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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戏班子演到一半碰见闹事的,这演员的表情变为凝重,忧虑,这时,再对比旁边看客的表情就大不同了,对于看客来说,戏班子是热闹,戏班子被砸也是热闹,两种热闹都是热闹。
对于她而言,她这次要送儿子拜师学艺,她在忧虑,担忧儿子以后的前途。
一句闹事者呼喝:“什么下三滥的玩意,也敢在这里露脸!”
她虽是青楼风尘女子,却也是一个母亲,目睹面前这一幕,她是想儿子好的,可现在看到的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好,她自己是下九流,戏班子也是,她的表情多是愁苦。
直到现在带着儿子见到戏班主,结果被告知儿子天生六指,吃不了戏饭。
开始要班主收下儿子,中间有过笑容,可整体都是严肃的,直到此时,这演员妩媚中带着泪,笑着说到:“您只要收下他怎么着都成,您别嫌弃我们。”
烟视媚行,风尘味很足,程风却看见风尘女子身为母亲的肃穆。
一颦一笑间都是人世无奈,一个红尘弱女子的凄苦!
程风仔细注视着此刻演员的演绎,表情和动作是连贯变化的,除了堪称华丽的情绪切换,这时忽的,这女演员从坐着开始下跪。
程风敏锐的察觉到,这个下跪的动作,与其他庸庸碌碌的演员不同,这女演员用的动作呈现出来的感觉就一个字——滑!
她从椅子滑落到地上,程风看这个动作时,脑海里瞬间跳出来的形容是柔若无骨,平添三分风尘、五分无奈、两分不甘!
这样一个角色在身为母亲时可以肃穆,但没有办法之后她只能拿出自己能拿出来的东西,毫无疑问的就是她的身体了。
而场外一旁的王佩瑜,与程风不同的是,她的注意点不在艳红言谈、央求、暗示等行为,而是在一旁的小豆子。
试想一个孩子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母亲和班主发生的一切,细思之下,对于旁人而言是个过场,但这一幕却是这孩子一生的殇,到了如今王佩瑜也只能是默默无声的喟叹,自我安慰到:“还好是电影,只是电影……”
拍摄现场内,看这艳红的女人下跪,班主立刻摆手说到:“别介!都是下九流,谁嫌谁呀?
祖师爷不赏饭吃,谁也没辙!”
班主站起,虚扶艳红,这时北平城空中的鸽哨再次响起,胡同小巷传来了一声磨剪刀的叫卖声。
霎时这叫艳红的风尘女子,年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癫狂,起身扯着儿子疾走,和来时截然相反,领着小豆子急匆匆的走到大院的胡同外。
她是别人眼中的窑姐,荡妇,是下九流最末的娼妓,可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母亲,老天不给我儿一碗饭吃,我就给他争一碗饭吃!
艳红拉着小豆子蹲在角落,两人相对,艳红手指颤抖的拉起脖子上围着的布,盖住小豆子的脸。
“娘,手冷,都冻冰了。”小豆子不明所以到。
艳红扶着小豆子走到路边一个条凳前,拉过六指的手放在条凳上,一手按住,另一只手抄起菜刀抵着条凳,对准了第六指,大口呼吸着,紧接着毫不犹豫的就切了下去。
吭哧一声!
小豆子身体抽搐一下,缓缓拉开脸上的布,看着流着鲜血的手。
啊—————!!!!
大院内,这时忽的一声嘶鸣响起,声音刺骨的冷,尖利的如一把利刃,刺穿着人们的心脏。
程风看着演员们精彩的演绎,惊叹于一个配角演员把风尘女子身为人母时,细节上让人拍案叫绝的处理!
也惊喜于,小孩演员的表现,但到了断指这一刻,他是发自内心对程蝶衣这故事里的角色是心疼的。
断指这一刻,与那男儿被阉别无二致,这一刻程风知道,从此以后,小豆子的男儿人格被剥离,直到他彻底被人成全迷失。
沉重的鼓声,混杂着鸽哨,金属敲击,嗡嗡作响,紧张,悠远,深邃……
艳红一边默默流泪疾行,一边抱着小豆子冲回院内,孩子在哭叫,这是发自内心恐惧的惊叫。
一进厅子,小豆子躲进桌子底下,艳红跪在地上用手去拉,小豆子漫无目的,高举着鲜血淋漓的手,不断乱窜着。
屋外围了一群人,一大帮小孩愣愣看着一切。
小豆子迈开步子,冲出堂屋,叫喊着乱跑,漫无目的哪里没人他就本能的躲到哪里。
“抓住他!”班主大声命令众弟子。
一番东躲西藏,这时候程蝶衣,他是孤独的,没有人保护,他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世界仿佛在这一刻与他那般格格不入,所有人对他都是围堵,仿佛他只是一条活在逆流的鱼。
片刻后,小豆子被拉回厅子,按着跪倒在桌子前,桌上放着两柄香烛,看样子是拜师的香案。
程风看着饰演着小豆子母亲的演员,这演员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左右,怕是有没有毕业都说不准,可是这一刻,这位年轻的演员,她此刻整个人的状态,让程风动容了。
若说此前程风是惊叹于这女演员的表演技巧,从开头的假哭的可怜劲,到后来逼着收徒的坚定,到突然舒展眉头带着些谄媚劲,到最后的下跪,一气呵成。
那么这一刻,程风就是对她表演天赋的倾佩了。
再看这演员,发梢轻垂,眼睛愣愣的睁着,不带一丝的情绪,仿佛一口看不见任何波澜的古井,唯一知道的是这人看着自己骨肉,已经彻底痴了,是得偿所愿的痴,还是对骨肉分别的痴,没有人知道。
程风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此时身为程蝶衣生母的她是悲伤的,那是嵌入骨髓的伤痛,麻木的眼睛,眼眶中已经是泪眼婆娑,胭红的嘴唇呆呆张开着。
手上是自己孩儿的鲜血,用染满鲜血的手,痴痴的一下一下重复理着垂落在面颊的发梢,唯一能看出来一丝的恐惧,是这女人颤抖的指尖。
鲜血染红了她美丽的容颜,她就那么木讷不发一言的看着,凝视着她抚养的儿子。
而另一边,班主在桌子上轻轻放下一张纸,旁人拉着小豆子的血手,就往纸上按,留下一片血印。
这一刻,小豆子回首大喊一声:“娘!”
却发现,无论是屋内、院内、早已是空空如也,他的娘已经消失了,仿佛根本不存在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