心中隐约的已经有了一种大胆的揣测和想法,面上却维持镇定的等着看殷湛出招。
殷湛只平静看着皇帝,语气冰凉道:“在端木家主和小七之间,皇兄真就这么难以抉择吗?既然左右为难——臣弟的府中那个位置不还一直空着呢?一直搁在那里也没个涌出,这就借出来,替皇兄解围算了。”
他这话,算是说的比较隐晦了,可是这样夹枪带棒的,所有人就都立刻明白了过来——
宣王殿下又是为了北川郡主的那件旧事来给皇帝陛下添堵了。
“你——说什么?”皇帝腮边的肌肉抖动,几乎是竭力控制,才勉强的压制,没有叫自己当面爆发。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他还是这样的不依不饶?他这到底是要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见不得皇兄左右为难,想着替您解围呢。”殷湛淡淡说道。
他的语气平静,说话间也只是目光微凉的看着皇帝。
宋楚兮的眉心拧起,倒是十分意外他会当众发难的。她虽然知道殷湛小气记仇,可是记忆里,他却是个十分内敛又严谨的人,就算他怎么和皇帝过不去,也不会当众把自己的伤疤露出来给外人看的。
何况——
现在还有殷黎在身边呢,这件事再抖出来,对殷黎也不好。
“宣王殿下,这真的是出来解围的,而不是搅局吗?”端木岐道,洋洋洒洒的一个笑容自眼角眉梢溢出来,看着艳光四射,实际上却是分明透着几分冷意的。
“何为搅局?”殷湛面上神色一直冷淡,只就语气波澜不惊道:“端木家主是北狄朝廷的臣属,皇兄对你,自然会礼让三分,小七又是皇兄的亲生儿子,他要偏袒了你们哪一方都是有失公允。如果换做本王的话,也就不需要你们双方再为难了。”
他的位份,压了这些人一头,殷述那熊孩子,可以和臣子抢媳妇,却不能去和自己的皇叔争的,否则传出去,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可是殷湛会突然跳出来,殷述也觉得他就是搅局的,谁度知道他对殷黎的生母一直都没能忘情,所以现在他说要娶宋楚兮,那根本就还是为了当初的那件事来给皇帝找茬的吧。
“十一皇叔,”殷述心里真的怕了这是真的,连忙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宋家的这个丫头才多大啊,我看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利索了,又怎么能照顾黎儿呢?而且就算您要续娶王妃,再给我找个皇婶,好歹也得问问黎儿的意见,总要黎儿跟她处的来才行,否则的话,将来要闹到家宅不宁就不好了。”
他能跟殷黎玩到一块儿,对那小丫头强悍霸道的性子深有体会,虽然他也知道殷黎对宋楚兮不反感,可是这小丫头粘殷湛粘的利害,一直都排斥殷湛续娶王妃的。
殷述说着,就冲殷黎挤眉弄眼,“黎儿?”
殷黎大致也听懂了这些人的意思了,他父王要娶了楚楚姐姐做新王妃吗?的确是如殷述想的那样,她的确是不讨厌宋楚兮,但如果说要娶回去给她父王做媳妇儿的话——
小丫头的心里还是排斥的。
她仰头去看殷湛的脸。
殷湛一直神色清冷的站着,殷黎和他之间是有父女默契的,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却没敢直接开口反驳,而是直接扑过去,一把牢牢抱住了殷湛的大腿,把一张小脸儿使劲的藏起来了,声音软软糯糯的撒娇道:“父王!”
