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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爱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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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荣享自那日走了以后,再也没有来过,长乐猜着李荣享怕是已经出京去了,心情一下子就不好起来,说不出的烦闷低落,郁郁不解,难得开颜。

    她想起前人一首古曲: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以前她不懂,身临其境才明白,这曲里的相思无尽处,亦如她的相思。

    想留的人留不下,不想见的人,却回来了。

    被京兆尹‘请’走的富昌侯杨宁治,是在太夫人将出殡的前一天,才被放回来的。

    这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无论是之前被京兆尹先行‘请’进大牢里的那几位,还是富昌侯府的爵位以及萧华长公主通过宗人府遣送来的和离书,件件事情叠叠累累,都已经往着富昌侯杨宁治所不愿的方向,发展得风声水起,无可挽回了。

    萧华长公主还算给杨宁治留了情面,也是不想被外面的人说她太刻薄寡恩、翻脸无情,特意把和离书压到等太夫人出完殡入土之后再发的。

    杨宁治在京兆尹监侯堂时,就已经知道他娘去世的消息了。

    审讯他的官员,并没有瞒着什么,或以此做攻心之计,也未尝不是,虐身哪里如虐心来得厉害。

    这一动作,使他本就疲惫紧绷的神经更加慌张,交待出一切能交待的事。

    杨宁治在初听他娘去世的消息时,确实有一刻心神俱痛,仿佛天塌一般。

    哪怕最近一段时间,他娘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往来就诊的大夫,也说他娘病入膏肓、怕是时日无多,叫他有个准备,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以为他娘可以挺过去的。

    明明那日他娘听他说,即将得了爵位和自由,哪怕降低一等,亦可摆脱萧华长公主,病情已渐好转,一气连喝了两碗粥,拉着他的手兴奋得睡不着觉,还气力十足地骂了萧华长公主及长乐母女好一阵子。

    瞧着大有当年背后教导他如何与萧华长公主对着干,如何背着萧华长公主与别的女人偷/情生孩子的劲头。

    哪怕心知肚明,他娘这个表现,也未必是好兆头,有可能是老话说的回光返照,却也不敢相信,转眼间,她娘……竟殁了。

    连着两天,他都疏解不开,审讯的官员问他什么,他也不张口回答,没了之前刚进来时的两面表情——或色厉内荏、或惊惧忧心,如今只一副哀伤的呆状。

    审讯他的官员,也不逼迫他,更不可能对他用刑。

    不管怎么说,杨宁治也是富昌侯,在萧华长公主的和离书没有下来之前,他仍是萧华长公主的驸马爷。

    说句难听点的,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杨宁治可比‘狗’,有存在感,也复杂得多了。

    不过,没关系,杨宁治不肯开口,又不能动他用刑,这等小事,对于久经场面的京兆尹各官员来说,不算什么为难的场面。

    不能对杨宁治用刑,对其他人用刑时,可以让杨宁治观刑,比如杨府众男人的真爱秦氏和杨府最莫明其妙出现的庶女秦珊。

    虽已经于前一段时间判决下来,但谁又说判决以后,就不用用刑?再说了,这不是发现新案情了吗?刑下熬得过去,之前的判决定会被追加从重的。

    像这等半奴半婢,一点出身没有的人,抓进京兆尹大堂后,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母女两个远远比小田氏和柳承熙更早熬刑的。

    审讯的官员哪会留半点情面,又有上面透露出来的消息,隐隐暗示这两个人身世不清白,似乎不仅仅是杨宁泽的外室那么简单,在把富昌侯杨宁治请来后,那隐隐的已经十分明确了。

    除了杨宁治没认,进来的几个人都指认了秦氏母女的真正身份,如果此事一旦确定,杨宁治吃不了兜着走。

    过刑的场面是惨烈无比的,非是杨宁治这种半生养尊处优的侯爷,能入得下眼的,他便是之前发了多少呆,看到那样的场面,也都被吓得清醒了。

    眼瞧着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被打得支离破碎,曾经在他膝下撒娇讨喜的女儿血肉淋淋,那简直比抓心挠肝,还要折磨。

    没熬一天,杨宁治就当场承认了与秦氏母女的关系,连带着签字画押。

    他娘的死彻底把他打击了,又看到秦氏母女血肉模糊的模样,更加绝望心凉了,头脑里只有一个想法,爱怎么地怎么地吧,大不了一死,也比活受罪强啊。

    难得他软弱半生,总算男人一把,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承认罪行的第二天,京兆尹衙门就痛快地把他放了。

