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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鸿先是一愣,左右看了看,四周并无旁人,确信那声呼唤乃是出自这莲花中的孩子。于是向前又走了几步,颇是惊异地看着那个孩子,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然后冲那孩子眨了眨眼睛又点了点头,意思是:“你叫的是我么?”
那孩子颇是聪敏,见到梦鸿的比划赶忙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是的!是的!叔叔别走啊!带上我一起!”
说话间就见那巨莲腾空而起,继而缓缓落在了梦鸿身后的大道上。落到地上后便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那个孩子。梦鸿走上前上上下下得打量着他,已然可以分辨是一个极为秀气的男孩。大约十岁刚出头的样子,头上插着一根水晶簪子,似乎是来自师娘的福地。再往脸上看,如同瓷娃娃一般的一张小圆脸,肉嘟嘟的甚是可爱。可是唯独他那双眸子却炯炯有神,颇与他的年纪不相符。
梦鸿走上前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脑袋,脸上已经不自觉的荡漾开了慈爱的笑容:“孩子,刚才你叫我什么?”
那孩子眨眨眼睛:“叔叔啊!仙子姐姐让我这样叫你的。你是叫邹梦鸿吗?”
梦鸿拍了拍胸脯笑道:“不错,不错,我就是邹梦鸿,如假包换哦!”
孩子听了跳着拍手道:“那就是了,那就是了!我父亲是你哥哥,那么你自然是我叔叔了。”
梦鸿一愣神,心道:“哥哥?我可从来不记得有一个哥哥。不对,在遇到师父之前的事情我多半不记得,难道这孩子当真是我的血亲么?”又一想,“是了!看这朵莲花,这孩子定然是师娘托付我照料的,师娘又岂会乱教这孩子呢!”只是他绞尽了脑汁也回忆不起究竟自己是否真有一个哥哥。
最后无奈之下只得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冲着那孩子道:“孩子,我的确是邹梦鸿。可是天底下同名同姓之人也还是有的。我自幼孤独一人,并不记得有一个兄长,甚至是表哥和堂哥都未曾有过。你是不是认错了?”
孩子听了微微一皱眉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仙子姐姐不会骗我的啊!”说着眼圈一红似乎都要哭出来。
“别哭别哭!”梦鸿急忙摆了摆手。
“该怎么办呢?”梦鸿暗想,别看他练功夫悟性奇高,可对付这十岁的顽童却着实束手无策。突然他一拍脑袋:“邹梦鸿你好糊涂啊!你为何不先问问他父亲叫什么再说!”想罢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孩子的肩头微笑道:“孩子,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孩子擦了擦眼睛:“听仙子姐姐说我父亲姓闻,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听说是被人杀死的,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仙子姐姐都不告诉我仇人是谁。”
“姓闻?”梦鸿只觉一激灵,连忙道:“你姓闻?那你的小名可是‘阿灵’?”
孩子拍手笑道:“哈,你果然是我叔叔,我就说仙子姐姐不会骗我,她对我可好了!”
梦鸿心中霎时间欣慰无比,眼前这孩子乃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师兄闻靖寒的独子。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师兄死的时候,到现在应当是快有三十四多了。闻灵当年就算是个孩子,如今怎么着也得接近四十了。可眼前这分明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这……这到底……”这一下,梦鸿就算再是聪明绝顶也一时间难以明白因由。于是他笑着问道:
“灵儿,你方才说,你的父亲是被人杀死的,你是听来的么?”
“嗯!”闻灵说着一个劲的点头,“是啊是啊!就是听来得!是仙子姐姐告诉我的!”
“嗯?”梦鸿心里暗暗有些失落,“若是这孩子所说的是真的,且不论这年岁上的蹊跷,看起来他是把当年闻靖寒被杀,自己留下血字一事给尽数忘记了。唉!灵儿啊灵儿!你可知道半年前我就是因为冥冥中想起了你的这份气魄才免于那谢桓小儿的毒手。可如今你却……唉!”
