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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阁处在大印上京城皇宫正阳宫的东南角,为世宗元后孝贤皇后平日处理宫务之地。
孝贤皇后薨逝后,欢颜阁处于半封闭状态,除了每日正常打扫,保持阁内物品原样外,只有赢帝江昭乾和萧华长公主常来此处,祭奠母亲、说说姐弟两个的体己话。
除了这对龙凤胎姐弟两个,没有人知道,这欢颜阁还有一条地道,是直通公主府藏艳阁萧华长公主下榻的密室的。
这条密道建成于世宗晚年第二次朝变胜利,赢帝第二次登基之时。
存在这条密道,一是方便萧华长公主进宫,二也是方便赢帝江照乾出宫,三更是方便姐弟两个随时的密谋。
免得半夜真有什么事,出宫进宫的不方便不说,还闹得满宫里外、上京城皆知。
这次萧华长公主被长乐逼急,时辰又没到宫门大开,只得走了这密道进宫,赶在赢帝江昭乾上朝之前,来寻赢帝江照乾想对策。
“你说什么?皇姐,你在逗我笑吧?”赢帝也只有与长姐萧华长公主独处的时候,君主独用的‘朕’字会自动当机,换成本我,“咱们的长乐竟然喜欢上了李荣享?还为他寻死觅活?”赢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五官几乎扭曲在一处了。
还要不要人好好做舅舅了,自己的外甥女还能不能省点心?之前眼浊看中渣男,多是富昌侯府心怀鬼胎,多方怂甬,还能为人理解,深闺小姐识人不清也是有的,柳承熙又长了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若无丑事露出,他也不是没太把好关吗?
但是李荣享……
像李荣享那样的人,只差脖子上挂一张‘非善类,良家妇女勿近’的大牌子□□去了,自己外甥女竟然也敢去招惹?不,应该是李荣享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去招惹自己外甥女,她外甥女不晓得李荣享什么身份,李荣享自己还不晓得他自己是什么身份吗?恶心得他鸡皮疙瘩都要起一层了。
“我也不信啊,可长乐跪在我面前,为李荣享讨解药总是真的吧,我不答应,长乐就要给人家陪葬去了,”萧华长公主气得嘴都要歪了,张口喷出的气息,都带着冷冷的讽嘲。
“混帐!”赢帝骂得自然不是长乐,护短是这姐弟俩个的共性,他家的女孩子绝对不会有错,错一定在别人。
何况长乐在他眼里,比着其他姑娘更傻,基本就是傻得和小白兔似的,谁要是在他面前说长乐有心计、会耍心眼子,他一定喷那人一身万年龙口水。
“当年能留他一命,完全是看在他娘关键时候明白过来送了消息出来,要是瞧着他爹,我恨不得把他扔油锅,这小子也是贱命够硬,竟被他从诗经里混出了头,若没有血蛊控制着,不定翻出什么天去呢,这为了想要解药,又敢打起长乐的主意了,不知好歹,胆大妄为,岂能容他!”
赢帝恨得牙根直痒痒了,哪怕李荣享坐到诗经顶尖的位置,他也没让他一天好过,想解血蛊,除非他死。
萧华长公主何尝不是。
当年若没有李荣享他父亲横插一杠,又哪来得他皇弟两次登基,又哪有后来一波的严重政变,几乎毁了大印半个朝堂不说,还毁了她和周灼的大好姻缘。
如今这孽障竟还敢来勾引她女儿,她要是不给李荣享点颜色瞧瞧,李荣享真当她这几年信了佛不成。
“长乐还小,皇姐不必太急……”
哪怕气得五内俱焚,赢帝还是想着先安抚他皇姐,他深知他皇姐气性比他还大。
“小什么小,已经过了及笄礼,就是大姑娘了,婚事何该早早定下,要不是富昌侯府给定的那门婚事出了差错,长乐又怎么会认识李荣享?就是嫁给欧子嘉那个混蛋,也比跟着李荣享虾扯蛋强过许多,”萧华长公主已下定决心,不管她女儿闹成什么样,必须断了她女儿和李荣享这枝,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再订下门婚事来。
有个合适的男人适时的出现,吸引了长乐的注意力,又有她这个当娘的从旁劝慰,忘记李荣享那还不是早晚的事。
萧华长公主脑洞奇大地提起欧子嘉来,赢帝囧囧有神地摸了摸鼻子,他暗觉不妥,又不敢在他皇姐火气头上,纠正这事。
当然,萧华长公主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欧子嘉那德性的,且入不了她眼。
随着长乐渐大,萧华长公主也暗中留意过上京城的各府俊秀,也有那么几个看着顺眼的,要不是富昌侯府定下柳承熙,她自己这边也能给长乐找个门当户对,对长乐千依百顺的。
在萧华长公主的心目中,她女儿是柔弱可欺、良善易骗的,必须找一个家底稳妥、人才扎实的,然后,她想到了……
“我记得镇国公他老人家的世子,还没有订婚吧?”