这小丫头,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
殷述大为失望,心里焦躁不已。
这边殷黎的心里更紧张,一面抱着殷湛的大腿蹭,一面偷偷的露出一只眼睛,不住的去偷瞄宋楚兮。
宋楚兮见她扭扭捏捏、跟只受了委屈的猫儿一样,只敢抱着父亲磨蹭的小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就忍俊不禁的弯了弯唇角——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是诚然不假的,也不知道殷湛平时是怎么教导她的,一方面将这小丫头宠的无法无天,另一方面又让她在他面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殷黎也不说话,就是抱着殷湛的大腿蹭啊蹭,不一会儿就把额前的头发都蹭乱了。
这边的场面,却因为殷湛的介入而整个人僵持下来了。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半晌,最后才讽刺的开口道:“你的终身大事,本来也就一直都是朕最关心的,不过若说只是为了替朕解围的,那就还是算了,这么大的人情,朕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还你呢。”
他这样说了,这件事本就应该不欢而散了,不想殷湛紧跟着就又脱口反问,“皇兄怎么就觉得臣弟不是真的有心求娶?”
“你——”皇帝恼羞成怒,却只认为他是为了当年旧事存心找茬。
可是不管殷湛是存心还是无意,他都不可能答应,宋楚兮的身份已然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殷湛又明显对他怀恨,如果让这两个人弄在一起,指不定就要给他惹什么麻烦呢。
皇帝压抑了满腔的怒火,可是当众却无法发作。
这时候,端木岐忽而唇角一扬,冷声道:“宣王殿下,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你目的如何,或是意欲何为,今天咱们这些人在这里自说自话好半天了,可眼下楚儿才是当事人。既然太后不想替楚儿私自做主,三老爷又坐不得主,何不就听听楚儿她自己的意见?这也不算过分吧?”
虽然说那女嫁娶,听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宋楚兮现在的情况特殊,连皇帝都被逼的难以抉择,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不行!”此言一出,殷述第一个就炸毛了,怒目圆瞪的大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倒是无所谓,也不顾那个丫头的脸面吗?”
“康王殿下,你我之间,我们还需要什么脸面吗?”端木岐款款笑道。
的确,他们两个都当众争成这样了,就差直接撸袖子打起来了,该丢的不该丢的脸早都丢光了,也用再要什么脸了。
殷述到底是脸皮薄,闻言就涨红了脸,气呼呼的瞪着他。
端木岐一笑,就再度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这一出求娶的戏码,真是越长越热闹了。”皇帝下首的一桌上,一直神采奕奕在看戏的彭泽太子即墨勋忽而忍不住的扬声一笑。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确就已经觉得宋楚兮那小丫头姿色不俗,并且那丫头的胆子也大,在皇宫门口就和端木岐眉来眼去的,不过后来听说这是个治不好的病秧子,他也就没多想了。这一整个晚上,看着一群人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剑拔弩张,闹的不可开交,即墨勋再细看之下,心里对宋楚兮这小丫头的兴致就又浓厚了几分。
他站起来,冲着皇帝做了一揖,语气半真半假的笑道:“左右都是北狄的臣属和皇族子弟,端木家主,两位殿下,你们这样争执不休的实在有伤和气。既然皇帝陛下为难,不如本宫就来做个和事老——”
这个人,居然想要趁火打劫吗?
殷述第一次就无可忍的跳起来,瞪着眼睛道:“太子殿下,您的东宫后院可是妻妾成群了,阿楚再怎么说也是皇祖母的亲侄女,这天底下可没人能委屈她。”
即墨勋并不以为意,仍是笑意绵绵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是本宫想要收了她,也只能是许她做正妃?”
这位彭泽太子风流成性,虽然不说是不学无术,但是在女人的事情上,口碑却是奇差无比的。哪怕他就只是说说,殷述也觉得是对宋楚兮的侮辱,怒气冲冲的刚要出口反驳,不想那即墨勋却紧跟着话锋一转,冷然道:“本宫的正妃,就是将来的一国之母,她担得起吗?”
