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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赵申乔的话,雍郡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开口道:“这些人家,就放任子弟来万象居享乐而不加约束吗?”
他从前和皇阿玛来过万象居一次、和刑部尚书傅拉塔来过一次,因他素来就不喜这样奢靡的地方,此后便再未踏足。这一次是他真真切切在外头见到万象居如此车水马龙的景象,眼见着一辆辆权贵人家的马车鱼贯而入,他觉得心头发堵,十分的不痛快。
雍郡王因为不喜万象居,因而对万象居并不十分了解。但赵申乔却不同,他为了一炮打响在康熙面前谈和万象居,早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功课,此时听了雍郡王的话,赵申乔摇头叹息地说道:“这些马车中并非是几位大人府上的公子,而是府上的格格和姑娘们。”
这话一说出口,赵申乔便看到雍郡王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再度开口的声音里诧异中更是平添了八分的怒意:“什么?这成何体统!”
男人们有男人们的应酬,同理,夫人社交也是各大家族的常情,便是四福晋,也时常要去各家应酬。不过各家的太太和姑娘们出门应酬,却是从不会去外头的酒楼,尽皆都是去到发出邀约的各家府邸。
便是极特殊的情况要去外头,也都是事先包下所去的酒楼,不与闲杂外人同处一室,因而当雍郡王乍然听到这万象居居然如此过分的同时招待男子和女子,便不由得心中大为不快,觉得这样的景象,简直是有伤风化。
赵申乔对雍郡王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他最初得知此事的时候,比雍郡王的反应还要激烈了不少,不过眼下他却是情绪十分稳定,继续叹息着为雍郡王解惑道:“这件事还要从安王府的姑娘说起……”
赵申乔言语清晰的便将郭络罗氏毓秀是如何租赁了万象居的院子、如何在其中设立了这女儿国,又是如何引着八旗与汉家女子在其中嬉戏胡闹的事情都一一给雍郡王说了一番,一面说着,他一面便看到雍郡王的脸色没有一刻钟回转过,依旧是漆黑一片。
雍郡王一向都认为女子应该温顺乖巧、恪守本分,他很满意自家的四福晋的性子,很是不喜欢性子太过跳脱的女子。如今听到这个安王府的外孙女不仅性子并不温柔和顺,竟然还弄出了个什么女儿国,堂而皇之的引诱京中的大家闺秀于坊间**,雍郡王简直恨不得立时就回宫去到皇阿玛面前参上一本。
不过到底他也经过了不少事,总算是学会了谋定而后动,因而此番虽然心中实在是怒意滔天,却还是暂且忍耐了下来,并没有冲动行事。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怒火地说道:“如此胆大妄为不守规矩,难道京中这些大人就放任自家的女孩子跟着那个女子一起胡闹吗?”
赵申乔叹息一声道:“那女儿国弄出的诸多事情,都走脱不了琴棋书画和女工的幌子,王爷们想着依靠此地磨一磨贵女们的性子,而诸位大人们也希望借此让自家的姑娘们结识八旗的贵女们。便都是因为有这样的成算,他们便都对此等隐患视而不见了。”
雍郡王听了更是恼火,怒道:“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为朝廷效命、辅佐君王、心怀百姓,反而汲汲于富贵,为了刻意逢迎,竟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当真是可恨至极!”
赵申乔一时语塞,借着低头喝水的时候掩饰了一下他这一瞬的失笑,这雍郡王,怎的如此天真?世人求功名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纵然不乏心有抱负之人,可是如今这朝廷里,满官天生就压着汉官一头,汉官若是再不知变通,别说为官抚育一方百姓了,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受到牵连,连小命都丢了。
就说那个戴梓好了,便是事后得到昭雪,又得了相配太庙的尊荣又如何?一家老小全数丧命,不就是因为耿直不知变通,得罪了军中满臣吗?
