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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因为常年不见光的缘故,看上去要比常人憔悴苍白许多。
正对密室门口坐着的女子,虽然看不出具体的年龄,但年岁应该不是很大。哪怕是听闻了密室大门开启的动静,她也没有多少反应,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一双眼睛,有若两潭死水,不起半分的波澜。
她静静的盯着站在门外的殷绍,缓慢的,眼底便有了冰冷的恨意凝结。
而这密室右边的角落里缩着的,却是个头发花白了大片的婆子。这内外两间密室隔离的很好,哪怕宋楚兮刚跑进来杀人放火了,里面的人也听不到丝毫的动静,只是大火燃起,烤的墙壁发热,那婆子便就恐惧不已,跑到和另外的石室相邻的墙壁前死命的拍打求救。
只是她的声音穿不出去,而且也不知道是先天的残疾还是后天被害,她却是说不出来话的,只神情惊慌的嗷嗷低吼。
诚然,她这声音也是传不过那厚实的石壁去的。
而在这密室靠近左边的角落里,墙上却钉了锁链镣铐,和一些别的动刑时候需要用到的辅助工具。只这些东西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了,上面锈迹斑斑,染上的血迹反倒不那么鲜明了。
“殿下,里面没事。”见到这密室里的人还在,蒋成海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外间密室里的资料被焚是一回事,但如果今天的来人是冲着这密室里关押的人,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殷绍目光冰冷的负手而立。
那婆子见到石门打开,就更是受了惊吓,感激转身伏在地上拼命的磕头,说不出话来,口中就“呀呀”的乱叫,那姿态倒是显得无比的虔诚。
坐在密室正中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她一眼,然后便是目光狐疑的盯着殷绍身后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那间密室。
这个地方十分隐秘,根本就不可可能是意外失火的,虽然她没听到外面的任何动静,但是很显然——
刚才是有人闯进来了。
她的神色狐疑,却似乎对殷绍的身份并不当回事,始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殷绍没说话,最近这两年,这间石室的大门他已经很少亲自来开启了,但既然是他来了,蒋成海也就例行公事一样的走过去,一把将那瘦骨伶仃的女子提起来,逼问道:“你还是不肯说吗?”
那女人也不挣扎,逆来顺受的被他提起来,冷冷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那样子虚乌有的事情,殿下要我说什么?”
“宛瑶,当初你是娘娘身边的人,你不可能不知道。”蒋成海冷声道,那语气里面却能听出明显的不耐烦。
已经四年有余,这女人被关在这里,一开始拷问她的时候她还会苦难求饶,但就是一口咬定了她什么也知道,后来逐渐的,再对她用刑的时候,她都好像变得麻木了。所以现在,殷绍好像也完全放弃了指望,几乎不再来了。
对于一个连死都不怕,又没有任何牵挂和弱点的人,谁都没有办法撬开她的嘴巴。
蒋成海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拧眉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这样撑着又有什么意思?殿下不过就是想要你的一句实话而已,早点招了,你还能得一个痛快,总好过你被关在这里日日煎熬。”
“你这是什么话?”宛瑶说道,那双眼睛,因为完全失去了生气,看上去就有点叫人心里发毛,“我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也没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为什么要求死?我要就这么一头撞死了,岂不倒是显得我心虚了?我才不要什么解脱,我就是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这个女人,坚韧的有时候都会叫人觉得她是已经被逼疯了。
明知道殷绍不会放过她的,她这一辈子,除非是死,否则永远都不得自由,不得解脱。这样人,实在是不该有任何的求生意念的了,可这宛瑶——
着实不知道是什么支支撑着她,一直强韧的活下来的。
蒋成海拿她,着实是无计可施。
殷绍淡漠的看着这里的一切,突然冷不丁的开口道:“你是在等着什么人来救你吗?”