这句话,轻蔑中又透着鄙视。
殷述立刻就要发作,却是一直站在宋太后身边的宋楚兮突然盈盈一笑,道:“怕就怕是你彭泽一国,真就容不下这区区一个我。”
彭泽偏居一隅,虽然因为临海,十分富庶,但是和北狄比起来,就真的只算是边陲小国了。
即墨勋是头次当众被人这样鄙弃,当即就是勃然变色。
宋楚兮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上前来,给皇帝屈膝福了一礼道:“陛下,玩笑开到这里也够了,虽然臣女我我不介意陪大家一起说话儿解解闷,可这毕竟是除夕的国宴,不要本末倒置了才好。”
这件事,闹到这里,的确是已经很有些过了。
宋太后闭了下眼,然后就冷静的开口道:“哀家累了,就先回去歇着了,兮儿,你送哀家回去。”
“是!姑母!”宋楚兮颔首,就没再管皇帝,和在场的几个人,过去扶了宋太后的手先行离开了。
一行人从那殿中出来,就没再管那里头的局面。
宋太后叹了口气,止步握住了宋楚兮的手,神色十分复杂的看着她,“兮儿,今天哀家没开口,不是为了顾虑皇帝,而是——”
虽然宋楚兮已经表明了立场,可是她却还是想要给这个孩子多留一线余地,毕竟一旦当众指婚之后,有些事,就真的是板上钉钉的了。
“兮儿都明白!”宋楚兮笑笑,“我知道姑母都是为了我好,我——”
“唉!”宋太后叹一口气,最终也只是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横竖哀家说什么你也不会听,你不用跟着哀家过去了,自己散散心吧,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好!”宋楚兮点点头。
宋太后就放开了她的手,先行一步,离开了。
平心而论,宋太后对她其实是真的很好了,没有因为家族利益就迫不及待的将她和端木家的人绑在一起,可是现在,她也确实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的,南塘,是她唯一的出路。
深吸一口气,宋楚兮暂且抛开烦乱的心思,转身,却见殷湛父女两个居然提前离席,走了出来。
从那殿中出来,殷湛就松开了殷黎的手,低头和她说了两句什么。
殷黎往回廊尽头这边看了宋楚兮两眼,又仰头去看了看自己的父王,然后就很乖的点点头,转头跟着丫鬟走了。
殷湛会主动追了她出来,宋楚兮多少有些意外,就微微皱了眉头等他走近,“殿下——”
“你还好吗?”殷湛没等她开口,就已经一语双关的问了一句。
他知道,有些事她不在乎,可是他在乎。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这女子了,在面对这样的处境还能从容不迫的应付自如,再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只怕被人当众做怪物一样的围观议论,扭头就要一头撞死了。
“刚才——”宋楚兮开口,却快没多此一举的回答他的话,只随后却是欲言又止的沉吟了一声,“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无所谓。”殷湛道。
宋楚兮却明显是曲解了他的意思,只当他是指的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不睦已久,这么一点冲突根本就无所谓。
殷湛这个人,从来都话不多,尤其现在换了一个身份,宋楚兮在他面前,就更觉得有很多的事是无从说起的。
两个人,相对无言。
这宴会散场已经有一会儿了,远处客人们陆陆续续自那大殿里出来。
如果叫人看到她和殷湛私底下见面,恐怕就又引起皇帝和殷绍那些人的猜疑和揣测了。
“我——”宋楚兮回头看了眼,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殷湛却突然开口,“如果——我方才的话都是当真的呢?”