就这样,梦鸿一方面琢磨不透这孩子的年岁,从而怀疑他是否真是自己的师侄;另一方面则是假定他当真是闻灵,可却因为他已然忘记了曾经让自己逃过生死一劫的壮举而感到惋惜。一时间颇是令他有一种无所适从的痛苦。
再看这孩子这孩子欢喜地围着自己蹦蹦跳跳,却又并不像有什么异常,可这样一来那两个问题便更加纠缠着梦鸿的内心,他狠劲地抓着自己的头皮,不时的用拳头狠狠捶击着一旁的柳树。孩子起先还很快乐,可猛然间瞧见梦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分外可怕,不禁眼圈一红显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啊灵儿灵儿!”梦鸿无奈便先假定他就是闻灵,“别哭别哭,刚才这树上有个长刺的毛毛虫掉到了叔叔的头发里,奇痒难忍,现在总算被叔叔给抓出来了!舒服了舒服了,别过来别过来,掉进你的小脑袋上可就不妙了!”梦鸿眼见闻灵好奇的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急忙说了这最后一句不让他靠过来。
“哈哈!”梦鸿突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低语,“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叔叔,竟然这样骗你的侄儿!”
“玉菡!玉菡是你么?”梦鸿惊喜地左顾右盼,可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自然是我,公子这般想我么?”
“啊……”梦鸿一愣神,“想!自然是想的!”
“公子可真会逗人开心。想必这一别半年,公子脑子里所思所想都是那‘逆转乾坤’之术吧!”玉菡的语调依旧那样平和而又温柔,可在梦鸿听来却着实如同莫大的责备一般。
可是对于梦鸿而言,若是当真沉醉在一件事情之中,便可全然做到无我的境界。他一个人在云端孤岛的悬崖便冥神苦思,往往一坐便是三天三夜纹丝不动。渴了喝点露水,饿了就嚼一小口玉菡所赠的‘七心月’。于是令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已然半年的工夫那二十三块藕饼至今还剩了八块。而这藕饼上那股子特殊的香气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被玉菡给察觉了,还不待梦鸿想出回答的话来,玉菡倒是先抢着说道:
“我赠与公子的‘七心月’莫非公子不爱吃么?为何这大半年的光景,竟然还剩了八个?唉……看来当真是我自作多情了。”说到最后玉菡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哀伤。
梦鸿这会儿已然惊惶得不知所措,在湖畔语无伦次起来。一旁的闻灵看着他这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叔叔,你在和谁说话呢?”
“啊!叔叔是在和……”
“公子。”梦鸿还未说完,就听耳边又传来了玉菡的低语,“今晚还请公子再次移步池畔,公主会将个中因果亲口告知。”
“好,好!”听得可以再次去莲池,见到师娘和玉菡梦鸿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是暂且落了地,冲着湖面深施一礼,回头对着孩子柔声道,“孩子,我可以叫你灵儿么?”
孩子点点头:“当然可以啦!叔叔你方才不就是这样称呼我的吗?啊对了对了!仙子姐姐也是这么叫我的。”
“嗯!好!”梦鸿笑了笑,“灵儿!你若是从此以后就跟着叔叔,叔叔自然是欢喜无比。不过叔叔的住处离这里颇有一些距离,今天时候不早了,我们先找一户人家住下,明天一早叔叔再带着你一起回去,好吗?”
闻灵眨了眨大眼睛点了点头:“好啊!灵儿听叔叔的。”
说罢梦鸿便带着闻灵向前而去,走了几步,突然记起前面便是那梁翁与阿桓的住所,嘱咐闻灵呆在原地,自己小心翼翼挨近看了看。却见大门随意地看着,并未上锁。探头进去张望了一番,里面则是一片死寂。推开屋门进了客厅,见桌上已然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不过家具摆设却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动。
梦鸿见状颇是疑惑,转身出了屋。左右看了看,梁墨髯的这间屋子周围已然没了住户。手搭凉棚往北看了看,见不远处在柳树丛后头似乎有一排平房,于是便领着闻灵朝那里走去。他让闻灵在树后自己玩耍,自己来到一家门前,整了整衣冠轻轻叩门。不一会儿只见从屋里走出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年轻人,方才是你敲的门么?”那老人看着似乎颇是年迈。
“老人家,在下是一个行路人,正与我的侄儿一道回家,路过了这里可否借宿一宿,明天便走。”边说边用手指了指树后的闻灵。
“他是你的侄儿么?看着倒是像个女娃娃。”老人的眼神似乎还算不错,“来吧!去带着孩子进来吧。快要黄昏了,孩子也该饿了吧?”