镇国公聂其竣居国公中的首位,他与柳国公不同,他是属文的,龙麟阁大学士兼任右相之职,以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是赢帝的死忠。
世宗晚年的两次朝变,镇国公都是坚定地站在赢帝一侧的,在最后一次朝变时,他的长子是为赢帝挡箭而亡的。
赢帝复位后,特赐替他而亡的镇国公长子为忠靖侯一等爵,牌位入贤臣阁,特指此爵位可世袭,因其长子为国捐躯时,尚未成亲有子,赢帝指定可由从他直系亲属中选一名嗣子入继,继承爵位,这是无上的恩宠,当然,这也是拿命换来的恩宠。
忠君报国自古就是这样一条血腥惨烈的路。
此时,萧华长公主提及的镇国公世子是镇国公聂其竣的小儿子,也是他的中年得子,他的长子亡故时,这小儿子当时只有几岁大,经过这十几年的岁月,现在已是成年,且是去年的新科探花郎。才高八斗且还清秀俊雅,很附合萧华长公主挑女婿的标准,一眼搂中。
“皇姐不说,我都忘了,去年殿试时,我还想呢,要是长乐没有与柳国公家有约,镇国公世子当是最佳人选。”赢帝立刻赞同他皇姐的想法。
出身有爵之家,还能勤奋苦读,凭着自己真实力考得探花,实属不易。那孩子是难得的国家栋梁,与他家长乐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啊。
“皇弟此言甚慰我心,为姐就这一条血脉,万不能搭在那贱人所出的野种身上,想想就恶心,”萧华长公主一把拉住赢帝的手,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一想到李荣享的娘和李荣享的爹,是那种……那样的关系,萧华长公主恨不得想吐出来。
赢帝哪能不懂,他也是甚为忌讳的,这简直是大印建国以来最大的皇室丑闻,比得前朝祥王爷强女干同族外孙女还要不堪,万不得提及丝毫半分。
“我一会儿就宣镇国公见驾,若无问题,明天即见圣旨,皇姐在这段时间看好长乐就是,我瞧着长乐性子温婉柔顺,多加开导,用些时日,必能把李荣享忘记了。”
有了赢帝的保证,萧华长公主紧凑的心,多少宽慰了些,她长叹一声,“你把这次该给李荣享的解药给我,我亲自去趟惊鸿馆会会他。”说起来,也有好多年没见了,他那张脸不会还是那么令人厌恶吧。
“皇姐,”关于西北的战势,赢帝还在气头上,也尚未想出对策来,正是焦头烂额,无论是迁怒,还是责任真在与李荣享,他都不愿意拿这解药出来。
他觉得依着李荣享那能抗的贱命,诗经里的一道道死坎都过来了,何着差一次两次解药是死不了的,大不了就是难受些罢了。
“我答应了长乐,”萧华长公主长叹一声,她女儿现在还跪在菩提院里,任谁拉扯也不起来,还是周灼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给垫了一个软垫,要是自己拿不出解药回去,依着长乐那性子,没准真能跪到李荣享死了,然后去陪葬。
萧华长公主不愿意拿女儿做这个赌注,现在又是卡在冲突点上,周灼说得对,她必须要缓合一下,这解药就当她给她女儿做善事了,等着这事过去,她在着手收拾。
破晓的辰光,冲出天边最后一道云,照亮了整个人间,扯掉了黑幕,一下子光辉万丈了。
新的一天开始,公主府还是维持着天亮之前的老样子,昨夜那场母女之间的大规模争执,还是以萧华长公主的妥协告一段落。
萧华长公主答应长乐进宫向赢帝讨要解药,却也说过仅此一次,若还有下次,也别怪她这个当娘的狠心了。
萧华长公主甩下狠话离开时,长乐泄了一口,瘫跪在地上。
如今天幕破晓,长乐还呆呆地跪在萧华长公主走时的那块地方,暗卫和侍卫都已经撤了,眼瞧着也是用不上他们,他们从旁边守着反倒显得尴尬和不伦不类了。
孙嬷嬷和张行,在一旁陪着,挨个不住嘴地劝着长乐,让长乐快些起来,回房歇息去,还说她娘既然已经答应了她,起身去了正阳宫,解药必是能带回来,她这样僵挺着伤了身体反倒不美了。
长乐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头微微地抬起,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看着那里从黑渐红,从暗变亮,看着那里阳光照出,她微微挑起的嘴角,带出同样和煦的笑容,瞧过去竟有一层圣洁的光似的。
其实她的眼里没有光,只有真真切切李荣享的一张脸,反复变幻着。