宋楚兮的注意力全不在这里,闻言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只就下意识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实在是纯粹的不带任何额外的心思。
殷湛看在眼睛里,舌尖上明明已经打了无数个旋儿的话,就又变得无从说起。
这个时候,宋楚兮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殷湛会这么说,她却并不意外,只就抿唇笑了笑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我现在的处境,也还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糟。”
既然是遇到了,他会出面帮她解围,宋楚兮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她是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在有些事情上,他会是非的克制和把守,也许现在他是因为那个女人已经逝去,所以才会妥协,肯将这个名分借给她来渡劫,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绝对不会像是歪在表现出来的这样的无所谓。
殷湛看着她不掺任何杂质的坦荡笑容,以前他最喜欢见她这副表情,谈笑风生,运筹帷幄,他总觉得她与众不用,又放佛她生来就该是这样特别的一个女子。可是现在——
她却叫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奈,甚至于无能为力。
她对他,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旖旎的心思,她坦荡磊落,可以将他看做知己对待,一直以来,他和她之间,有着太多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他自认为论及对彼此之间的了解,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三个人能横亘到他们中间来,可是这一重窗户纸不捅破,就好像他对她的所有的一切就都成了非分之想。
这个女人,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人,可是在看似不择手段的算计利用当前,他却知道她的底线——
她肯于奉献出自己的婚事和终身去与人交易,却会不遗余力的守住自己的心,哪怕他们彼此之间再怎么样的信任,他知道,一旦他会向她索要感情,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和他划开界线,并且彻底的疏远。
她不会矫情的拒绝一个朋友的援手,那是因为她坦荡磊落,在对方处于险境的时候,她能保证自己能以同样的代价来偿还,可是感情,却是她永远都无法拿来做交易的东西。她肯于接受的馈赠,都只能是在她确定能偿还的起的范围之内。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一直的对此有所保留。
“我——”殷湛斟酌着,好半天才重又开口,不想话音才起,自觉退到远处的舜瑜就扬声提醒道:“少主出来了。”
宋楚兮抬眸看去,果然就见端木岐从那殿中款步出来。
他也是出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宋楚兮和殷湛站在这里,眉头便就下意识的皱了起来,才要举步往这边走,那殿内就有一个内侍追出来,跟他说了两句什么。
端木岐的脚步顿住,没再往这边来,却是那内侍拦下了他之后,就又匆匆的赶着来了这边。
宋楚兮本来是站在墙壁的拐角后头的,她不能叫人看到她私底下和殷湛还有接触,于是就匆匆看了殷湛一眼道:“我先走了!”
然后就闪身拐过回廊,往花园里走去。
那内侍从后面过来,依稀是觉得殷湛前面挡住了什么人,可是待他找过来的时候又没见什么人在。
“有事?”殷湛面无表情的冷声问道。
“是!”那内侍对他十分惧怕,使劲低垂着脑袋回道:“陛下请王爷去御书房叙话!”
*
花园里,宋楚兮带着两个婢女漫无目的的慢慢走。
“今天要差不多三更天这里的庆典才能完全结束,今天的吉时在巳时一刻,到时候殿前广场上会放烟火庆祝。”舜瑜说道:“其他客人都去御花园里散步了,小姐也到处走走吧,这样时间会过的快一些。”
这会儿才刚初更过半,而且那边大殿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即使宋楚兮不想去凑什么热闹,也不能再回去大殿里了。
“算了,人多的地方就难免会有是非,我今天懒得和他们费心思了,姑母不是直接回重华宫休息了吗?我过去她那里待一会儿吧。”想了想,宋楚兮说道。
这一天之内,就已经出了两次事了,她倒不是疲于应对,只是今天已经没什么兴致了。
“这样也好。”舜瑜点点头。
宋楚兮抿着唇角略一思忖,就扭头看向了舜瑛道:“今天进宫的客人太多了,到时候庆典一结束,大家一起出宫,马车难免被堵在宫门口,你先过去准备一下,把咱们的马车往外围挪一挪,到时候我们多走两步过去,总好过被别人家的车驾堵在宫门口的。”
每年这个时候,出宫的时候,皇宫门口都要堵上个把时辰。
今年的吉时又定的有些晚了,出宫的时候就差不多三更,再耽搁下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驿馆休息了。
“好!那奴婢这就先过去安排一下。”舜瑛点头应了。
宋楚兮做事,有时候看着作风太过急进,但实际上她很有打算,从来都力求一切稳妥。既然她表示不再折腾了,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所以舜瑛也比较放心,转身就带着腰牌先奔了宫门。
“我们也走吧!”宋楚兮目送她离开,就收回了目光。
舜瑜推着轮椅,刚进了御花园,想寻僻静的小路往重华宫去,后面却见到一个眼生的丫鬟满头大汗的追上来。
“宋四小姐留步!”
舜瑜瞬时警觉了起来,戒备的回头看向她,“你是谁家的丫头?找我家小姐什么事?”
