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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太晚了,再加之殷黎也睡了,所以这晚殷湛父女就留在了宋宅。
用过晚膳,又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殷湛就陪宋楚兮躺下了。
屋子里没有掌灯,她偎依在他怀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从殷黎小时候的事,到最近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自然不可避免又聊到了当下的朝局和京城里的局面。
“驿馆那里,我明天过去见他一面。”心里斟酌了许久,宋楚兮才开了口。
黑暗中,她看不到殷湛的表情。
殷湛一时也没有做声。
等了片刻,她便撑起身子去摸了摸他的脸,“你不高兴了?”
殷湛没动,黑暗中他的声音淡淡的传来,“这一次他之所以会进京,本身就是冲着你的吧,你去见他一面也好,总不能让所有事情就就这么一直的纠缠不清。”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没有任何一点额外的情绪。
宋楚兮的手落在他面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了讨好的语气道:“之前的事情,不要计较了,好不好?”
无论他怎么说,殷湛就是不动,不过他却也没有甩脸色避开她就是了。
“沅修!”宋楚兮的心中颇多无奈,她干脆又往他身边蹭了蹭,指尖在黑暗中慢慢描摹他面部刚毅的线条,“是我错了,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避着你的,如果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当初我应该马上就回来找你的,我——”
“都过去了!”殷湛终于压下她的手。
他抬手揽过她的后颈,将她重新拉到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晚了,睡吧!”
他不能违心的说,对前面那几年她和端木岐之间的种种就是毫不介意的,但是他却太了解她了。
哪怕现在她勉强试着接受了他,他也都尽量避免,不敢苛求着一定要她“爱”。他们之间都姑且如此,她对端木岐——
会有所谓的真情吗?
也许迫于形势,为了利益,她当时是真的动了许嫁的念头,但是归根结底,那却也至多不过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朝夕相处又如何?即使表现的再亲密——
这女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和谁去谈什么感情?
他虽然介意她和端木岐之间曾经的亲密,但是真正细究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无从抱怨的,毕竟——
她躲着他,就是不想利用他,在这一点上,她待他,已经是空前的特别了。
说满足吗?他对她的要求当然不会仅止于此,可是回头想想,如果和端木岐还有殷述比起来——
他殷湛,已经算是太过幸运了。
宋楚兮枕在他怀里,有些事,她知道他都洞若观火,但她依旧想要对他解释一些的,只是思来想去的却又总觉得不知道该是从何说起。
夜色寂静而安宁。
殷述一个人站在康王府的院子里。
月初的日子,天上没有月光,繁星点点,一望无际。
他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已经仰着头看了许久。
外面何旭过来第二趟的时候才终于咬牙埋头走了进来,“殿下!”
“嗯!”殷述没有动,仍是仰头瞒着漫天的星光。
这少年的容貌得天独厚,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眼波明亮,在这样的夜色里,绽放出来的光辉甚至都不输给天上的星斗。
也许是眼前的这幅画面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何旭不是很想要煞风景。
他咬紧了牙关,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心一横,道:“昨夜宋四小姐是宿在宣王府的,今天傍晚宣王殿下带着北川郡主去了宋宅,然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有些话,作为局外人,只是说出来就觉得残忍。
殷述一直仰着头在看那天上星光,闻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何旭有许多的话都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话匣子一旦拉开,突然就有了破罐破摔的架势,愤愤不平道:“殿下,您恕属下逾矩,说句不该说的,别的都姑且不论,直冲着陛下都早已经下旨赐婚了——宣王和宋四小姐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你又何必一直的为难自己,不肯放下呢?”
“是啊,为什么就会放不下呢?”殷述喃喃的说了一句。
他从远处收回了目光,面上表情却只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冰凉一片,一双澄澈的眸子,内里颜色也是沉淀的深不见底。
“殿下——”何旭的心头莫名的一阵紧缩。
殷述的唇角,忽而勾起一抹陌生又讽刺的冷笑来,凉凉道:“也许——我就是不甘心而已,殷绍他——不是就想看我不甘心吗?”