    直到他走出衙门口,他还没弄清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杨宁治一路浑浑噩噩、麻木地往回走,等他走回到富昌侯府的大门口,望着府门口挂着的缟素和素白灯笼时,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一场可怕的梦,他是被萧华长公主耍了。

    萧华长公主根本没想要把爵位还给他,因为秦氏母女和意图养废长乐的事,萧华长公主心里怕是恼怒嫉恨他要死吧。

    什么叫两条道路让他选?凭白是用来试探他和他娘的一条计策。

    若他们意识到了问题,选了第一条路,秦氏母女之事,或许就会被暗中处理了,和离书上和离的理由,或计也就换成了别的一些体面的说法,他还可以一直做富昌侯做到死,以后传位给杨易宁,侯爵之位说到死还是他们杨家的。

    ——萧华长公主憋着一口气,而她又不能憋气吃委屈的人,她为富昌侯争取来的爵位,以后不能传给她和富昌侯生的儿女,那也绝不会允许传给富昌侯和别的女人生的。

    若萧华长公主允许有这事发生,她身为公主、长公主的一世骄傲和霸道,岂不是会被人笑话了。

    她也绝不会食言,婚前,她曾答应过杨宁治一定会保爵位给杨家,传给杨易宁,这也不是算做到位了吗?

    是他杨宁治自己不自量力了,选了第二条,为本就不光明的前途,雪上加霜,平白招来更多的祸事,搭了更多的人命。

    经历了这一遭,杨宁治与女儿长乐的见面,就显得分外弄人、情感思绪纷繁复杂了。

    还好,还有人比着长乐,更急着见到杨宁治。

    小田氏的长子、二房的嫡长子杨易林,急慌慌地奔到杨宁治的身前,半跪在杨宁治的腿处,“伯父在京兆尹大堂上可见到我娘?她现下是如何了?”他百般打听都打听不到。

    在此之前,杨易林一直以为他是有几分本事的,不是仗着侯府的势力,也有一帮子的朋友,遇事定能八面玲珑,处变不惊。

    结果事情真到眼前了,他才发现他自己竟是半分用处都没有的。

    之前与他结交的那帮朋友,自从听说侯府和他娘小田氏的事后,都躲得远远的。

    不幸被他逮到的,还没等他说什么呢,便已推说自己无能为力了,这还算好的,更有甚者,对他落井下石,百般嘲讽。

    他这才知道现实的残酷,这才清楚了他自己的地位,凭着他自己的本事,别说解救他娘出来,就是连见他娘一面,都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爹杨宁泽更是一个废物,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

    她娘没少在他耳边念叨,等他渐渐长大,明白了事理,也明白过来,他爹……确实用‘废物’两字形容,都是形容不尽的。

    他娘这事,他完全不敢指望他爹半分的。

    就在他走头无路,几乎要去撞墙时,他伯父杨宁治回来了。

    虽说杨宁治在整个上京城的贵圈里,品评也不太好,糟心事更多,但杨宁治必竟有一个富昌侯的名头,还是个能上得朝堂的三品大员。

    哪怕是个人都知道,这官职是当今赢帝为了他惟一的姐夫面上好看,给那么一个虚职,并无多少实权,那也比他们富昌侯府其他男丁一干白身,要好上许多许多。

    望着膝下侄子那张期望值过高的脸孔,杨宁治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要他怎么说?

    难道直言说,你不用努力了,你娘肯定出不来京兆尹大牢的,半边身子都被打没了,以后怕是连具全尸都不好领回来的。

    还是说让他等着衙门的判罚,她娘最好的可能性是被自尽……

    在杨易林身后跟着的杨易枫,品性和他爹杨宁泽有一拼,那是不管什么事,万事不出头,见事就躲的人,这若不是有着他哥冲锋在前,他早和他爹一样躲去后院享轻闲去了。

    什么娘不娘、爹不爹的,他都不往心里去。他娘不是自小教育他吗?谁好也不如自己好嘛,他可还记得呢。

    这时,见着他哥和他伯父两个人僵在那里,而不远处还有杨易宁和长乐双双站着,冷眼旁观,他还算聪明地适时提醒道:“哥,你别急,你让伯父缓一缓,他定是都知道的,也定能帮我们救出母亲。”他说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站在不远处的长乐,静静地端看着自己父亲杨宁治那一张还算得中年英俊的白析面孔,尽是憔悴不堪、惊吓过度的神态表情,她心尖跳过一丝痛苦,随后就平静下来,没有一点心疼了。

    忽然想起自己的前世,那时的自己还没熬到最后,就已经比着现下的杨宁治,惨上好几倍了。

    如今,这一世的人事,与前一世仿佛对换,其实呢,这个仇报了,她心里就会觉得有多痛快吗?