宋楚兮也聊作不经意的,视线飞快的扫了眼她的装束。
这个丫头看着不是太机灵,但却像是个谨慎踏实的人,身上穿的也不是宫里侍婢的衣裳,宋楚兮的目光最后在她的腰牌上顿住,“你是服侍北川郡主怒的丫头?”
“是!”那丫头本分的屈膝福了一礼,“四小姐让奴婢好找,我家郡主在花园里玩,说是请您过去,郡主说是之前和您说好了的。”
宋楚兮微微一怔,然后想了一下才有些惭愧的扶额——
早上进宫的时候在重华宫门口遇到,当时殷黎的确是神秘兮兮的问她晚上在不在宫里的。
那团子被殷湛宠坏了,鬼点子又多,不知道是在折腾的什么。
“郡主在做什么?”稍稍敛了神色,宋楚兮问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那婢女为难说道:“今天一整天,郡主几乎都是和七殿下在一起的,也不让咱们跟着,这会儿也只说让奴婢来请了四小姐过去,别的都没说。”
今天宫里的状况不少,之前她和殷湛单独出来叙话,那粉团子就溜的没了踪影,如果殷湛不在她身边,保不准她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的。
宋楚兮是真有点不放心,略一思忖,就给舜瑜使了个眼色。
“是!小姐!”舜瑜会意,就跟着那丫头转了个方向,往御花园里走去。
这天是除夕,整个宫中,但凡是打算着会有路人行过的地方就都挂了红色的灯笼,随处看去,交错绵延,数条火龙盘踞在偌大的御花园里,那景象,极为唯美又蔚为壮观。
那丫头自前面引路,花园里三三两两散步赏景的人有很多,不过因为是在晚上,大家都是自顾自的散心,和陌生人之间寒暄的就少了。
宋楚兮主仆一路走过去,先后和几波人错身而过,一直往御花园正中间一个偌大的人工湖的方向走去。
那湖面宽广,占据了整个御花园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湖心的地方,还修建了一个小的人工岛,是夏日里避暑的好去处。
现在因为是冬天,湖面上就显得有些空旷,但是这会儿那人工湖的沿岸却聚了许多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注意,湖面上几只轻舟当荡漾,有宫婢和内侍们带着各种花色的彩纸糊成的孔明灯,就着夜色,将一盏一盏的灯点燃了,放到空中。而那湖面上,也飘荡着七彩的莲花灯,灯芯点了烛火,一眼看去,湖面上倒却比六月满池荷花盛开的时候场面更热闹。
而女人们,多是喜欢凑这样的热闹的。
靠近岸边的一个亭子里,元贵妃被几个命妇拥簇着,笑容满面的坐着赏景,一群人谈笑风生。
宋楚兮只看过去一眼就心中了然,“这是元贵妃的注意吧?”
“是的!”那引路的婢女点头,“说是秘密准备了好些天了,这些花灯和孔明灯还真是应景,那里的岸边,好像有几位小姐也在放了花灯玩呢。”
“是啊,贵妃娘娘真是有心了。”宋楚兮莞尔,不冷不热的赞叹了一句。
这边舜瑜扯着脖子张望了半天也没见到殷黎的人影,就皱了眉头道:“北川郡主呢?怎么没见她人呢?”
那丫头也扯了脖子四下里找了一圈,“奴婢也不知道呢,郡主这是躲哪儿去了?”说着,她也有些困惑的再看向了宋楚兮,“四小姐,郡主说请您到那边的桥上去,说那里的视野好,方便赏景的。”
宋楚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
这个人工湖其实是一个子母湖,由大小两个湖面组成,西边小的湖面开拓成荷花池,东边的大的湖面则是可供游船赏玩的,而这一大一小两个湖面中间最窄的地方,就横贯了一座石拱桥。
彼时那桥上也挤满了人。
宋楚兮是不知道殷黎那小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略一思忖,就站起来道:“好吧!我过去!”