何旭看着他的这个表情,潜意识里总觉得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因为紧张过度而没能说出话来。
*
次日一早,殷湛父女陪宋楚兮一起用了早膳之后,殷湛就先带着女儿离开了。
宋楚兮送他们到大门口。
殷黎一直很安静的扯着殷湛一边的袖子,低着头,不说话。
她对宋楚兮并不排斥,只的单纯的抵触宋楚兮将要嫁给殷湛的这个事实。
宋楚兮没办法跟她解释,对这件事就只觉得无奈。
“暖暖,都要走了,不跟我打招呼吗?”宋楚兮蹲下去,拉过她的一只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
殷黎眨眨眼,稍稍抬起了脸来看她。
宋楚兮也不过分的勉强她,微微一笑,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就起身推开了。
殷湛一直从旁看着这母女两个,倒也没说什么。
“回头等我办完了事就过去你那边,不过可能会晚一点。”宋楚兮对殷湛说道。
“好!”殷湛点头,就抱了殷黎上马车。
马车上,殷黎还是话不多,埋头摆弄着卫恒给她找来的两块磁石。
“暖暖!”殷湛开口唤她。
“嗯?”小丫头扭头看过来。
说真的,殷黎的容貌其实和廖容纱并不怎么像,反而是鼻子和嘴巴都随了殷湛,一眼看去,这副五官,不失精致却又略带了几分英气。
只是这个孩子,殷湛太娇惯她了,以至于小丫头惯常给人的感觉都是甜腻腻的。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殷湛把她扯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才推心置腹的问道:“你不是说喜欢楚楚姐姐吗?最近这是怎么了?你总是这样见到她不好好说话,她会伤心难过的。”
殷黎闻言,却是没有回避,反而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
她用力的抿抿唇,然后郑重其事,很严肃的看着殷湛的脸道:“那父王喜欢她吗?”
她问得认真,并且很有几分执拗的味道。
殷湛看着女儿的脸,唇角绽开一个笑容,也是郑重其事的点头,“是啊,父王很喜欢她。”
“因为父王喜欢她,所以我也要喜欢她?”殷黎再一次确认道,她有些急了,说完之后就干脆爬起来,跪在殷湛的腿上,近距离的盯着他的眼睛,不解道:“可是你之前说过,说你只喜欢我娘的。”
殷湛没办法给她解释宋楚兮就是她母亲的事实。
他抬手碰了碰女儿稚嫩的小脸,“过几天,等办了婚礼之后,她就是暖暖的娘了。”
殷黎到底就只是个孩子,闻言一愣,倒是被他给绕进去了。
“暖暖!”殷湛把她拉下来,仍然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慢慢的说道:“父王知道你很乖,可是别的孩子都有娘陪在身边,难道你就从来不羡慕吗?不要再调皮任性了,她会对你很好的。”
殷黎皱着小眉头,低头闷了一会儿。
对于所谓母亲存在的意义,她真的完全没什么概念。
也许就是因为殷湛给了她所有,此时此刻,对这个孩子而言,反而叫她觉得母亲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心中纠结,抿唇思考了许久才又重新抬头看向了殷湛的脸,重新确认道:“父王很喜欢楚楚姐姐?很喜欢吗?”
她问得认真,甚至于有些急切的加重了语气。
殷湛垂眸对上女儿真诚又渴盼的一双眸子,在这孩子迫切的期待之下慎重的点头,“是啊!父王很喜欢她,就像喜欢你一样的喜欢她,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不开心,暖暖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他的眸光里,流露出淡淡的无奈和伤感。
殷黎还从不曾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她的嘴巴动了动,然后却没有说话,而是张开双臂,使劲的抱住殷湛的脖子紧紧地。
殷湛垂眸看着她,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这边的宋府门前,宋楚兮目送殷湛的马车离开,就收回了目光对童五道:“叫你递的帖子送过去了吗?”
“是的!”童五垂首回道:“那边说随时恭候四小姐大驾。”
“嗯!下去准备吧,我回去换身衣裳就来。”宋楚兮颔首,转身回了院子里。
宋楚兮出门,从来都不刻意的讲求排场,故而童五准备的也算迅速,待到宋楚兮换了身简便的衣裙回来的时候,车驾都已经准备好了。
宋楚兮上了马车,一行人便径直去了赫连缨下榻的驿馆。
这次他住的地方在城南,从宋楚兮这里过去要费点时间,路上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那驿馆的外面重兵守卫,排场很大。
“我家主子是南塘宋氏的四小姐,早上递过拜帖,特来拜会赫连少主!”童五策马上前自报门户。
“请宋四小姐稍候片刻!”门前把守的侍卫并没有马上放行,而是先转身进门禀报。
宋楚兮不以为意,先下了车。
那侍卫进去不多一会儿就重新折返,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我们殿下请宋四小姐进去。”
宋楚兮举步往里走,童五要跟,走到门口却被那侍卫横臂给拦下了。
“请四小姐见谅,殿下只请您一个人进去。”侍卫为难说道。
谁都知道西疆赫连氏是敌寇,目前的行事又十分的诡谲嚣张,就算这里的天京,又哪有只让宋楚兮一个人进门的道理?