从他们前世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生死别离,这一世第一回歪打正着地撞上,到现在的每一次。
还要感谢欧子嘉,没有欧子嘉这个混货,依着她的想法,她还真没想这么早就去与李荣享续前世缘份的。
她还打算把身边事都处理干净,甚至在她娘这里先铺一条路出来,再去‘巧遇’李荣享接触。
要是如她自己按排这般走下去,李荣享怕是已如前一世般,带着半死不活、半残将废的身体,被她皇帝舅舅发配去西北边陲,又将是十几年的错过。
既是上天有意几次按排,这样深的缘份,长乐相信她和李荣享绝不会断的。
“长乐,和叔叔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李荣享?”
念完清早一遍经的周灼,洗漱过后,用过早点,端着一盘他亲手做的豆奶饼子,缓缓走到长乐身边。
他连低头瞧一眼地上有没有什么砂子硬物都没有,很随意地就要席地而坐在长乐身边,却在他坐下之前,他的身下多了一张草席垫子。
正是上次长乐来菩提院时,给长乐开门的小童。见着周灼坐好,小童与留在长乐身边的张行和孙嬷嬷互对一眼,三人心有默契,一起一言不发地退后很远。
小童留了下来,张行和孙嬷嬷说了两句,孙嬷嬷没动,张行却离开了。
长乐偏头看了看周灼,他那张几乎不见风霜岁月的脸上,总有着一种让人心宁神静的颜色,念及之前,周灼帮着自己在自己娘亲那里说好话,她不好在周灼面前继续沉默。
“周叔叔为什么喜欢我娘呢?你们明明是两种性格、两种人!”
对于长乐的以问代答,周灼不觉为逆,他极自然地答道:“上天给的缘份,见着,就喜欢了,没有什么太多理由,其实,喜欢……哪需要什么理由。”缘份这东西玄妙,往往看着不可能的,会变成可能。
“周叔叔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问我呢?”她和李荣享又何尝不是如此,前一世的所有,都为了这一世的开始。若没个好结果,怎对得起两世的经历。
“自古多情空余恨,”周灼也没想得到长乐正经与他说些为什么,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切入点,与长乐聊一聊,“你娘不会同意的。”就算如他们一般,最后能在一起,这中间也是二十年的波折。
“为什么呢?我娘她明明尝过不得以与你分开的痛楚,又怎么忍心让我也尝到,”
长乐从来没有想过她和李荣享的事,她娘会如此激烈地反对,毕竟她娘是男宠都公开养的奇女子。她之前还天真的以为,只要铺铺路就成的。
或许,也怪不得她娘,最开始就是她过于乐观了,也低估了李荣享隐晦的身份,给他们两个在一起带来了太多的阻力。
周灼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事,一句带过了,“你娘说我们与你们不同,不只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的,长乐,听你娘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他顿了顿,又说:“你娘既然答应你去要解药,就一定能做到,你不用担心,李荣享一定会没事的。”有事的怕是以后。
“吃块豆奶饼子,叔叔亲手做的,垫垫肚子,等天色大亮了,你还要打起精神去招待你的闺中蜜友呢。”周灼是最讨厌这些俗事之人,他自己半僧半人的无所谓了,长乐人生才刚刚开始,既是想好好撑起一辈子,有些事,总是要应付的。
“你娘既以替你去要解药,你总要给你娘也做出个模样来,别惹她生气了,”周灼怕长乐听不懂,不如点明了,直白地道“你娘不会难为你,到时候,只怕李荣享那里不好过。”
要说还是周灼最了解他的枕边人,萧华长公主哪怕一时为了女儿安危被迫如了女儿的愿,这心里的火气,总是难消的,积压在一起,简直可怕到不要不要的。
萧华长公主拿到解药出宫时,天已蒙亮,宫门已开,赢帝江昭赢已准备早朝事宜。
因着萧华长公主一心惦记先去收拾李荣享,不打算从密道出去,要走宫门。
为了怕萧华长公主没有进宫记录,只有出宫记录,惹来有心人的探查,暴露了密道,赢帝特派了自己平日里专用接送重要朝臣的马车,拿着自己给的令牌送萧华长公主出宫的。