那石桥的弧度有些高,轮椅不容易推上去,舜瑜就将轮椅停在了旁边的无人处,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扶了宋楚兮的手上了那石桥。
桥面上的视野开阔,有些孔明灯飞的不是太高,似乎跳起来就能捞到了。
几个年纪不大的贵女们兴奋的攀谈着,都被这除夕夜里喜庆的气氛感染。
宋楚兮站在桥上,仰头看向眼前的湖面上空。
那里数不尽的孔明灯缓缓升起,有大有小,花色不一,映着火光燃烧在黑色的天幕当中,虽然未必有身后的宫灯瑰美夺目,但那灯火燃起,却是暖极了的感觉,仿佛从清冷的夜空一直将这种微妙的感觉渲染到了心里。
这样的景象,实在难得。
宋楚兮忍不住的微微失神,正在魂不守舍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声的唤她——
“楚楚姐姐!”
殷黎的声音,她自是立刻就能分辨。
只是举目四望,身后的堤岸上围观的人群拥挤,可是形形色色色的脸孔当中却唯独不见那小丫头的身影。
宋楚兮茫然四顾。
突然就听人群里有人惊呼一声,“呀,看那里,你们看那里,那灯底下——好像有人!”
宋楚兮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抬头。
却见不远处一条大的画舫上上空,之前是借着船舱遮掩住岸边众人的目光,从另一面的甲板上放飞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孔明灯,开始的时候倒也没人太在意,这会儿细看之下,却见那灯的构造同别的灯有点不同,灯罩做的很大,下面又挂了个细竹篾编制而成的半大的篮子。
“楚楚姐姐!这里!我在这里!”那灯刚升起来的时候不太稳,殷黎本来是蹲在篮子里面的,这时候就自那篮子里探头出来,扒着篮子口快活的冲她使劲的挥舞着另一只手。
“那是——北川郡主吧?”
“是啊,她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可是这孔明灯,居然能把人带到天上去啊,真好玩——”
……
人群里,众人先是惊疑不定的低呼,随后便就新奇不已的议论起来了。
“郡主!”那孔明灯就摇摇晃晃的飘在半天高的地方,殷黎的那个丫头吓了一跳,脸上都没了血色,“郡主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下面就是湖面了啊!”
本来看见殷黎挂在半天高的地方,宋楚兮也捏了把冷汗——
这个小丫头真是太胡闹了,而且胆子居然这样大,什么都敢玩。
“暖暖!”宋楚兮唤了她一声,仓促间就奔到了石桥的栏杆边上。
那边殷黎却是得意的很,笑眯眯的冲她挥着手打招呼,“我能飞起来呢,楚楚姐姐,好不好玩啊?”
宋楚兮的一颗心悬在半空,正飞快的思忖着怎么赶紧把她弄下来,目光敏锐的四下里一扫,就不由的跟着松了口气。
因为是在晚上,视物不便,但是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那只竹篮子的四周都被牵了一条绳索,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分别被爬到高处的侍卫拽着,控制平衡。也就是说,就算万一那孔明灯里的火熄了,坠下来,殷黎那里也有人撑着,倒是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的。
只是这个孩子,也真是有够胡闹的了。
宋楚兮举目四望,最后就发现了,在岸边上费心费力大嚷大叫的指挥侍卫们帮着收紧绳索的人就是熊孩子殷述。
可想而知这一个白天这俩熊孩子是做什么去了,八成是躲起来去制作这只巨大的孔明灯了。
“没事,别急,七殿下在岸边看着呢。”见那丫头急的要哭,宋楚兮就安慰了一句,“你去跟他说,让他注意一点,还有让下面船上的人做好准备,一会儿早点把郡主接下来。”
“哦!好!”那丫头根本就被吓的没了魂,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去了。
这边殷黎飘在高处俯视众人,乐不可支的咯咯直笑,清脆欢快的笑声感染了人群,一群没怎么见过新奇玩意儿的贵女们也都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了。