童五的脸一黑,刚要争辩,宋楚兮已经抬手制止了他,“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四小姐——”童五还是不放心。
宋楚兮却没再逗留,直接举步进了院子。
绕过影壁,里面刚好长城闻讯赶了出来。
因为前面端木岐做的事,长城多少是有些心虚的,见到宋楚兮,就面色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垂下眼睛,“四小姐,少主在里面的花厅等您。”
“嗯!”宋楚兮应了声,面无表情的跟着他往里走。
为了配合他的身份,这座驿馆是整个天京之内最好的,花园很大,房屋建造的也最为奢华讲究。
长城带着宋楚兮一路穿行而过。
那人确乎还保持着他原来的习惯,出门在外,并不喜欢多带丫鬟服侍,来来往往的大都是侍卫和小厮。
长城引宋楚兮到花厅的门口,拱手禀报道:“少主,四小姐来了!”
彼时屋子里的那人正歪在一张美人榻上,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心的翻阅小几上的一些奏折和信函。
闻言,他便扔开手边的东西,坐直了身子。
宋楚兮举步跨进门去。
那人只穿了件紫色的便袍,墨发披散,唇角一勾,那双桃花眼便尽显无限风流。
一眼看去,依稀还是那年那日里的那个人,但却在悄然之间——
一切早就变得面无全非了。
宋楚兮甚至都没有产生一丝一毫和往昔交纵的错觉。
她的面容冷静,眼底波澜不惊的看着他道:“我来得冒昧,该是不会扰了你吧。”
那人笑了笑,轻轻摇动手中茶盏,“那就要看你今天是准备以什么立场和身份来和我见面的了。”
长城自觉的退到了门外。
“我来见的,自然是之前认识的人。”宋楚兮道,她也不客气,直接走进去,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弯身一坐,然后再看向端木岐时候的目光依旧微凉而透着浓烈的嘲讽,“赫连氏的少主,与我之间半点关系也没有,至于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自然也有别人去操心,轮不上我来多管闲事。我不管你究竟是谁,可是作为曾经的旧相识,作为端木岐——我想,你还欠着我一个解释的。”
她要来,纯粹是为了私事。
而其实,她原也是可以选择不来的,只是——
她必须来走这一趟,只有这样才能当面干干净净的把过往那所有的一切都断掉。
她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端木岐也知道。
“楚儿——”端木岐坐在那榻上没动,他垂了眼睛,盯着茶碗里碧绿的茶汤,眼底突然有了一瞬间的黯然,苦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天了,有时候是真的在想,或许你不会来,或许你也会舍不得,想要给彼此留下这最后一点幻想和期许的空间来,可是到底——”
说到最后,他就是怅惘的一声叹息。
“这样的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我不蠢,你也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既然现在各取所需,各自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我们也算合作愉快。我过来,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句,你我之间,是明争暗斗的算计也好,或是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也罢,今时今日,一切都到此为止。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最好不过了。”宋楚兮道,面色冷凝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你是因为我利用你对端木项出手的事情在怪我吗?”端木岐未置可否,不答反问。
“你只能是怪我自己蠢,没能早一步发现隐藏的真相而已。”宋楚兮的目光落在外面太阳洒下的万丈光辉里,眼底神色一片漠然。
“我不怪你!”她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怪你呢?你说的对,我和南塘宋氏,根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你安排人去杀了宋久,我也无所谓,照样可以若无其事,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假装是为此迁怒到了岳氏,并且将计就计的顺应的你的计划,引出端木项,杀了他,再坦然的一起将端木氏给瓜分掉。在这件事里,虽然你的手段更高明,但是说到底我也没吃亏,虽然我很不甘心这样的被人操纵利用,但最后权衡起来,也不算什么损失。所以——现在更没有必要还装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
曾经,她的确是以为行刺宋太后的人是岳氏指使的,可是后面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那不过一直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替端木岐开脱而已。
他要复国,他要端木项死,但也许是因为顾念着这么多年端木项对他的栽培和端木家对他们兄弟的养育之恩,所以为了维持最后的一点道义,他给了端木项最后的尊重,没有亲自出手,转而利用了她,可是——
那时候端木项已经必须去死了,他的计划里,不能留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那一环一环的计算布置下来,宋太后的死就是必要的环节。
宋楚兮会这样说话,的确是有些负气的因素在里头。
无论如何,被一给人算计利用的这么彻底的滋味都不可能太好受。
端木岐垂眸坐在那里,面上表情一直不温不火,听着宋楚兮嘲讽至深的话,他也一直的不置一词。
宋楚兮重新收回视线看向了他,问道:“我被你算计,被你利用的事情我都接受了,可是你——你却不能接受是吗?”