“感谢老丈!”梦鸿转身领着闻灵进了屋子。
“孩子,饿不饿?”老人笑得很慈祥。
似乎有些怕生,看了看梦鸿又看了看老人并没有答话。
“灵儿,饿不饿?”梦鸿摸着他的小脑袋。
“嗯,叔叔,灵儿饿了。”闻灵撅着小嘴嘟囔着。
“哈哈!”老人笑着捋了捋白胡子,“孩子稍待,原本我就准备要用膳了,你可来得真是时候。”
说着老人回身去了后头,不一会儿便端出了一桌子小菜,吩咐两人坐下。
闻灵见到吃的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起先还略显矜持,不过待他发觉老人家的手艺颇是不错后他便完全放下了这份矜持,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
梦鸿心里有事,加上适才被玉菡一通抱怨,自己又吃了一块“七心月”,故而此刻丝毫不饿。于是冲着老人一抱拳道:“老人家,你在这莲池可住了有年头了吧?”
“我呀!从小就出生在这儿。”老人吃了口菜,“咦?年轻人,你怎么还不动筷子?莫非是老头子的手艺不好么?”
“啊不不不!”梦鸿暗想今天为何到处被人误会,连忙举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果然好吃!”
“哈哈哈哈!”老人笑道,“我还以为老头子的手艺退步了呢!”
“哪里哪里!”梦鸿连连摆手,将话题转了回来,“老人家,那你可知道南面的那户人家去了哪里么?”
“南面?”老人朝窗外瞟了一眼,“啊!你是说梁老头吧!”
“嗯,不错不错,就是他们。”
“你打听他们干啥?你和他们沾亲带故么?”老人说着上下打量着梦鸿。
“啊不不,实不相瞒,我与那梁老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路过这莲池之时曾在他家住过一晚。今天我正好带着侄子路过此处,原本还想叨扰他老人家,不过适才去敲门,却发觉大门并未上锁,里头也是空无一人。”
“唉!”老人说着撂下了筷子,“那梁老头,死了!”
梦鸿闻言颇是一惊,虽说他痛恨谢桓,不过对于这梁墨髯还是颇有亲近感:“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还不到三个月呢!”——他突然想起在天心岛上岳吟霜与方展图曾说三个月前在梁墨髯这里知道了当年事情的始末因由。
老者叹了口气:“唉!这梁老头身边有个愣小子,叫谢桓。他父亲和兄长可真是了得。尤其是他的父亲,乃是我族第一人开阳使。孩子,你听说过么?”
“听说过,好像他的名字唤作谢劲松。”梦鸿回答道,又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冲着老头笑了笑,示意它的美味。
“不错不错。就是他们家。”老人停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据说半年多前那谢桓得罪了此间的一位仙灵,被打成重伤。他的十来个师弟更是命丧当场。当时梁老头拼命抢回了谢桓。可是回到家不久那孩子还是一命呜呼了。”
“啊!连这谢桓也死了么?”梦鸿颇是有些惊讶。
虽然说梦鸿对于谢桓厌恶到了极点,可是自从他昨天下了天心岛,这一路走来回忆起这半年来的经过,突然感觉这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一切就如同一串手链上的珠子一般一个挨着一个:若是没有误打误撞去了梁墨髯家,也便不会被谢桓追杀,不被谢桓追杀也不会被师娘搭救,更不会得到昆仑神镜的指引。虽说自己的去向与神镜暗合,可若是没有那两句谶语的点拨自己如今恐怕还是在天心岛上茫然无措,更有可能是一无所获的去了别处,又怎能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领悟到“逆转乾坤”并最终修炼得成呢?故而思前想后,虽说是以一段恶缘作为开头,可却最终阴差阳错的让自己了却了师父三十年的宿愿,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当真不是自己一介凡夫可以捉摸。
想到这里心中倒也释然,看着老人叹了口气:“唉!真是没有想到啊,如今那开阳使谢劲松可当真是乏嗣无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