    她毕竟有一半的血脉来源于这个府里。

    前一世,这里是她曾经深深依赖和爱着的地方啊,却在她最绝望惊惶的时候,又一次一次的出卖她、打击她,使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界里。

    有前世这一因,才得来这一世的果。

    说到底这一切怨不得别人,富昌府侯母子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天不作风哪有雨,人不作死哪有灾。

    从最开始,他们去找萧华长公主求婚事,就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这份婚事明明门不当、户不对,这对母子也明明知道萧华长公主是惹不起的人物,还偏偏抱着侥幸心理,去求来这尊大佛,偏偏请来大佛又不敬佛,终于是请佛容易送佛难了。

    夫妻之间的怨恨化解不开,又不敢化解,就引到父女身上来,报复的最好方法,就是拿自己亲生女儿出气,这不是天下间,最好笑的惨局吗?

    前一世,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经了这一世的种种,她终于可以笑出来了,却也没怎么觉得畅快淋漓,就像一个执念罢了,不这么做,她只觉更憋屈。

    她想起周灼曾经与她说过的一句佛谒: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以自然。故顺其自然,莫因求不得而放不下。

    就按周灼说的:一切,顺其自然吧!

    “长乐,”富昌侯杨宁治抬起头来,声音哀哀,迷茫的目光越过两个侄子,目光落到了站在门口位置的女儿身上,仿佛从未认识一般,“你……你来了!”

    这个女儿今年及笄了,十四岁,但自这女儿出生至今,他却从未仔细认真地看过几次,哪怕明知是自己的种,也只当是眼中钉、肉中刺,容不得下的。

    富昌侯府物是人非,逼着他不看,也不行了。

    “是,祖母大丧,我做孙女的,天涯海角也得回来。”

    长乐中规中矩地回答着,与杨宁治复杂的表情相比,是一张过于平淡的颜色,连回答杨宁治的语气,都是平平静静,听不到一点起伏的。

    刚刚那一瞬间,她把两世的恩怨情仇都想清楚了,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

    眼前是富昌侯杨宁治,就是太夫人死而复生,站在她面前指责,后面跟着小田氏、秦氏母女、柳承熙母子等等,她都可以轻松应对,绝不会被人占去半分便宜了。

    “嗯,你一直是最孝顺的……”

    这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啊,但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长乐垂下眼睫,心底一阵冷笑,等着她爹后面的说辞。

    她倒要看看经过牢狱之灾后,她爹有没有涨进,使出的手段能不能不让人啼笑皆非了。

    “最近侯府事多,有些事情,还要你多担待些才行,”

    事多?嗯,是不少,但让她来担待,不觉得要求太高吗?怪不得夸她孝顺,但她一个‘柔弱’女子,且做不到啊。

    “爹爹谬赞了,侯府有爹爹、叔父,还有几位堂兄,哪里用得到长乐担待,”又适时拿出了太夫人在世时,常用来教导她的话,“长乐一个严守三众四德、谨尊女诫女贤的姑娘家,能担待什么事情,自会把本份守好,不用爹爹兄长们担心就是了。”

    长乐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暗暗顶得杨宁治肺疼,看长乐的眼神更深遂了。

    一边不明事的杨宁枫,却还说道:“可不可不,堂妹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事,自是一切都要听伯父的才行。”

    这次不用杨宁治骂他傻蠢了,连着他亲哥都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得他莫明其妙,摸摸鼻子,闭了嘴。

    这个蠢货懂得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伯父这么说,哪是让长乐接管富昌侯府的权柄。那是打哀情牌,想用长乐挽回现下侯府大不利的局面。

    瞧着那日长乐在堂上,替杨易宁争取暂时打理侯府事宜的样子,他伯父这一招,十分可取。

    与他们这些伪皇亲国戚相比,长乐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是赢帝宠爱的外甥女,又刚刚晋升了公主位,即使是他伯父与萧华长公主闹得崩了,血缘这个东西总不能轻易改变吧,他伯父开口,长乐总要给些面子吧。

    不管长乐怎么有本事、有地位,总不能不认亲爹吧!

    长乐若是肯替他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他们家那点事,也没有什么重大的本质问题,就是轻轻一抬手就能放过的。

    杨易林一开口,长乐就看出来杨易林是这么想的了。

    长乐真想对他说一句,别看你做事丑,但想得真挺美,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