雍郡王一心只以为赵申乔寻到他,说起万象居的种种不堪之处,是拳拳的为朝廷担忧之心倒也不奇怪,毕竟赵申乔的官声极好,民间也都称他一声赵青天。雍郡王又哪里会知道,他刚刚的那番话,便也是把这位鼎鼎大名的赵青天骂了进去而不自知,当真和对着和尚骂秃驴也差不了多少了。
又说了会儿话,赵申乔这才拜别了雍郡王,略思忖了一番,心里面对雍郡王便起了些许的疏远之心。此番弹劾万象居还少不得借助雍郡王去探一探皇上的态度,等到这件事一了解,他重回朝堂以后,可要对雍郡王进而远之了。
雍郡王这样的性子,颇有些嫉恶如仇的味道,日后一旦发觉他赵申乔也是那些汲汲于富贵之人,少不得会对他恨之入骨,他倒宁愿被旁的老狐狸忌惮上,也不愿意被雍郡王这种人给记恨了。毕竟他能猜得透老狐狸们的路数,彼此间也都知道对方的根底,可雍郡王,却只怕是会不按道理出牌,他可不想招惹这样的麻烦。
这厢赵申乔心中做了这样一番的打算,另一边雍郡王也离开酒楼回宫,他先去阿哥所换了身衣裳,见四福晋不在,便问了几句,得知四福晋是去承乾宫给皇额娘问安了,他便点点头,也往承乾宫而去。
晨昏定省是做子女的本分,他自己一向是恪守此道,自从娶妻之后,见到妻子也能够夫唱妇随,雍郡王对四福晋便越发的满意了。思及今日在酒楼看到的那些出入万象居不成体统的所谓的贵女们,雍郡王心里面打定主意,今年选秀,皇额娘若是想往他这里指人,他可要请皇额娘好好打探秀女们的底细,若是有人也在那出入万象居的名单里,任凭对方是谁家的女儿,他都断断不会纳进门的。
心里面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便到了承乾宫的门口,雍郡王收起了心里面的不愉快,到了皇后面前时,脸上的表情比平日在外头已经放松了不少,脸上竟然也带了些笑意出来。皇后正和四福晋说话,见他来了,便笑着对他点头道:“可在外头吃过了吗?”
胤禩点头应了,皇后这才放下了心,叫人把后面准备的点心撤了下去,换了水果上来给他嚼用,母子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皇后才把话题引到了选秀之上,对他提起了毓秀的名字,继而说道:“郭络罗家那孩子的性子活泼外向,我看你和你媳妇都是沉稳的性子,便想着把她指给你做个侧福晋,也能给你添几分活泼,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若换了从前,一向孝顺的老四自然不会违背皇后的意思,左右不管是纳谁做侧福晋,他都没什么意见。可今日却是不同,他刚刚在外头得知了这个郭络罗氏毓秀的种种“恶行”,委实是对这女人全然没什么好感,此时听到皇额娘说要让他纳这个女子做侧福晋,当下脸色便僵硬了下来。
皇后自然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便诧异道:“怎么?可有什么不妥?”说罢,她还看了眼四福晋,心里想着,莫不是老四媳妇对他说了什么不成?
雍郡王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将有关那个郭络罗氏毓秀、女儿国和万象居的事情对皇后说了一遍,越说他的语气便越有些激烈,期间厌恶之情溢于言表。皇后和四福晋听了,脸色都变了几变。
四福晋是想,这样的女子,想必性子是极强势、不好驯服的,一旦让她进了后宅,只怕自己要多费许多工夫来弹压了。而皇后却也和四福晋有差不多的想法,她确实是想给儿子多寻几个八旗秀女填实后院,但却并不想指进去不省心的叫儿子后宅不安宁。原先她只以为那毓秀的性子活泼可爱,不想还有这许多事情她不知道。
万象居虽然是块大饼,如今看着好似宜妃和小九他们因为这个万象居得了不少好处,但是佟皇后和康熙在一处这么多年,最是了解这位天子的性情,这万象居眼下看着是红火,只怕很快便要不容于天子。那毓秀一个女孩子家,却和万象居扯上了这样的关系,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继而她又一想,难怪贵妃巴巴的到她这里给小十求取毓秀,想来也是看中了她那份身家,当真是短视得很了。想到此,皇后便已经彻底打消了把毓秀指给老四做侧福晋的心思,反而是颔首说道:“你说的很对,这样的女子,还是不要了吧。额娘会给你挑几个性子温柔和顺的,不叫你们夫妇为难。”
