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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随着刘公公到达栖凤宫,进了主殿正堂,才发现除了凤旨里的主角长皇子不在,其余众人竟然都在。
偌大的正堂,站站坐坐的,满满全是人,瞧着比往日小了不少。
大部分都是打扮精巧华丽的女子,有的长乐认识,有的看着眼生,其中有两个穿着一宫之主身份的复繁宫装,应该是高位份的妃子,左不过是贤妃和淑妃。
她只是进门时,一眼匆匆扫过,并没敢大张旗鼓挨个仔细去看,只觉得主位左侧的那个妃子一副楚楚可怜、娇艳模样,容色十分抢眼。
轻移莲步跨进了正堂后,她垂目往前,直奔主位,令长乐没想到的是主位不只是宣她来的庄皇后,她的好舅舅当今圣上竟也在。
前方战事不是吃紧吗?李荣享都被派出去了,这么紧迫的时候,还有分神回后宫的时间,看来还是子嗣更重要啊!
越是离着主位进,越是能感觉出来主位上两位主子的压迫气势,想必帝后两人心情都不太美好,一个因为淑妃宫里小主突然怀孕、装贤良紧急去探望,反而伤了自己名下的皇子,一个骤然听到又可以添个龙种正大喜,没想到前一个龙种又有恙了,简直是戳心窝子玩啊。
长乐走到帝后面前,按宫规俯身施礼,可她身子还没有低下去呢,就被赢帝一把扶起,“乐儿无需多礼,你来就好了,煜儿高热一直未退,现下还迷迷糊糊地叫着你,你先去里间看看他吧。”
被一脚踢去当‘保姆’的长乐,“……”噢,还兼职活/体/汤/药。
在赢帝起身后,站在赢帝身后的庄皇后,也用深深期望的目光压来,长乐觉得肩上担子好重。
好在里间与正堂仅隔了两扇屏风,外面发生什么,长乐也能听得清楚。
平日里宫中妃嫔那些个技俩争斗,她还真没有什么好奇想看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不是有贤妃娘娘在吗?
长乐把心思揣在心底,乖乖应声,由庄皇后身边的大嬷嬷引着,去了里屋长皇子养病的床榻去。
精致雕花带橱柜的床榻旁,守着两名小太监和一名大宫女,还有一位职守的老太医。
几人见她进来,正准备行礼,她抬手都免了,快步走到床榻前。
长乐一眼就望到了江明煜那张本来就不太健康、长年苍白的小脸,被高温烧得透红,薄皮几乎透出水光来,好像碰一下就要破裂开了,嘴唇更是干干的,竟有些发瘪了。
既便这样,小家伙的嘴里还断续地蹦出几个字来,“姐-姐……,要-姐-姐……”
外面那帝后,总算是在这方面没骗她,这孩子确实是一直念着她呢。
长乐一阵心疼,连忙脱鞋,坐到床榻里面,把江明煜小小的身体连着柔软的蚕丝被一起抱进怀里,“姐姐在,姐姐在,你别怕啊,小乖!”
“快拿些干净的细棉绢帕,沾些干净水来,”长乐吩咐着旁边守着的大宫女,这孩子的嘴都干裂开了细口子,这么硬挺着怎么能行。
“回公主殿下,太医下的方子,说是用药过后的两个时辰不能用水的,”
大宫女回完,长乐去看御医,“不喝水,只沾些水于唇上、额上,可有事?”这么小的孩子,总这么干着,怎么能成。别是药效没起,人就烧坏了。
老御医沉吟了一下,“只要不入口,没事的。”
这就好,得了老御医的话,长乐再去看那大宫女,大宫女脸上一红,带着一名小太监匆匆下去。
不一会儿,大宫女带着小太监端水回来,长乐亲手拿着细棉帕粘了水杯里倒出来的干净的水,缓缓摁在小家伙干裂的唇上,细细的阴湿,却不让半滴水滚进他的唇里去。
等着长乐把小家伙那干瘪苍白的唇润透后,小家伙竟然睁开了一双无力的眼睛,仅有一条缝隙,却似乎看清了抱着他的人是谁,唇角还勾了勾,想要笑似的,极弱的声音叫道:“长乐姐姐!”
