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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雨天。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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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沈千沫在大晟过的第一个秋天。一叶落而知秋,初秋的盛京城,天气已日渐转凉。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城外的十里长亭,落叶纷飞,秋风阵阵,无端便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秋凉如水,又加上一连数日阴雨绵绵,坐在亭内的石凳上,沈千沫明显感觉到了几缕寒凉之意。
后背轻轻覆上一件素色缎面披风,驱赶了阵阵凉意。
她转头,对上孟元珩温柔的凝视。
“沫儿,小心着凉。”他握住她的双手,柔声说道。
沈千沫温婉一笑,与他十指交握,大拇指在他的手掌上摩挲着,浅浅低语。“看来司徒先生的解药很是有效,你的手也不似以前那样寒凉了。”
若是照此进程,再过两月有余,孟元珩的寒毒便可彻底治愈。
两人正絮絮低语,长东在亭外禀报:“主子,王妃,墨长老他们到了。”
孟元珩面色一凝,沈千沫拍了拍他的手背,站起身,推着他的轮椅,缓缓步出亭外。
前方大道上,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正向十里长亭行进而来。
队伍的前方是由陆子卿带队的刑部官差,一行约有十余人。
身着官服,严肃端凝的陆子卿骑着高头大马,处在队伍的最前方。
行至十里长亭,见到沈千沫和孟元珩二人已等候在亭外,他抬手示意,身后行进的队伍随之停下。
陆子卿从马上一跃而下,动作飘逸潇洒,随后上前对孟元珩弓身行礼。
“下官见过煊王爷。”
孟元珩神色冷淡,只是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并未搭理他。自从知晓陆子卿对沈千沫也心怀非分之想后,他对陆子卿就没有给过好脸色。
沈千沫无奈的瞥了他一眼,这家伙的臭脾气还真是让她无语。
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只能出言化解这一尴尬的局面。“陆大人,今日送别一事,多谢你细心安排。”
“举手之劳,何须挂齿,千沫你不必如此客气。”
关家村的案子尚未抓获真正的凶手,不想却因此牵连墨青山和整个墨家遭此大难,陆子卿的心里也一样不好受。
沈千沫虽然用免死金牌保住了墨青山的性命,可是明德帝盛怒之余,哪里肯轻易放过墨家。在沈千沫在羽林卫大牢救下墨青山之后,明德帝便下了一道圣旨。
墨家收养前朝余孽,私藏前朝皇室信物,理应处以极刑,虽有免死金牌保住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判墨家满门流放之刑,发配西北荒城,由刑部负责押送,待将墨家其余人等押送至京城后即日启程。
墨家上下一共八十三口,今日,就是墨青山和墨家人离开京城发配荒城的日子。沈千沫早早便与陆子卿商定,在城外的十里长亭,她与孟元珩要为墨家人送行。
陆子卿特意为几个年龄较大的墨家人准备了马车,虽然条件极为简陋,但总好过坐囚车。其余墨家人虽然没有马车可坐,但是陆子卿也只是命人给他们带上了手铐脚镣,并未带上那副沉重的枷锁。如此一来,这流放路上的漫漫长途总算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此时,墨青山和另外三名坐在马车上的墨家人已经掀开车帘,跃下了马车。他们的手上脚上同样带着镣铐。
沈千沫推着孟元珩上前,来到墨青山面前。
“义父。”二人同声叫道。
墨青山微微颌首,清癯的面庞因这一突然的变故显得更为瘦削,神色倒是极为淡然。
身为墨家掌事者,自是经历过数不清的风浪,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不形于色的本事。
当年收养殷湛之时,他不是没有考虑到今日这种最坏的结局。可是他并不后悔。见死不救不是他做人的原则,若是让他重新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由于自己的一念之仁,连累墨家满门被流放荒城不毛之地,世世代代都要背井离乡,远离故土,他回头望向身后追随自己的墨家众人,深觉无颜以对。
暗叹一声后,墨青山向沈千沫和孟元珩二人一一介绍其他三位墨家长辈。
其中一位长脸黑须,身形比墨青山还要高大一些的,是墨青山的堂兄,另外两位年纪最长者皆白须白发,却是精神矍铄,仿若仙风道骨的智者,他们是墨青山的叔父,沈千沫得尊称他二人一声“叔公”。
而墨青山自己本家这一支,自7年前墨嫣死后,便只余他一人。
墨门身为天下第一门,虽然门下有能者众多,门人遍布天下,但是墨氏一族其实人丁并不旺,近几年还隐隐有衰败的迹象。今日发配的墨家八十三口,其中有一半都是那些不愿离开墨家誓死追随的丫鬟下人门徒等人,真正的墨家人其实并不多。
祖道设饯,人之常情。在陆子卿的准许之下,刑部衙差为墨青山和其他三位墨家长辈打开了手铐脚镣,四人随沈千沫孟元珩进入亭内,围坐于石凳上。
沈千沫为墨青山和三位墨家长辈一一斟满面前酒杯,也为孟元珩和自己斟上,然后端起酒杯,说道:“义父,墨伯父,二位叔公,此行路途遥远,跋涉艰难,沫儿惟愿你们能够一路平安,顺利到达。”
孟元珩因治疗寒毒之故,轻易不能喝酒,不过此时此刻,怎能无酒?