上个月,那天从宫里出来,他的心情不好,就过来将宛瑶拷问了一番。但是最近的这两年之间,他却是几乎已经不屑于同这个嘴硬的婢女多说一个字了。
他这一次开口,着实是叫人意外。
蒋成海一冷,宛瑶也皱眉朝他看过去。
“你既然不求死,那就说明你的心里总归是要有所牵念的,不过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其实你也早就该死心了。”殷绍道:“如果他真的有打算救你出去,想来也不会等的这么久。”
宛瑶的目光阴冷的盯着他,满满的都是芥蒂,闻言便是冷哼一声道:“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这么久了,她的心理防线防御之严,已然是有些难以想象了。
殷绍横竖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为此觉得挫败,只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唇角,然后对蒋成海道:“既然没有问题,那就把门关上吧。”
“是,殿下。”蒋成海看了宛瑶一眼,便松了手。
宛瑶的身体受过重刑,再加上本来也无礼同他抗衡,便就摔在了地上。
蒋成海眼神嫌恶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身退出了密室,对殷绍道:“殿下,是不是要将她们两个换个地方看押?”
既然有人能闯进来,那么这个地方就已经不能算是安全了。
“不用。”殷绍却是肯定说道。
正是因为有人闯进来了都没想到那面墙壁的后头还有机关,所以人关在这里,他反而更放心。
蒋成海不敢再多言,过去扳动了机关。
石门快速的落下,一直茫然跪在旁边的那个婆子突然如梦初醒,“呀呀”的叫着扑了过来。
蒋成海抬起一脚,将她踢回了密室里。
那婆子摔的头晕眼花,爬起来,再度扑过来,这个时候却为时已晚,石门已经落到了底,再次将这间密室封闭了起来。
那婆子不死心的拍打着石门,口中发出绝望的嚎叫声,在这密室里回荡起来,恍如鬼哭,听的人心浮气躁。
宛瑶跌坐在地上,就没再动过,也不觉得这婆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有多难听,反而听的惬意且舒爽,只冷眼看着。
那婆子伏在门边,拍打了好一阵子无果,这才绝望的泯灭了声音,瘫坐在地上。
宛瑶看着她,便是嘲讽的笑了,“都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省省力气吧。”
那婆子听了她的声音,身体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使劲缩了缩身子,贴靠在那是门上,这才眼神畏惧的回头看过来。
宛瑶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语气冰冷,“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舍得死。”
她说着,就她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朝那婆子走过去,一边遗憾道:“可是只有我知道,又有什么用?你现在口不能,手不能写的,就算你知道的再多又能有什么用?你还指望着有朝一日会真相大白?还是在等着那孩子长大成人,然后接了你出去享清福?别做梦了,不会有那一天了。”
殷绍一直当这婆子是她的人,后来被她灭口未遂,所以就一直把两人关在了一起,殊不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时她的确是想杀了这婆子灭口的,只可惜被阳平关及时赶到,最后这婆子只是被刺伤了喉咙,不能说话了。不过也好在是这农家妇人,打字不认识一个,脑子还笨得很,现在也就完全相当于是一块会喘气的木头疙瘩了。
宛瑶走过去,弯身蹲在她的面前。
虽然整整四年过去了,但这婆子一直都记得这女人对她痛下杀手时候的狠辣,现在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一直以来她对宛瑶都甚是畏惧。这种畏惧,殷绍等人只当是忌惮,却不知道她是真的怕极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知道她的底细,知道她的秘密,而且还是个不要命的,随时随地狠起来,都会咬了她的命。
眼见着宛瑶走过来,那婆子便就如临大敌,越发畏惧的把身子墙边缩。
宛瑶抬手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字字冰冷的说道:“我知道你一直不舍得死,是对那孩子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存在能渡你出苦海,带你去享清福,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又是为什么撑到了今天也不舍得死的?”