“嗯,是我,小乖,你要快点好起来啊,姐姐好带你去扑蝶、放风筝噢!”长乐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哄着怀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眨了一下眼睛,把头扭到了长乐怀里。
既是用了药,又用了一些外揉药酒的疗法,小家伙的高热旧疾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长乐只能稳稳地搂着他在怀里,伸手抚在他的头上,顺着他的毛发。
这里屋之内,因着主子需要安静休养,而沉寂得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楚了,外堂说话的声音,也就自然而然地飘了进来。
这时,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娇滴滴、柔怯怯的调子,哪怕说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也仍是有种柔风细雨春抚面的雅致。
“都是臣妾教管不严,才致使添儿冲撞了大皇子,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圣上责罚臣妾,”这并不算长的一句话,贤妃用的语调婉转回旋,竟比正常语速生生拖出两节去,明明是道歉请罚的,因说得人楚楚可怜,听起来竟也不忍罚下去了。
长乐在心里暗暗挑起拇指,这贤妃有几分手段。
出事之后,知道自己理亏,不哭不闹,不仗着自己和二皇子的皇宠,也不用庄皇后和林淑妃挑错,主动承认错误,瞧着被动,其实却是变被动为主动。
贤妃这么低姿态,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依着长乐对她舅舅脾性的了解,她舅舅也就不好太过责罚贤妃了。
事儿虽出在贤妃身上,但谁又能说那是贤妃‘指使’的,是贤妃别有用心啊,毕竟贤妃那个名字唤做‘添儿’的小侄子,今年才不足五岁。
论起来,这孩子与长皇子的年纪不相上下,若只说是同龄孩童之间的嬉戏,没个注意到轻重,与情与理,也无个不合。
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庄皇后能同意吗?难道这个时候,她还要‘庄’贤惠到底?
长乐疼惜地贴了贴怀里小家伙还高热的脑门,缺少爱的孩子,怪不得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贤妃说完后,赢帝并没有开口,似乎就是在等庄皇后的态度,结果庄皇后倒还沉得住气,林淑妃不合时宜地开口了。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妹妹的侄子这个岁数顽皮些也不算为过,但将门虎子、侯门娇儿总是缺乏管教,怕不好吧,今儿可以说年岁小,伤了长皇子是年幼无知,那等明儿个,万一闯了一个更大的祸来,不小心害了人家性命,可怎么好?”
林淑妃这话说得就差直指贤妃说她侄子骄横跋扈、她们全家纵子行凶了。
林淑妃做为后宫中老牌势力,虽然皇宠不够,但是占着亲情,她是赢帝的嫡亲表妹,老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林淑妃,赢帝也得想想自己过世的亲娘啊。
入宫进二十年里,林淑妃和庄皇后之间,表面一直是平平静静的,至于这暗中汹涌有多少,就没有人清楚了。
从林淑妃有意隐瞒晚报自己宫中小主有孕的消息来看,她早早就防备着庄皇后了,但是在刚才,她却在庄皇后不便开口的时候,又替庄皇后开口,也足可见这后宫之中,别说没有真正的朋友,就连敌人,那也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贤妃最近的风头实在是太盛了,难怪会成为众矢之地,对比着老牌劲旅庄皇后,这股子新生力量,更为林淑妃所忌惮,何况贤妃还有亲生儿子,自是有意无意说点她的坏话,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自己心里总能好受些就是了。
与庄皇后立志要做一代‘贤后’相比,林淑妃因为与赢帝的特殊关系,反而无所顾忌。反正她多说一句少说一句,赢帝也不会多喜欢她一点少喜欢她一点的。
她已经看明白她自己的位置了,她便做得再好,也没有几分机会升到皇后位,同理,她便做得再不好,也不会落下妃位去了。
长乐搂着江明煜,细细分析着这些个女人的想法。
林淑妃怎么个煽风点火、暗中讥讽,长乐全然不在意,这个算是她表姨的人,在寂寂的深宫中,也就这点子娱乐,连她舅舅都忍了,谁还能理会。
她在意的是贤妃的应对。
相对于林淑妃,贤妃可是大有来头,将来把控不好,谁知道会不会又有前一世的局面呢。
“姐姐说得是,妹妹已经想过,要与父兄商量,送添儿去清松山松竹书院,好好受教,多多学习礼教,姐姐也说将门虎子、侯门娇儿,哪里能总是缺乏管教呢!就是怕人家清流名宿,不愿意收我们家这种武夫的莽儿呢,到时候,还要请陛下一道旨,把他罚去那里才可呢,让他多受几年罪才是,臣妾这里谢过陛下大恩了。”
贤妃不急不恼,轻飘飘几句话,不用赢帝处置,还请赢帝下旨,直接把她侄子‘罚’去松竹书院去了,说什么受几年罪,可知道这大印的天下,有多少读书人想去那里受罪吗?