这酒既是沫儿为自己所倒,想必她也是这个意思,自己放心大胆的喝就是了。
他举起酒杯,语调同样低沉。“义父,各位,一路保重。”
孟元珩本就不是个多话之人,此刻的送别语也是如此,言简意赅的很。
几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墨青山饮尽杯中酒,与其他几位墨家长辈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随后郑重其事的对沈千沫说道:“沫儿,你过来。”
沈千沫见他神情肃穆,似有大事相托,不敢怠慢,立马起身,依言来到他面前站定。
“义父有何吩咐?”她垂首问道。
却只见墨青山从怀中拿出一块黑色令牌,对沈千沫庄重的说道:“跪下。”
沈千沫不解的抬眼望他,见到他手中那块黑色令牌之后,虽然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物件,不过看着墨青山和其他几位长辈肃穆的神情,她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无名的压力。
墨青山既是自己的义父,她向他下跪,倒也是理所应当。
沈千沫乖乖的在他面前跪下,低头静待。
墨青山手握黑色令牌,语气严肃的说道:“沫儿,这墨子令是我墨家第一任掌门所制,历代由墨家最高执事者保管,以此号令天下墨家门人。今日义父将此令传于你,望你能善加利用,统领好墨门中人。”
墨子令?她曾听孟元珩提起过,这墨子令是墨门掌门的信物,见此令如同见掌门,凭此令可以号令遍布天下的墨家门人。自墨门第一任掌门仙去之后,由于墨门掌门之位一直空缺,这令牌便由历任长老保管。
可是现在,墨青山居然要把墨子令传给自己?沈千沫惊愕的抬头,与孟元珩对视一眼,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孟元珩素来清冷的俊脸也有些动容。他曾经也是墨门中人,自然知晓这块令牌的分量。如今墨青山将令牌传给沈千沫,也就相当于把整个墨门托付给了她。
“义父,沫儿何德何能,实在不敢接受此令。”沈千沫心里倒真是有些惶恐,因此不敢轻易接受这墨子令。
“青山不会看错人,如今他既已决定将此令传于你,定是相信你能够当此重任,还望未来煊王妃不要推辞。”一旁,墨青山的堂兄出言相劝。
两位叔公也是点点头,显然也对墨青山的决定没有意见。
可是沈千沫还是犹豫。她倒并不是害怕麻烦,只是担心她当不起这个责任。虽然她不是妄自菲薄之人,可是墨门毕竟是天下第一门,自己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号令天下群雄?
“沫儿,墨家可以倒,可是墨门不能散。义父远在荒城,这令牌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而且义父这条命是你用免死金牌换来的,现在我将墨子令传于你,相信墨门上下没有人会不信服。你既然称我一声义父,自然也可算是半个墨家人,难道你忍心看着墨门分崩离析,让义父死后无颜面对墨家列祖列宗吗?”
墨青山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千沫觉得自己再推辞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她从不是个矫情之人,心下有了计较之后便决定坦然接受。
她伸出双手,郑重的接过这枚沉甸甸的黑色令牌。
这墨子令只有沈千沫摊开的手掌大小,由黑金打造,质地纯厚,手感光滑,除了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繁体的“墨”字以外,别无其他图案和纹理,尽显低调庄严肃穆之感。
“沫儿谨遵义父之命,日后必将尽我所能,善用此令,不负义父所托。”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人生唯有别离多,一壶浊酒尽余欢。
墨家是武术世家,墨家众人均是豪气干云直爽利落之人,送别的场面并未见太多悲戚。
陆子卿一声令下,押送的队伍继续出发,城外古道,马蹄嘶鸣,扬起漫天尘土。
猎猎秋风中,沈千沫静静的站在亭外,目送墨家的队伍渐渐消失于视线,一时只觉得手上握着的这枚墨子令似有千斤重。
此去经年,千山万水,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沫儿。”耳中传来孟元珩熟悉的低唤。
她蹲下身,与他平视。他抬手抚上她被风吹的有些发红的脸颊,顺便替她拭去眼角晶莹的泪滴。
“沫儿,别难过。”
“嗯。”沈千沫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乖巧的趴伏在他的膝盖上,“只是被风迷了眼,无妨。”
晚风拂过,夕阳西沉,寂静古道,幽幽长亭,只剩下沈千沫与孟元珩相依相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