那婆子一落到她的手里,就完全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本能的就畏惧的摇头,目光闪躲。
“因为我也是要看着那个孩子的。”宛瑶道,一字一顿。
那婆子闻言,脑子突然就赚不过不来了,眼神混沌的看着她,神色恍惚。
宛瑶放开了她,弯身坐在了地上,然后才又语气平稳的继续说道:“你要等着他飞黄腾达,我却要等着看他死的。”
那婆子闻言,心里一冷,就打了个哆嗦,神色恐惧又戒备的盯着她。
宛瑶冷讽的勾了勾唇角,眼神冰冷的盯着角落里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继续道:“如今在这世上,知道那孩子真实身世的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了,你已经废了,所以我一定不能死。我跟着娘娘在东宫生活了四年,我太了解咱们那位太子殿下的脾性了,他为了稳固他的地位,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下狠手算计,连一个襁褓里的婴儿都不放过,你以为那孩子如今占据了皇长孙的殊荣和地位就可以后顾无忧了吗?”
那婆子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农妇,脑子里根本就拐不过弯来,只是宛瑶脸上那种冰冷刺骨的表情令人心惊。
宛瑶也不管她,只是自顾说道:“当年他既然能狠心的舍弃了我们娘娘,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如何的维护?你以为那孩子做了皇长孙了,就已经是入了皇家的玉牒,正了名了,可是到了需要舍弃的时候,也一样会被舍弃,就算不被用作攻击政敌的垫脚石,将来等太子殿下登基以后也会被处理掉。你跟我都知道他是皇室血脉,是太子殿下的亲儿子,可是太子殿下他自己不知道啊。他为什么要替别人养儿子?又怎么可能把殷氏的江山天下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宛瑶说着,突然就掩住脸,神色凄凉的苦笑出来。
她笑着笑着就落了泪下来,然后又倔强的用袖子擦干净。
那婆子在旁边,已经听的目瞪口呆,魂不附体。
宛瑶侧目看向了她,继续道:“所以我也在等着看,等那个孩子死了,我再替你告诉他真相。当初他狠心杀死娘娘和小主子的时候,面不改色,毫不手软,我要等着看,看他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之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她那脸上表情,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叫人心惊的光彩。
那婆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躲瘟疫一样的一骨碌爬起来,离得她远远地。
宛瑶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镇定自若的看着她,“你也别怪我狠,这一切全都怪你们自己,是你们忘恩负义在先,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半点也不顾忌娘娘当年的处境。你敢说你们当初不是怀着狠毒之心,一心想要将娘娘置之死地的吗?我能为娘娘做的有限,这笔血仇,你们的命都不够资格来抵偿,现在——就唯有等着用那孩子的性命来偿还了。”
她这一口一个要那孩子的命,那婆子本就没什么决断和胆量,唯恐自己最好的念想和希望就这么被斩断了,突然就慌乱了起来。这会儿她也再顾不得躲避宛瑶,扑过去,大力的捶打着石门,撕心裂肺的哭嚎。
宛瑶就倚靠着身后的石门,面无表情的坐着,听着她疯狂尖叫。
*
从那密室出来,殷绍就带着蒋成海一路沿着密道走了出去。
彼时这塔中负责的侍卫头领正还惶恐不安的等在那里,见着两人出来,连忙行礼,“殿下!”