端木岐没有抬头,只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宋楚兮定定的看着他,咄咄逼人的继续道:“曾经的曾经,你对我,明明杀心已起,可是因为一念之差,却将我留做了今时今日的祸患。这样的失误,于你而言,其实是不可饶恕的过失吧?”
端木岐没有说话,回她的,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之后,他才缓慢而沉重的倒抽一口气,一寸一寸缓缓抬眸看向了她的脸,吐字有些唏嘘也有些艰难的道:“果然——那时候你就察觉了我的意图了吗?”
这一句话,他看似是问得宋楚兮,但更多的却像是自言自语。
从他第一次送她回宋家的那天起,其实他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随他提在手中,被他控制,受他操纵的玩偶了。
“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还记得那一天,他斜倚在榻上,墨发披散,衣襟松散,一双桃花眼泛着水色妖娆的笑意,手指一点一点绕开她披散在肩的发丝,指腹压在她柔滑如玉的颈边,有些沉迷的轻轻摩挲。
其实——
那个时候他就在犹豫了,并且已经对她起了杀心了。
手指,明明已经触到了她颈边的大动脉,只需要那么一下,他就能彻底了却所有的后顾之忧了,只是犹豫再三,却竟然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也许是她垂眸低语时候的那副画面太过纯真美好,只那一瞬间,便蛊惑他做出了这一生里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那时候,他不断的麻痹自己说,她就只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而已,是他太过杞人忧天了,而事实上他却不过就是作茧自缚——
是从那时候起她就感知到了他潜藏的杀机了吧,于是那一刻温柔婉转,于险象环生中不遗余力的蛊惑了他。
她从十三岁,不动声色与他周旋,一直又忍了他四年,直到今天,彻底飞出他掌心的这一刻才光明正大的来和他摊牌?
他们两个,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端木岐的心里,就只觉得深深的讽刺。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果断干脆一点该有多好,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放任她继续做大,然后一步一步的一飞冲天该有多好。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果早知道她会振翅而起,飞到他再也抓不住的地方去——
他当初一定会折断她的翅膀,永远把她锁在自己的身边的。
可是现在——
悔之晚矣。
“楚儿,难道从一开始,你对我的顺从就都只是为了利用我吗?”端木岐的语音柔软,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突然就隐约的似乎还带了一点微弱的叹息。
他看着她,眉目依旧,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那画面依旧唯美,如是许多年前瑞雪初晴,他衣衫松散,坐在听雪阁里陪她晒太阳时候的情景。
美人如斯!令人心动如许。
无论是谁,只要碰触到他此时的神情,恐怕都要忍不住的心软。
宋楚兮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眉眼平静,再不是记忆里与他嬉笑怒骂时候的模样。
“难道你不是?”她问。
语气却是沉稳而有力的!
