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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缜,字善思,南直隶苏州府人氏,生于大明永乐二十一年……”随着手腕轻移,一列列工整的小楷从笔端流淌出来,执笔书写之人正是陆缜了。
虽然已有了低调做人,不与衙门里的那些官吏争斗的心思,但他并没有因此就什么都不干,做个混吃等死的废柴。陆缜很清楚,想要以这个身份继续在大明地界里好好活下去而不被人识破,就得掌握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些东西,并更多,更详细而全面地了解原来陆县令的一切,如此才能装得叫人看不出太明显的破绽来。
好在陆缜因为家学渊源的关系,打小就练了一手不错的毛笔字,此刻倒是能派上些用场,而不用临时抱佛脚。不过在看过陆县令所留下来的一些书文内容后,他又有些汗颜了。
本以为凭着后世充足的纸张供应,自己在书法上并不会比对方弱上多少,直到见了陆县令平日所写的一些东西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自大。那些满布在纸张上,犹如印刷出来的小楷字,实在是叫人感到心折。
其实这确实是陆缜有些小看古人了,要知道能在科举中考出成绩来的读书人那都是写得一手好字的,不然哪怕你的文章再好,那一团糟的书写也根本入不了考官的法眼,直接就给你淘汰了。虽然此时尚未有后来的馆阁体一说,但在读书人,尤其是考生中早养成了以如印刷物般工整的小楷写字的习惯了。
而这位陆县令更是把这一考试时的习惯带到了生活和工作之中,所有书文都是用的一笔工整小楷。所以陆缜想要扮好他,就必须尽快学会这笔字。
好在陆缜的书法-功底不弱,多加练习也能凑合着把字给写出来,只是在写时没有那么流畅罢了。而此时,陆缜就在自己的公房里练着字,照抄的却是陆县令的告身。
所谓告身,便是官员的委任状和身份证明了,当官员上任时,就是凭着这个以及上司衙门的文书才能被人所承认。这上面不但有着该官的姓名籍贯等资料,甚至还有其长相身高的粗略描写,这在没有相机技术的古代算是防假冒的有效手段了。
现在陆缜以小楷抄写告身,也算是一举两得,不但练了字,而且还熟记了陆县令的一些具体情况,那今后要应付官面上的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当然,光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一些官场仕林中的规矩他还得好好摸索习惯,所以这段日子里,还是得低调更低调才是。
很快地,一张纸就被写满了,在吹干上面的墨迹,仔细打量之后,陆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经过几日的练习,他的字和陆县令已有七八分相似了,也幸亏对方一向写字工整,不然要学习模仿可没这么容易了。
正当他笑着拿起一旁的茶碗打算喝口茶歇歇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问候:“下官典史郑富求见县尊大人。”
陆缜明显愣了一下,之前这些所谓的下属来见自己,都是直接推门就进,还真没人像眼前这般恭敬规矩的。而且就他所知,相比于候县丞和申主簿,这位一直没怎么和自己打过交道的郑典史在衙门里的势力更大。
照着县衙里的章程规矩,典史是排在主簿之后的佐贰官员,所以总被衙门内外的人称作四老爷——县令是大老爷,县丞是二老爷,主簿则是三老爷——这一职位管的乃是县里的刑狱兵匪之事,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长,加民兵队长了,但其实他的权限更大,有时连许多案子都是典史直接审断了事的。
而就广灵县里的情况来说,这位从自己老爹手里继承了典史之位的郑富不但衙门内外人头极熟,且还和驻守在城里的卫所将领关系匪浅。
要知道这儿可是大明边地,军队在此的权力可着实不小,能与之交好,并得到将领维护的地方官自然权力更大,足以压住上面的几名官员了。
所以作为如今广灵县事实上一把手的郑典史如此有礼地在外求见,确实叫陆缜有些吃惊。但很快地,他又反应过来,忙道:“郑典史客气了,还请进来说话。”
又应了一声,门才被人从外边打开,一名身形瘦小,面色青白的三十来岁男子来到了陆缜面前,又抱拳拱手行了一礼。
在请对方落座之后,陆缜才问了一句:“不知郑典史今日来见我所为何事哪。”
“下官此来其一是为了问候大人。前番大人失踪,下官等可着实乱了阵脚,还派了许多人在县城内外找了两日。而大人您回来后,因为有伤,下官也不敢随意打扰,直到今日得知您已痊愈,这才前来问候。”郑富很有些关切地道。