殷绍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就头条不稳的吩咐,“这塔里的守卫重新部署,缺失的人手,回头我让蒋成海重新给你送过来补上。密室里都清理干净,东西能复原多少就尽力去做,至于那些绝笔——实在没办法的就算了。今夜的事,本宫念你们是初犯,赞不追究,可是下不为例。”
“是!谢太子殿下宽宏。”那侍卫终于松了口气,感激涕零。
殷绍也没再多言,只对蒋成海道:“尸首你去处理,都清理干净,然后这两天注意一下这附近的动态。虽然今晚闹出来的动静不大,但也要小心防范,不要走漏了风声。”
“殿下放心吧,属下已经安排下去了。”蒋成海道。
殷绍得了他的保证,就不在这里多留,直接举步下了楼梯。
蒋成海紧随其后,一直跟着他从浮屠塔里出来,一直到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才觉得气喘的顺畅了些,但一想到才刚发生的事,还是心有余悸,“殿下,今天潜入这里的人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这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该烧的不都被一把火烧了吗?”殷绍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
蒋成海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主仆两个正在沉默无言的时候,院子外面就见冯玉河急匆匆的赶来。
“冯管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蒋成海扭头去看殷绍,然后倒抽一口凉气的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怎么一直不见回府?”冯玉河还不知道这里出了事,擦了把汗。
殷绍快步下了台阶,走到他面前道:“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那倒不是。”冯玉河赶紧收摄心神,脸上神情分外凝重道:“宫里皇后娘娘刚递了消息出来,说是宋家那位四小姐并不在宫中。”
“这怎么可能?殿下不是特意派了人送她的吗?”蒋成海第一个就不相信。
“侍卫们回来复命,的确是看着她进了宫门了,可是据说她转头就又出来了,消息是皇后娘娘跟把守城门的侍卫核实之后才传出来的。娘娘说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还是让知会殿下一声。”冯玉河道。
宋楚兮没回宫,宋太后居然也纵容,根本就没让人去找,冯玉河是担心她别是阳奉阴违,扭头又偷偷追着端木岐出城,回了南塘了。
殷绍拧了眉头思索,一时居然也是摸不清头绪。
“殿下,是不是叫人去拦下端木家主来——”蒋成海建议道。
“怎么拦?”殷绍突然就恼怒了起来,“他是端木世家的掌舵之人,别说不知道宋楚兮是不是跟着他去了,就算明知道人在他那里,她又不是犯人,你叫本宫拿什么理由去盘问他的人手?”
“殿下息怒,是属下考虑不周。”蒋成海赶紧请罪。
虽然皇帝也不希望宋楚兮这就回了南塘去,可是他们能找到借口也就罢了,宋楚兮如果真要装无知的胡闹,他们也不能动强。
殷绍这满肚子的火气,是在得了这个消息之后才终于压也压不住了,一撩袍角就大步的往前走去。
“这里出了点事,我要留下来善后,你跟殿下回去吧。”蒋成海不放心,赶紧对冯玉河道。
冯玉河一愣,“怎么?”
“唉!”蒋成海一筹莫展的叹了口气,却不想多言。
这个时候,殷绍想到杨平那些人的死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步子就顿了片刻,但随后却没多言,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冯玉河赶紧小跑着跟上去,主仆一行从寺院里出来,上马拐过了前面一条街,冯玉河才鼓足了勇气道:“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要回府去吗?”
“你马上亲自去一趟京兆府,就说宋楚兮出宫之后不见了踪影,让他们马上找人。”殷绍道,唇角冷然一勾。
“报京兆府?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到了,如果那宋四小姐就只是出门了一趟呢?”冯玉河略有犹豫。
“那就让大街上见点血好了。”殷绍道,脸上神情看上去就越发显得冰凉。
如果是街头发现一些异样的痕迹,他再以关心为名去勒令京兆府找人,那么就算是宋太后也要感谢他的周到用心。
冯玉河会意,带了个人就先改道去了京兆府。
*
时间倒溯回浮屠塔事发的当口。
殷湛携了宋楚兮出来,坐上马车,就直接抄了几条隐蔽的小路直奔宣王府。
两人见面之后,宋楚兮就一直没吭声,殷湛将她抱上了马车,借着里面的灯光方才看清楚,她脸上冷汗正成股的往下流,一张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脸孔,越发显得苍白且瘦弱。
殷湛也不说话,冷着脸快速将她身上的那套软甲扒下来,又扯过一件披风给她裹住了。
宋楚兮一直咬着牙任他随便折腾,不是想要麻烦他,而是她自己这会儿着实是状态不佳,完全提不起一丝的力气来。
殷湛将她抱在怀里,从水壶里倒了水出来,打湿帕子给她擦了脸,但是才刚擦过一遍,宋楚兮马上就又被冷汗糊了一脸。
她就咬着牙一声不吭,看是他抱了她在怀里,却能鲜明的感觉到她的身体都在轻轻的颤抖。