“这小郡主的胆子可真大。”舜瑜感慨着拍了拍胸口,但是一张脸,几乎一直都是铁青的。
宋楚兮笑了笑,没有说话。
前面几年,每次过年,她都是和端木岐两个在蘅芜苑里单独过的,没什么特别的喜气可言,这宫里的种种,虽然永远都是形势大于真心实意,不过这热闹的气氛却是真的。
已经有多久了,不曾领略这人间繁华,已经有多久了,她远离人群,只把眼前种种都看做是遥不可及的风景。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孔明灯真的能把人带到天上去。
宋楚兮紧紧地皱了眉头,精神却出现了一瞬间短暂的恍惚。
她依稀记得,曾经有人便曾这样的对她许诺过,说要做一盏大的孔明灯,带她从这人间高处,去看这天底下最美的风景。
那个时候,她当那是一句闲谈,一笑置之,转身就忘了。
孔明灯就算做的再怎么精妙,又怎么可能将一个人带到天上去?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有很多很久远的,甚至是被她不经意的遗忘了东西一点一点的在记忆里清晰的呈现,宋楚兮的思绪渐渐游离,正在失神的时候,突然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半空中许多细碎的小火球四射开来。
“啊——”桥上和岸上围观的人群瞬间恐慌了起来。
宋楚兮甚至都没来得及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背后就被人大力的推了一掌。
彼时那桥上的十几个人,为了躲避四散的火星,已经乱成一片,四散奔跑。
这石拱桥边上的栏杆本来就不是很高,那人推她那一把又用了全力,宋楚兮始料未及,整个人就直接朝桥下栽了下去。
“小姐——”舜瑜惊呼一声,抢过去,刚刚好一把扯住她身上大氅。
明知道是有人故意推她的,宋楚兮这个时候也没慌,身子栽下去的顺便,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只是飞快的抬头往天上看去——
那些小火球是什么东西爆裂炸出来的,而这些东西,不能是凭空出现的。
那一个瞬间,她的心口突然剧烈一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殷黎。
宋楚兮仓促中抬头。
就在这时候,头顶又是“砰”的一声爆裂声,有更多的火球四射了开来。
所有人都慌乱成了一片,没头的苍蝇似的跑着躲避。
宋楚兮抬手挡了下眼睛,却见果然是殷黎的那只孔明灯出了问题,彼时那整个灯罩都被烧着了,冬天里的风声又强,冷风一呛,巨大的火苗就朝着她紧靠在那竹篮边上的小小的身子压了下来。
然后紧跟着又是一声爆破,有更多的火球从空中洒下来。
“暖暖!”眼见着殷黎小小的身子被压下来的巨大火苗吞噬,宋楚兮的心里一则恐慌,突然就起了巨大的暴怒情绪,她嘶声的叫喊出声。
这个时候,她却无能为力,慌乱中只就冲着舜瑜大声的命令道:“快!把那边的绳子切断一根。”
舜瑜扒在栏杆边上,正全力以赴的拽着她,根本就分身乏术。
宋楚兮却容不得多想,抬手一拉,解开了身上大氅。
“小姐,您别——”舜瑜惊恐的大叫出声,却根本无力阻止。
宋楚兮的身子自高处坠落,砰地一声,落进了平静无波的深水里。好在舜瑜虽然惊慌,脑子的反应也是相当灵光的,她虽然不知道宋楚兮通不通水性,但却猜到了地方的用意,手里一空的同时,她却不迟疑,赶紧冲下桥去,从一个刚好跑过来的侍卫手里抢过佩刀,朝着固定那竹篮的四股绳索之一投掷过去。
绳索被切断,本来被固定在半空的篮子瞬时倾翻,里面那粉团子就被倒了出来,随后也砰地一声,砸到了湖面上,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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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王爷的宇宙黑洞要爆炸了,那个作死的谁,自求多福呃…也没用了,就安心等死吧!
ps:孔明灯的技术水平应该还不能把人带天上去,大家就假装热气球原理吧,反正团子的重量轻╮(╯_╰)╭不过我们王爷还蛮有点装逼文艺的细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