“呵——”猝不及防,端木岐突然就那么不可自控的苦笑出声。
他惯常就是个很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还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然后下一刻,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无比,看着宋楚兮道:“楚儿,你一向都圆滑诡诈,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我之间的谈话会直接进入到这么丑陋的部分。”
她这是——
连逢场作戏的耐性都不愿意再施舍在他的面前了。
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结果已经无比鲜明了,可是这一刻,端木岐却突然拒绝让自己再深入的思索下去。
“既然觉得丑陋,那早点抛开了不是更好?”宋楚兮淡淡说道,面无表情,“我早就跟你说过,有些事,我不想刨根问底的计较。无论怎样,我都该感激你,当年若不是你从冰天雪地里把我捡回去,我就不可能有命活到今天。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在你没有直接侵犯到我的利益上之前,我还是愿意做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此时此地的这一刻,我还是可以向你保证,在你和宋氏之间,我还是愿意偏袒你的。抛开所有的私人关系不提,至少你我本是同道中人,大家继续相安无事的各取所需,这就是最皆大欢喜的局面。你也说了这真相丑陋,那么不管是谁利用了谁——只但愿不会有更加丑陋的所谓真相再被翻出来。”
宋楚兮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然后她站起来,举步往外走,“你我之间,所有的前情旧怨,全部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我会和其他人一样,当做这世上没有端木岐这个人,再不相见就最好,如果不得已的还要再碰面——”
宋楚兮说着,脚步顿了一下。
她抿抿唇,仰天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肯定而铿然的说道:“但愿咱们彼此之间的立场不会是彼此对立。”
换而言之,如果立场刚好对立,那就对不起了。
她把话说的如此决绝,没有大声的质问,没有大吵大闹,那说明她是真的心如止水,对他曾经的利用和杀意都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死心了。
这世上的反目成仇都有一千种一万种,可是到了他这里,却连满目疮痍都看不到,只剩下一地荒凉的青霜。
端木岐还是坐在榻上,他看着她的背影,却没有阻止她的任何举动,幽幽说道:“楚儿,我真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带你来天京,那该有多好!”
“即使你肯,我也不会自欺欺人的一辈子。”宋楚兮道,她没有马上离开,也没有回头,只有波澜不惊的声音淡淡的传来,“阿岐,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必然,其实从一开始你的心里就很清楚,我不可能做你手中一辈子的提线木偶。要么死,否则——你是不可能困住我的!”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感觉到了,小小的女孩儿阴狠又毒辣而且满腹的心机算计,她怎么可能是可以被人轻易的肆意操纵的?
她的心里有仇也有怨,她有很多不遗余力想要去做的事,她处心积虑的来到天京,一步一步的谋权又谋财,直至最后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之外,可以随心所欲,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那时候你就察觉到了我有对你手下留情,为什么就不肯先主动的退一步,至少你该相信,我——其实是舍不得让你死的。”端木岐说道,他的语气略带调侃,语气半真半假,“你是从来就不肯相信我是真的有对你好过吧?你甚至不介意被我利用,只要在这个过程中你自己也能有利可图?楚儿,是这个样子的吗?”
“对于已经发生了的,和那些我改变不了的事,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自怨自艾,抓住现有的,谋得跟多,才能抵偿我曾经失去的东西和经受过的风险。”宋楚兮道,她真的任何时候都是一个务实的人,与其花费力气又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试着改变人心,真的不如抓住切实的利益更有价值,“而至于你,曾经你给的绝世宠爱,都不过是精心为我打造的一座黄金牢笼。阿岐,因为我不想被囚困一生,所以很抱歉,从一开始我也已经画地为牢,将自己仅有的一切固锁住。这一场闹剧,也早就收场了,不是吗?你和我——我们此后各奔东西,各自珍重。”
动了情,就必定要伤心。
可是她没有,从一开始她就画地为牢,将自己的心牢牢锁住,一切——
不过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逢场作戏罢了。
而现在事实证明,她做得,都是对的。
“你对殷绍的恨,真就那么深吗?因为他,所以你才也不愿意试着相信我?”端木岐看了她半晌,仔细的回味着她的每一句话,最后却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还是——因为殷湛?”
他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有种执念,但却又好像终于有人让她折服和放弃了。
以往他认识的那个宋楚兮,既然从一开始和他之间就是彼此无情无义的逢场作戏,那么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
也许这时候她也将计就计,不遗余力的得到了一些东西,但却也绝对不会妥协到会对他既往不咎,还能保持相安无事的面对面。
这是一种妥协和放弃,因为——
她只是不想多树他为敌。
这丫头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如今适时地收敛锋芒,就只能是为了别的目的。
或是只想先专心的对付殷绍,也或许——
只是不想让殷湛的面前又更多一个敌人。
“不!我永远都只会是为我了自己!在这一点上,你应该最了解我,因为——你我本来就是这同一类人。”宋楚兮淡然摇头,“我现在离开,虽然你最初的计划出现了些许偏差,但你的损失也不算太大,至少——你要复国的最终目的还是达到了。”
她举步跨出门去,走到外面的阳光之下,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半晌,然后转身,隔着老远的距离面对他道:“不管怎样,我都要恭喜你!赫连缨,恭喜你找回了你的西疆帝国,而南塘——是我的!”
