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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你没有资格落她的发,你有什么资格落她的发!”我第一次对她如此不敬。
“皇上,贫尼并未落夫人的发。这半截青丝是夫人亲手剪下要我交给您的,她说,断青丝,断情丝。”
我颤抖地接过她手中那半截青丝,目光流连而上,再次掠过静慧师傅,朝她身后的内堂望去。馥雅背对着我双手合掌跪在弥勒佛前,原本美丽乌黑的发丝已经被剪了半截,她的心意竟如此决绝?
“馥雅……”我沙哑地唤了一句,她没有回头,平稳地朝弥勒佛磕下一个重重的响头,“皇上请回,贫尼已经落发,与皇上之缘就此斩断,请不要再纠缠。”她的声音很是平稳,毫无起伏,似乎真的决心要遁入空门。
我深深地凝望她的背影,“你真的能放下八年的感情?”
“能。”没有犹豫,很肯定的一句话让我的心一窒,呼吸仿佛都无法平稳。
“我知道你想要过平凡的日子。”我顿了顿,心中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只要你现在对我说,我一定放下一切与你远走。”
不止馥雅的身子猛然一僵,就连静慧师傅都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望着我,顷刻间跪下,“皇上!您不能冲动。”
馥雅的身子松弛下来,开口笑道:“皇上,您明知道馥雅绝对不会开口让您放下一切的,您现在这样说,不是在为难我吗?”
“我说的是认真的。”
“不,你是冲动的。你不可能放下皇位,因为你是个兼济天下的帝王,为一个女人放弃江山不是你会做的事。你现在这样说,只是想将我留下,尽一切所能将我留下。如果我真的点头同意了你会后悔的,你不属于平凡,你属于天下。所以,皇上请离开吧,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一个帝王真正该做的事。今日我的断发就已了却一切,仇恨,情爱,以后皆与我无关。”
我愣愣地听着她的一字一句,心里有着无法说出的苦涩,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在皇位与爱情中,我不可能放弃皇位。如果此刻,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王爷,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王位,但是此刻的我是皇帝,我的无奈与苦涩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这个天下有责任,我对百姓有责任。
“皇上可听过‘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话?如今请你放下,多年之后再次想起此事,却只会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馥雅依旧背对着我,用那清淡如水的声音道。
我无力地后退几步,脚踩入冰凉的泥水之中,冷笑出声,“好,好,朕放你,朕放你……”我重复着这句话,猛然转身,投身在茫茫大雨之中,离开了空明堂。
始终面对弥勒佛闭目漠对的馥雅依旧如常跪在佛前,合起的双掌有微微的颤抖,一滴泪水由眼角滴落。
执念,怨念,妄念,恨念,爱念……今日,她终于能将它们全部放下了。
【第六卷】 十一年前梦一场
第一章 冷雨黯殇泪
元祐五年,七月初,昱国主动挑衅亓国,在其边境摇旗击鼓呐喊示威。亓宣帝盛怒之下命苏景宏大将军挥师而下。
元祐五年,十月中,昱、亓二国交战多日,两军兵力相当,烽火硝烟下双方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元祐五年,腊月初,亓、昱二国战事连连,风烟四起,百姓民不聊生,街头巷尾落叶分撒异常凄凉。
元祐六年,正月初,亓宣帝废除历来三年一次的选秀大典,兢兢业业处理政事,远女色,近贤臣。
元祐六年,四月下旬,战事迫在眉睫,亓宣帝领数十万精兵亲征,众将士气大增,捷报飞来,完胜归朝。
元祐六年,八月中,连年征战,死伤无数,白幡飘飘,举国同殇,哀乐遍野。
我在空明堂待了一年又三个月,我为静慧师傅的俗家弟子,所以她替我取了个名号“静心”,如今的我正如这个名字一般,心中那份梦魇早已经在这一年间被静慧师傅所消除,对于这红尘我早已经不再有过多的眷恋。
祈佑那次离开后便再也没有进入空明堂,也没有来找过静慧师傅,我知道每天朝中都有纷乱的战事,他早已经应接不暇了。还有对我的失望吧,看来他这回是真的要放我了。在心中我是欣慰的,因为他能看开,所以我的内疚也没有那么深刻了。倒是花夕与慕天经常会来空明堂看我,我却是闭门不见,若真要了却红尘世俗,就不应再与尘世间的人有任何瓜葛。否则,我如何静下心来消除心中的心魔?