“怎么样了?”殷湛拿不准她到底怎么样了,这时候便沙哑着声音开口,只是出口的声音里,莫名就带了几分怒意。
宋楚兮这会儿放松下来,就只有一种感觉——
腿疼。
那疼痛的程度前所未有,头目森然,想要大声的尖叫。
但是这个时候,她的理智尚存,便就强撑着力气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就是刚才跑的太急,我——缓一缓就好。”
声音里面,透着莫名的虚弱。
她也不敢说的太多,唯恐再一泄气就会支撑不住。
殷湛见她这个样子,想问又不想随便开口,但见她冷汗直冒,就还是沉声唤道:“卫霖你进来。”
卫霖跳上车辕,拉开车门闪身进来。
宋楚兮这个样子,根本就无需殷湛多言,他就自主的上前拿了她的一只手腕把脉。
殷湛冷着脸,一语不发,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来。
卫霖把脉之后,面上表情却是分外凝重道:“王爷,四小姐的脉象并无特殊,只是她这体质着实弱了些,就目前的脉象来看,她不舒服是因为一次消耗过大所致,只能让她先歇着,属下——这会儿也没其他的办法可想。”
宋楚兮这脉是很多太医都诊过的,所有人给出的结论都一致。
殷湛急着叫了卫霖回来,本就是为了给宋楚兮看病的,这会儿虽然时间仓促,但卫霖既然是这样说了,他却免不了更加揪心。
他不说话,只盯着灯影下那少女虚弱苍白的脸颊,看她痛苦的拧着眉头咬牙硬撑,自己的心中却是百味陈杂,有如刀绞。
“王爷——”卫霖瞧见他脸上表情,就急促的试着开口叫了他一声。
宋楚兮勉强睁开眼来,虚弱的扯了下嘴角道:“老毛病了,真的没事。”
卫霖都这样说了,殷湛也着实是无计可施,沉默一阵,只能吩咐卫霖道:“你先出去吧,让他们快一点。”
“是!”卫霖颔首,转身先退了出去。
宋楚兮原是想着自己缓一会儿或许就能好些,但是腿上疼的麻木了,症状却丝毫不减缓解,反而脑中狰然,随时都要失去知觉一般。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便咬牙开口道:“殷绍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的马车在城西驿馆附近,你叫人去衙门说一声,就说——”
她这个样子,一时半刻是不能公开见人来辟谣的,所以现在就只能先发制人,寻个名头出来,把注意力引开。
她现在住在宫里,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个时候都没回去,就算宋太后要替她隐瞒,其他人也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呢。
“不需要了,卫恒已经叫人送信进宫,回不去,你就先留在我那里。”殷湛道,打断她的话。
如果去京兆府衙门报案,说她遭遇截杀,殷湛是可以扮演一个英雄救美的角色,把她带回宣王府,可京兆府免不了要见她,核实口供的。她现在这个状态见人,谁都看出来了这情况不对。
但如果只说她是去了宣王府做客——
殷湛的身份和位份在那里摆着,他府里的客人,只要他不松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叫任何人进去见她。说白了,人家要和谁之间互相走动,要滞留多久,衙门管不着,殷绍管不着,甚至于皇帝都管不着。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殷湛这边就要顶着不小的压力和各种猜疑了。
宋楚兮是觉得这样有些连累了他,但是这会儿痛的利害,脑子也有点不够使,想了想就精神不济的干脆放弃了。
马车一路快走,回到宣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更过半。
“王爷。”管家一早就等在那里。
卫恒跳下马,打开了车门。
殷湛抱着宋楚兮跳下车,宋楚兮这个时候体力不支,自己也不逞能,只安静靠在他怀里,由他抱着快步进了门。
“马车上的东西都处理掉,车马都收拾好,告诉府里的人,今晚本王不曾出门,你们也全都在府里。”殷湛抱着宋楚兮大步穿过花园,一边冷声命令。
卫恒留在了大门口收拾善后。
他抱了宋楚兮直接进了后院他自己的住处,一面将宋楚兮放下,一面对卫霖道:“去打洗澡水来,再把暖暖叫过来。”
“是!洗澡时属下已经叫人去准备了,这就去请小郡主过来。”卫霖颔首,转身快步离开。
殷湛扶着宋楚兮在榻上坐下,她的身子却难以支撑,昏昏然的就想往那榻上倒。
殷湛看着她这样子,越发的揪心,又看他不住的冒汗,就赶紧放下了她,去倒了杯温水过来给她喂下。
宋楚兮喝了水,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撑着眼皮抬眸看向了他。
殷湛半跪在那榻前,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盯着她的脸,他那脸上表情就让宋楚兮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总觉得他是惶恐甚至是愁容满面的。
这会儿她的神志不清,反应就慢,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到底怎么样了?”殷湛抬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
“没事!”宋楚兮摇了摇头,声音疲惫道。
这会儿她是想要晕死过去了事,可是她自己才刚闯了那么大的祸事下来,哪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晕过去?