“倒叫郑典史和各位挂怀了,本官其实身子倒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头依然有些不舒服,所以今后这段时日衙门里的事还得有劳各位费心了。”
“不敢,这都是下官们该当做的。”郑富谦虚地一笑,又问道:“另外,之前大人失踪一事,衙门里的人也很是关心,却不知大人那三天到底去了何处?”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忍不住就盯了陆缜一眼。
这问题让陆缜的心忍不住一抽,还真怕对方看出了自己的破绽。但这时也没有其他路可选,便只能强撑似地道:“说来也怪,因为头上受了损伤,那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其实不光是这事,许多以往的经历,我都觉着有些迷糊……”
“竟有这事?”郑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又仔细端详了陆缜几眼,这才道:“那大人可得好好找个大夫看看才是,这事情可不能大意哪。”
“多谢郑典史你的提醒,这个我自省得。”陆缜点头答应道。他不想在这事上牵扯太多,便转移话题地问道:“不知你除了此事外,可还有其他要紧事么?”
“哦,大人不提我都快忘了。”郑富说着站起身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官样文书交了过去:“这是接下来衙差去下面乡里办事的牌票凭证,还望大人用印批示。”
所谓牌票,便是证明到下面办公差的人乃是官府中人的凭证,就跟后世的某单位证件一样。不过这牌票却是一次性的,往往完成差事后便要收回销毁。这是为了防止底下那些胥吏拿着鸡毛当令箭,骚扰乡民所定。
而且,这牌票上面还得有知县大人的官印,不然若是不带牌票或上面没有用印的,便会被乡下之人视作贼匪,就是被活活打死都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这也是朝廷交给地方县令用以管束底下官吏的权力了。
不过就陆缜所知,如今县里的牌票多办都是由郑典史这个四老爷发出,上面盖的也是他的印鉴,这也是自己这个县令被彻底架空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底下乡民居然也是认这种牌票的。而现在,郑富居然多此一举地拿牌票来给让自己加印,实在是有些古怪了。
但陆缜又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原因,只好依着他的意思,给那张牌票盖上了鲜红的知县大印,再交了回去。
果然,对此郑富也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只是随手接过,重新放入袖子里,便拱手欲要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蓦地又回过身来:“大人,这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你。”
“你说。”陆缜随口答道。
“眼看近了年节,可朝廷的供给却尚未抵达,所以下官思量着先由县衙库房里拨出些粮食或酒什么的犒劳一下城中驻军,不知大人以为如何?”问这话时,郑富的眼睛陡然便眯了起来,仔细盯在了陆缜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变化来。
陆缜对此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事他手上也没什么权力,都是候县丞那里的工作。当然,当着对方的面,他也不好这么说,便道:“边军保我地方平安,自当好好犒劳他们一番,本官自然是可以允准的。不过县衙仓库里的事情到底还是候县丞看顾着的,你可以先与他商量一下。”
见他只是一愣便这么平淡地做出了应对,这让郑富既略感意外,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莫非他真个把之前的事情都给忘了?这倒也是件好事,至少不用费什么心思再冒险……”心里想着,他口中却愈发的恭敬起来:“既然如此,下官就先代那些将士们多谢大人了。”说完,这才转身出门而去。
目送郑典史离去,陆缜的心里却犯起了疑惑来,这位今日来说的几件正事似乎都和自己这个县令没有太大的干系哪,那他的真实目的又是在哪儿呢?难道是对方真个看出了自己的问题,前来试探的么?
这么一想,让陆缜更感压力,看来还得继续多了解一些陆县令的情况,从而好应付今后的变故哪。
想到这儿,他又再次提笔练起了书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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