我对静慧师傅承诺过,待到祈佑统一了天下,我便会将剩下半截青丝彻底剪去。抚上自己颈边的发,冰凉柔软的感觉萦绕在我的手心,半年前已经被我挥剪而断的青丝,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发梢上又新长出了许多新的发丝。
朝政之事静慧师傅在一年之后才向我提起,因为那时的我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尘世间的事她再对我提及,我已经没有当初那份冲动与记挂,或许这就是佛家的真正境界——目空一切。
虽然自问不能目空一切,但是对于曾经的伤痛我却是早已淡漠,每每想起再不会是痛彻心扉,只是莞尔一笑,当做世间之戏来看。
孤雁划过淡淡浮云的苍穹,袅袅青烟笼罩半山腰,深不见底,恍若悬空。天边的潋滟云彩映红了半边天,那幻火流光的晚霞将这个秋日映照得更加凄凉。
今日是国殇日,我与静慧师傅一同登上了那座遥揽山,瞭望金陵城内一片凄凉之景,静慧师傅潸然落泪,“天下之争,百姓何辜呀。”
“师傅还是没有真正做到佛家所谓的看破红尘,你的心还是牵挂着这个天下。”手中拨弄着念珠,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感叹着。
那道泪痕依旧挂在她那略显沧桑的面容之上,她没有伸手去抹那道泪痕,任其蔓延着而下,“静心,你会怪为师吗?”
“师傅何出此言?”我深为不解,用疑惑的目光瞅着她。
“当年在你踏入空明堂,自称雅夫人之时,贫尼就打算点化你出家。是贫尼自私,希望你能离开皇上,甚至……贫尼第一眼就认定你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她满目的愧疚之色,垂首盯着手中那串念珠,继续道,“如今与你相处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为师才发现,当初为师为了天下大义怂恿你遁入空门确实是一个错误。你本有很深的慧根,本性又是如此善良,只要为师稍稍为你点化,解开心结,你就能成为一个好皇后,母仪天下辅助皇上的好皇后。”
听到此处,我嫣然一笑,“师傅认为,静心若真放弃了仇恨,还会愿意坐上皇后的位置吗?不,皇后的位置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想要过,我想要的只是一段平凡的生活与一段干净的爱情。皇上给不了我平凡的生活,皇上更给不了我干净的爱情,所以我与他终究是要一处相隔,两地相思。这是一段遗憾的爱情,但是遗憾也是一种美,对吗?”
“你是真的看开了。”她抬起始终低垂着的头,眼眶中有闪闪的泪光,盯着我异常冷静的眸,“静心,国破家亡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不是亓国亡,便是昱国灭。”
“师傅,你一定是希望亓国胜,对吗?”
“你不希望吗?”
“身为亓国子民,固然希望自己的国家能称霸天下,祈佑若一统天下,百姓定然不会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是师傅能说昱国的皇帝便不是个好皇帝?记得九年前的昱国,领土稀少,只是在兵力上稍胜一筹。而今的昱国,自连曦登位,短短两年的时间已经吞并夏国,兵力更是能与亓国匹敌。您说,若昱国的皇帝不是个好皇帝,怎会将那个国家领向空前盛世呢?您又敢说,连曦若统一天下一定就会比祈佑做得差?”