殷绍那边不知道准备怎么善后,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怀疑到素岚的身上去,这会儿她还有很多的不放心,实在是连想晕都不敢。
“就算我的人不去报官,外面也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如果有人上门,我会说你在我府上做客,先洗个澡,我让暖暖陪着你。”殷湛道。
好在是宋楚兮和殷黎之间颇有交情,就说是她来找那个孩子玩的,也算是个正当的理由,虽然她深夜留宿在殷湛府上还是个大麻烦。
“嗯!”宋楚兮用力的抿着唇角点点头。
这一次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她心里一清二楚,虽然本来没想把殷湛拖下水来,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她倒是十分庆幸他及时赶了过去。因为从一开始,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这个样子,就算侥幸逃过了殷绍的围堵,顺利去和舜瑜等人会合了——
后面再被殷绍拦下也是一大推的麻烦。
现在有殷湛替她出面料理,她这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平白无故的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反倒是不好意思只用一句“谢谢”来打发他了,索性也就闭了嘴。
殷湛见她不住的冒汗,忧虑不已,只能又去倒了杯水给她喂下去。
宋楚兮顺从的喝了水,但却好像是水刚喝下去就又变成了冷汗从额头往外冒。
殷湛用力的扶着她的肩膀,脸色铁青,神情焦灼,但却完全的束手无策。这种完全不知所措的感觉,是从来就不曾经历过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明明能看到她的痛苦,明明能对她此时所有的痛苦都感同身受,可是——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是这样手足无措的看着。
他的嘴唇动了几次,最后却发现,面对这样一个明明熟悉却又分明陌生的女人,他居然连一个称呼都矛盾的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他知道她就是她,可是——
眼前的一切,却都分明的变了。
最后,他便就狠狠的用力将她拥入怀中,用了所有的力气,紧紧紧紧地将她锁入怀中。
宋楚兮的身子绵软,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就更像是突然软成了一滩水,直接被他压入了骨髓里。
可是他的胸膛宽阔,让她莫名的觉得心安。
不必随时警惕,不必处处防备,好像就算是这一刻沉沉睡去,也不必担心醒来之后的局面会变得无法收拾。
“呵——”宋楚兮想着,突然就不合时宜的低低的笑出了声音,埋首在他肩头蹭了蹭。
殷湛听了她这虚弱至极又分明透着无奈的声音,却只觉得喉咙里面莫名的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爷——”这时候,卫霖刚好带了殷黎从外面进来。
殷湛赶紧收摄心神,稍稍把宋楚兮从怀抱里挪出来。
殷黎本来是已经睡了,后来就被卫霖从被窝里挖了起来,这会儿她倒是不困了,只是看着穿一身夜行衣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宋楚兮便就受惊过度的愣住了。、
“暖暖!”殷湛沉声唤她。
殷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跑过去拉了宋楚兮一边的袖子,紧张道:“楚楚姐姐?怎么了?”