马车密封严实,平时就是接送赢帝想要与之密谈的朝臣的马车,离宫时,马车与人都不起眼,也就没有人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了。
萧华长公主端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装呈药丸的小木盒,面沉如水,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目,仿佛有电闪雷鸣,忽之欲出。
听闻萧华长公主光临惊鸿馆,惊鸿馆老管家整个人都不好了,亲自前往侧门去接的同时,派了得力小厮撒腿往莲亭跑去通知墨染。
墨染正在照顾,刚刚恢复些意识,整个人却瘫如一顿泥似的李荣享,拿着刚熬好的小碗,喂李荣享小口地喝着吊命的参汤。
李荣享正极虚弱地说道:“我……我……我要有个万一,你……你离开上京,去……”去哪里还没有说出口呢,守在门口的盛夏慌得像掉线的风筝似地刮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我们长公主来了!”
对于见识过萧华长公主手段的盛夏来说,萧华长公主的每次突然驾临,就如同阎王派来索命的黑白无常一般,不死也得掉层皮。
不用见人,只闻其声,盛夏已经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谁?谁来了?”墨染勉强端住手里拿着的盛参汤的碗,却也忍不住站起来,一脸紧张。
“我们小公主她娘啊,我们长公主大人啊!”盛夏都恨不得抓点什么去敲墨染的脑壳了,“你快点扶着你家先生准备准备吧……”她是想说准备准备后事吧,敢诱骗她们家小公主,就应该想到躲不过她们家长公主的。
她们家长公主可没有小公主好说话,既然不顾尊卑地驾到惊鸿馆,可见这回他们是死定了。
萧华长公主的威力,连着躺在床上的李荣享都被惊得勉强要撑着床延起来,可惜,他被绑得死紧,根本挣动不得。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对墨染说:“快,快松开我,还……还有……一会儿长公主进来时,你们……你们谁也不许……不许在,都……都给我出去!”
墨染城府不够,真惹是长公主对他做了什么过激的事,墨染定会出手相拦,长公主的尊严哪里容人侵犯,那时,他想救墨染怕是也救不住。
刚刚,他睁开眼睛,看到盛夏也在床边时,他就猜到了些。墨染在他蛊虫发作的时候,定是擅自做了什么决定。他还没问,眼神刚扫到盛夏身上,墨染跪地下认了,说了昨夜闯公主府、找长乐的事。
事已做下,他这个时候责怪墨染也是没用的。
蛊虫发作一次三轮,他几年前也挺过一次,昨天不过第一轮,他便……已呈死态,想来也是这副身体这些年亏欠太多,越来越不中用了,否则又怎么会吓得墨染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他本来还想着等他稍稍挺过去一些,哪怕是爬,也亲自去主上那里请罪,却没想……长公主先到了。
“先生,”墨染虽不清楚他家先生得不得长公主的青眼,但有一点他还是能想到的,跑出去的是小公主,跑回来的是长公主,这事必然不会善了,先生却还在这个时候赶他出去,更是验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听……听话啊!”李荣享已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用眼神示意墨染不要再给他惹事了,见着墨染还是站着不动,他只能看向旁边站着已经哭出来的盛夏,低弱喘喘地道:“麻……麻烦……麻烦姑娘了!”
这些年在萧华长公主时而抽疯的检查下,盛夏的心理素质必竟还是过硬的,哪怕哭着,也还算清醒。
她是极赞同李荣享的按排的。
以卵击石这事,还是少干吧,也不看看自己那点子份量,够不够她家长公主殿下发怒一次的,小命只有一条,且活且珍惜吧。
别说墨染不适合见萧华长公主,就是连她……都还是远远躲着吧。
哎,可怜自家主子看上的这个李荣享,怕是想躲,也躲不了的。
盛夏拼着力气拉着墨染,总算是在萧华长公主进了卧房之前,把倔得成牛、又哭得分外可怜的墨染,给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