松竹书院,是绵延几百年的清流名院,历经几个朝代长盛不衰,其中,培养出来的各级官吏无数,状元榜眼探花更是连年不断,就是如今的大印朝,也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是这个书院里走出来的。
——总之,你要是在松竹书院学出来的,若只是个进士及第、七品以下官员,那都不好意思开口提是松竹书院出来的。
长乐那个不幸私奔的‘未婚夫’镇国公世子,据说也是松竹书院出来的。
只是但凡这样被名宿清流追捧的百年名院,最不爱做的就是收有爵之家的子弟,特别是像宁济侯这样的武门,他们更不愿意收了。
当年,镇国公世子能进松竹书院,一是本就有那份才华,二是不得不说镇国公虽是有爵之家,却也是文臣之首,听说还与松竹书院的掌院有几分交情,也是松竹书院念过书的,同门师兄弟。
这么难搞定的书院,贤妃想把她侄子送进去,光靠礼到财到肯定不行了,人家也不稀罕,结果人家竟出奇招,把劣势变优势,既能免了她侄子的处罚,还能经由当今圣上的手,送进全国最好的书院,皇上送去的,你总不能不收吧?
高,实在是高!
长乐深觉若此人,不能成为朋友,那绝对是难搞的敌人,低头一看怀里正哼唧一声出来的江明煜,自觉与贤妃做朋友的可能性不大。
眼见着贤妃娘娘扭转大局,还占尽便宜,庄皇后终是挺不住了。
她可不敢再等了,万一赢帝来一句‘爱妃说得有理,这事就这么办了’,她‘装’什么都是笑话了。
“妹妹何苦说得这般严重,你家添儿还小,松竹书院离得又远,若是想学知礼懂学,上京城里不是就有吗?依本宫看,皇家书院就挺好的,添儿这外戚的身份,正合适。”
长乐暗赞,嗯,庄皇后这招扳得不错,锦里藏针的,皇家书院是挺好的,还好在皇家书院的院正是庄皇后的嫡亲二哥,而皇家书院的学苗质量……
都叫做皇家了,那还不都是各个‘优良’,进去之后,保准‘娇生惯养’进、‘欺男霸女’出,十年后比着现在还混帐呢。
长乐翘起嘴角,她那个好徒弟欧子嘉,因着父亲永林伯受赢帝赏识,也曾进过皇家书院读过几年书呢,瞧欧子嘉现在这副德性,就知道那书读成什么样子了,也就知道皇家书院的斤两了。
用长乐的话说,那就是个大型保育院,替这些有爵之家、皇亲国戚看熊孩子的地方。
贤妃的侄子要是去了那里,这笑话就有得看了。
这几个女人该过的招都过完了,如今,也就是看着她舅舅赢帝如何处理了。
长乐的目光从紧紧凝聚,缓缓舒展开,温柔地落在怀里的小家伙还有些潮红干热的小脸上,哎,娘是指不上多少了,就看这个爹,中不中用了。
赢帝这个时候对贤妃的处置,也能看出来他对两个儿子间的态度了,身为君主,他对待自己的儿子,除了父子情,还有更多的君臣之道在里面,毕竟,日后能继承他位置、成就大统的只有一个。
祖宗基业、万里河山,重于一切!
“就依皇后所说吧,明日起,送陈继添去皇家书院明礼习教,由皇家书院正副院正严加督导,务必教会他如何遵礼守法、君臣之道,还有,贤妃管教亲属不严,罚俸半年,思过一个月!”
长乐听到赢帝的这个处罚后,心里略安些,把头倚到小家伙的额头前,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你父皇还是疼你的!”
罚俸、思过什么的,对于贤妃来说,只是面子上难看,实质上并不影响到她什么。
做到一宫主位的妃子,还没有哪个是指着那点子宫俸活着的,而思过则更轻了,贤妃正在一心哺/乳着自己的儿子,本来也不怎么开宫见客的。
按理说宫中妃子,没有几个是自己哺/乳的,别说宫中,就是外面大户人家,也都是雇买乳母的,可贤妃自己非要自己哺/乳,还说这样有利于二皇子的健康。
别的什么理由,都不能说服赢帝,惟独儿子的健康,那是直击命门的,他可不想老二和老大一样似的,风一吹就倒。
贤妃愿意也就愿意吧,都是为了他的儿子,为此,赢帝还觉贤妃爱子懂情,重重赏赐过贤妃呢!
随后几个月也证明出来,贤妃说得没有错,二皇子一日比着一日健康有力,性子也日渐出活泼来,比着他病歪歪的长兄,瞧着讨人喜欢许多许多。
赢帝也更爱之了,兼之,也就更宠贤妃,但这不能代表着他就能容忍别人暗中欺负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再弱,那也是皇子,容不得臣子随意欺侮,这个口子一开,还能得了!
赢帝这份处罚里最重的,是那句‘就依皇后说的吧’还有‘严加督导’以及最最重要的‘君臣之道’。
这四个字的隐喻就像一个提醒,让贤妃娘娘不由得想起,她许久前,恍惚有一世那么久的一个众人自创词——‘不明觉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