这话,她大概是觉得宋楚兮不一定有力气回答了,直接就问的殷湛。
有两个侍卫提了洗澡水进来,倒进了屏风后面的浴桶里。
宋楚兮这沾了一身的血,一路下来又出了许多汗,浑身都难受的很,听了那水声,就缓缓的抬了抬眼皮。
殷湛看她一眼,便就抱了她起身,直接走到屏风后面才将她放下。
宋楚兮双手扶了浴桶的边缘,勉力支撑,稳住了身子。
殷湛抬了一下手,但终究还是迟疑着将手指捏紧,问道:“能撑得住吗?”
“嗯。”宋楚兮闭着眼,点点头。他便回头对跟过来的殷黎道:“你在这里帮忙,洗好了叫我。”
殷黎皱着眉头,看看他,又看看神志不清的宋楚兮,却是为难,“父王——”
“我就在外面,嗯?”殷湛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殷黎犹豫了一下,这才用力的点点头。
宋楚兮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了。她的时间耽搁不得,已经开始摸索着宽衣解带。
殷湛转身走出去。
殷黎赶紧小跑到宋楚兮的面前,帮着她把衣服除去。
殷湛站在门口的回廊底下,背靠着一根柱子闭目养神,一面严密注意着听着身后屋子里的动静,一面却是心思烦乱的在想着和宋楚兮有关的事情。
因为颜玥的关系,现在宋楚兮的任何行为举动他都控制不了,也没有办法说服她,可如果就是要这样下去的话,像是今天晚上这样的事情就还是随时都有肯能再发生的。今天是他赶得巧,也是运气好,否则的话——
但凡是他迟到一步,或是估算错了她的去处,那后果——
他根本就不敢想象。
殷湛想着,就有些烦躁的狠狠吐了口气,这时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屋子里殷黎惊慌的大声叫嚷起来,“父王——父王快来啊!”
提前一点征兆也没有。
殷湛瞬时睁开眼,转身推门冲了进去。
彼时那屏风的后面,宋楚兮脱了衣服坐进了浴桶里,殷黎见她无力,就去帮她冲洗头发上的血迹,但是这小丫头的各自不够,就搬了个凳子过去,正挽了袖子要拿水瓢却舀水,这边宋楚兮却突然失去了直觉,没骨头似的缓缓往下沉入了水中。
殷黎吓坏了,一面大声的嚷嚷着喊殷湛,一面探身进那浴桶里想要试着去拽宋楚兮的胳膊,但是她人小力弱,宋楚兮又全无知觉,非但人没能拽出来,反而是殷湛刚一推门进来,就见她大头朝下,自己先栽进了浴桶里。
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这个时候,宋楚兮整个人都没入了水面底下,根本看不到头了。
殷湛的呼吸一滞,整个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连忙一个箭步奔过去,一手把殷黎从水里提出来,一手去水底下捞宋楚兮。
殷黎灌了两口水,一身湿漉漉的被他顺手墩在了地上,使劲去甩身上的水。
而宋楚兮却浸在水下,只一片青丝浮在水面上,都不知道针扎反抗的。
殷湛手忙脚乱的揽着她的腋下将她自水下拖出来,也好在是殷黎在身边,呼救及时,再加上宋楚兮本来就是先背过气去了呼吸很弱,故而倒是没被灌水。
殷湛让她伏在自己的臂弯里,拍了她背后的穴道,宋楚兮吐了口水,又咳嗽了两声也就缓了过来。
“还好吗?”殷湛将她重新扶着坐下。
“嗯!”宋楚兮点点头,心里尴尬的想要推开他,但是抬了抬手,却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殷湛瞧见她脸上表情,就侧目对旁边落汤鸡一样的殷黎道:“去把门关上。”
殷黎慢吞吞的走过去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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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淡定)嗯,除了我和我闺女,丫鬟也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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