静慧师傅的目光深深锁定着我,似乎想将我看透,目光变化莫测让人费解。良久,她才收回视线,“你比为师看得透啊。”她长叹一声,迈步朝前走了几脚,深深凝视那凄凉的街道,街道上早已经没有了游玩的孩子,叫卖的小贩,这就是战争给天下子民带来的伤痛啊。
“兴许是为师根本不了解昱国的皇帝吧,如静心你所言,或许他会做得比亓国的皇帝更好,但是……贫尼的心中却早已认定,统一天下,能为百姓带来安乐的,只有纳兰祈佑。”她口中的肯定与目光中的坚定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知道,静慧师傅一直都很心疼祈佑,甚至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在疼爱。
祈佑是可恨的,但是也是孤单的,他的半生几乎没有快乐,他的夙愿只是统一天下,弥补自己曾经篡位弑父杀母的悔恨。他必须用自己的行动来告诉地下的父皇母后,他做这个皇帝做得很好,就算是百年之后离开人世,也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而连曦,他有帝王之才,却是因仇恨而生。
他要统一天下是为了帮连城报仇,为了踏平亓国,杀了我与祈佑。光这一点,他的胸怀就没有祈佑宽广,他只为恨,而祈佑为天下。
秋雨如丝,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漫天的雨将原本干燥的地面洗涤,浓浓的尘土味充斥在我的鼻间,我伸手接了几滴雨珠,沁凉的感觉萦绕着我的手心。
在风雨缥缈间,远处竟有人影缓缓而来,我凝目而望,认出了雨中之人,是苏姚。她的怀中搂着一个男孩,约莫七岁左右,长得眉清目秀,充满灵性的眼珠四处流转着。我很诧异,难道是专程来找我的?如今我已是一个不问俗世之人,她若找我又会有什么目的呢?
一想到这,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我与苏姚素来没有过多的来往,仅仅是九年前太子选妃那刻彼此有些熟稔而已,今日她的到来让我心念一动,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苏姚将怀中的孩子放下时,目光带着属于大家闺秀应有的浅笑,但是眸的最深处却隐藏着一丝丝担忧与矛盾。
我恭谨地鞠了个礼,“不知王妃到访,有何事赐教?”
“我想与你谈谈现今天下的纷争。”苏姚的手轻抚着孩子的额头,眼中满是慈爱,却不直视我的目光,似乎在躲闪着什么。
“如今静心已皈依佛家,天下之事与我再无干系。”我低头轻笑,对于苏姚突如其来的话并不多加询问。
“天下之事岂是我们说不过问便能不过问的?”苏姚迈进了佛堂之内,目光巡视四周,“这世间的情爱尘缘不是你说放就能放下的。”
听她话里有话,我也不再与她拐弯抹角地绕来绕去,“王妃有话请直说。”
她轻弯下身子替孩子擦了擦脸上残留的雨珠,“亦凡,你去堂内找静慧师傅说话,母亲有话与这位婶婶说。”
“嗯。”他很听话地点点头,踮起脚在她的脸颊之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迈着小腿跑进了空明堂内堂。看着他们母子情深,我的笑容渐渐浮现,世间最纯真无私的情莫过于母子之情。从始至终,我一直都在羡慕着苏姚,因为她有一个那么疼爱她的丈夫,一个如此可爱的儿子,人生得此,死而无憾。
苏姚渐渐将目光由飞奔跑进堂内的纳兰亦凡身上收回,“雅夫人……”
她这一声“雅夫人”突然敲击了我的心,多年的往事突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更是让我心惊。苏姚一定有很大的事想要对我说,而且……只能对我说。
“‘雅夫人’这三个字早已不存在,还望王妃莫再喊了。”
苏姚怔怔地盯着我许久,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开口,那眼底的矛盾挣扎清晰可见,“苏姚来此是想求你两件事。”
我的步伐环绕着内堂走了几步,最后双膝跪在蒲团之上,静待她的下文。
“希望你能劝说展丞相,莫再与我父亲争斗于朝堂了。此时两国正处于对垒之中,若朝中重臣还是相互敌对,对亓国来说是一件很大的弊事。”她也上前,缓缓跪在另一个蒲团之上,双手合掌叩首而拜弥勒佛。
“静心何德何能劝阻得了展丞相?”我淡淡一声轻笑,见她张口欲言,忙打断道,“王妃请说第二件事。”
她的美眸流转,轻轻飘向我的全身,“不知你是否知道,曾经韩太后做私下的生意,积攒了一大笔钱偷偷运往昱国。如今的昱国对战事胸有成竹,而亓国的兵士却因连年征战而身心疲惫,国库也日渐空虚。”
“王妃的意思是?”
“如今在前线作战的是纳兰祈殒,只希望你能前去争取一些时间,只要亓国能喘一口气便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是皇上的意思?”
“不,皇上根本不知此事,是家父的意思……”
苏姚的声音渐渐变小变弱,而我的笑容却拉扯得更大,原来我的遁入空门与看破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