说什么恭喜?她要强调的,却不过就是最后一句罢了。
端木岐,哦不,这世上已经没有端木岐了。
赫连缨冷然的一勾唇角,宋楚兮就已经面无表情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走的决绝,比她前面留下的每一句话都还要果断决绝。
赫连缨盯着空荡荡的大门口,沉默了许久,然后抬手盖住了眼睛,苦笑出声。
“少主——”长城从门外走进来,满心忧虑的看着他,但是纵有千言万语,也还是说不出口的。
“我就知道,一步错,步步错,这丫头的性子,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一条回头路给别人走。”赫连缨说道,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长城看不到他眼底真实的神色,也不敢随便妄言。
又过了一会儿,赫连缨才垂下了手。
他的唇角,还是始终如一,挂着那一抹颠倒众生的浅浅的笑容,重新捡起桌上的茶碗,将里面的冷茶一饮而尽。
长城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想法。
当初一意孤行没有试着争取过就放弃了宋楚兮的人是他,而且就他目前所做的事情来看,他也没有受到这件事多大的影响,如果一定要说他还把和宋楚兮有关的事情挂在了心上,那就只能算是这一次故意促成的天京之行了吧。
可是——
如果说他真是对宋楚兮毫不在意,他这又何必?
长城紧绷着唇角,不敢随便的开口说话。
“长城,你说——”赫连缨端详着手里的茶盏,就又冷笑了一声出来,“当初的那些事,她知道的到底有多少?”
长城怔了怔,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却不由的有些慌了,但面上还是不得不强作镇定的说道:“少主,既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了,您就不要想太多了。既然和四小姐之间都已经把话说清楚才了,那不如就听二殿下的,早一点登临大宝,也好稳定了局面和军心。”
长城回避了话题。
是啊,连他自己都解决不了也没有把握的事,还指望能从长城这里来找答案吗?
自嘲的笑了笑,赫连缨突然问道:“岳氏呢?她最近在做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长城想了想,不解的皱眉,“少主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把她给我盯紧点,如有必要,直接做掉也可以。”赫连缨淡淡的吩咐。
长城更加以外,“可是还有司徒先生那边——”
“他那里暂时不用管。”赫连缨终于有点不耐烦,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往外走,“递份帖子进宫,明天我和成武帝见一面,没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这一趟来天京,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国事,他要做的事,和北狄皇室,和殷氏父子有什么相干的?难道还需要和他们商量解释吗?大费周章的目的——
不过就是为了来要她一个当年的了断?
呵——
赫连缨神色散漫的款款离去,长城从后面愣了半天,一直到他将要拐出院子的时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的答应了一声,“是!属下马上就去办。”
*
从驿馆出来,宋楚兮吩咐童五直接去宣王府,自己就上了马车闭目养神。
昨天一夜她睡的很好,所以这会儿也没什么困意,正在闭目养神,马车却是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宋楚兮略微诧异,问了句,“什么事?”
外面童五似乎在前面远处和什么人低声的说着话,过了一会儿才折回来回禀道:“小姐,康王殿下在前面的积云楼,他的侍卫来问四小姐是否方便,康王殿下他想要见您一面。”
殷述?这熊孩子又有干什么?
宋楚兮皱了眉头,斟酌了一下,还是妥协,“嗯,过去吧!”
童五得了吩咐,指挥人把马车停靠在前面的路边。
宋楚兮下了车,何鹏引她上了二楼,在一个雅间外面止步,“殿下在里面。”
显然殷述是想单独和她叙话的,宋楚兮略一颔首,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殷述貌似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他正在煮茶,整个屋子里都是茶香四溢。
“何鹏说你找我有事儿?”宋楚兮走过去,也不和他见外,在他对面坐下。
方才在端木岐那里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嗓子是有点干的,宋楚兮就自己取了杯子,倒了杯茶,正低头吹着上面的热气,就听对面的殷述郑重其事的开口道:“你会选择嫁给十一皇叔的原因,是因为黎儿对吗?”
宋楚兮手下动作一顿,突然觉得他好像是话里有话。
她狐疑的抬头看过去。
殷述的面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他看着她,那目光却是无比沉重且复杂的,“因为黎儿离不开他,你为了把黎儿要过来,带在身边,所以才妥协而选择了他?”
显然,他这些话都不是随便说说的。
宋楚兮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止,一时只是定定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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