四福晋松了口气,和老四两个一起谢过了皇后,夫妻两个又陪着皇后说了一番话,这才从承乾宫离开回去了阿哥所。
等到第二日,皇后便寻来贵妃,言笑晏晏地和她说,既然贵妃看重毓秀,她也不好夺人所好。贵妃自然欢喜,皇后能够主动放弃,也让她少了不少的麻烦。当下贵妃便又去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那边也打了报备,算是彻底把毓秀给自家小十定下了。
宫中的这许多波折胤禩他们还并未知晓,只知道小十和毓秀的事情尘埃落定,众人便也都放下了心。王怡锦进了京,可胤禩却还要在上书房读书,只有休沐日才能出宫陪伴。胤禩自然不会满意这种状况,又想着要带小锦去见额娘,便去太皇太后那边告假,说是昨夜发梦,见到额娘面目似有思念之前,便想着去畅春园与额娘团聚些时日。
左右胤禩现在也没有差事,是个闲散贝勒,便是离开京城也不碍的。太皇太后见他一片孝心,便也允了,着人去和康熙也说了,康熙见祖母已然应允,便也没有二话。第二日胤禩便轻装简便,带着乔装改扮的王怡锦一道离开京城,去往了畅春园。
路上胤禩见王怡锦神色还有些忐忑,便和他说起了往事,从他重生那一日说起,其中有助额娘升位份出宫、文庙惊雷、整顿八旗、忠烈祠飞雪、弹劾索额图、明珠等等大事,王怡锦便渐渐听得入了神,当下便忘记了那一份忐忑。
就这样到了畅春园,胤禩自然是去他那院子安置,随即便带着王怡锦去了额娘那边。这回是他一个人前来,便少了许多束缚,皇贵妃早就等着他们了,见他们来了,她的目光从儿子的脸上落到了那个陌生少年的脸上,便停了片刻。
在皇贵妃眼中,眼前的少年模样生得俊俏,一双眼睛水润润的,此刻带着一丝紧张,却仍然清透澄澈,见之便让人心生好感。而自家这个一向淡定从容的小八,在看向这个孩子的时候,那眼睛里的绵绵情意更是骗不得人。
皇贵妃心里面这才放下心来。知子莫若母,她从前有些担心儿子,小八看上去十分温和可亲,但仔细看他的眼睛,却能从里面看到一分疏离和防备,而这种疏离和防备只在面对她这个额娘和小九、小十他们的时候才会散去。
如今她见到儿子竟真的能够得到一个真心相悦之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温情脉脉,那心里因为那人不是女儿家,不能给儿子绵延子嗣的最后一定点遗憾便也都散去了。她对着王怡锦温柔慈和的露出了笑容,只道:“你就是小锦吧,来额娘这边,让额娘看看。”
王怡锦在进门之后也在看皇贵妃,前世的典籍里都传说这位曾经的良妃娘娘姿容无双、艳冠后宫,因这容貌受宠,也因这容貌所累终究不能成为康熙的真爱。他在没见到皇贵妃的时候,还以为她会是一个美得如同烈火一般的女子,可如今一看,却见对方虽然眉眼艳丽,但周身的气质却清透如莲,有脱俗之感。
而她的眼睛里面没有厌恶和不喜,有的只是宽慰和温柔,如春风般顿时化去了王怡锦心里的紧张,在听到她让自己唤她额娘之后,王怡锦不由得面上一红,感受到身旁胤禩也欣喜的眼神,他到底还是开口道:“见过额娘。”
皇贵妃眼里笑意更深,拉了他的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复又对胤禩笑道:“小锦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许欺负他。”
胤禩自然笑着应了。此后一个月的时间,胤禩和王怡锦便住在畅春园,每日或是与皇贵妃说话,或是在园中欣赏冬景,兴致大好的时候,还会出去园子外面的村落里尝些新鲜野味,每日同榻而眠、同桌而食,俨然如同一对寻常夫妻。
胤禩和王怡锦在畅春园过的舒适安逸,反观京城,领着差事的阿哥们都为了年关将至,在各自的衙门里面忙碌非常,王公大臣自然也不必说,雍郡王更是一面兼着刑部的差事,一面和赵申乔反复琢磨和推敲万象居的事,更是忙的整个人都有些消瘦了。
等到觉得万事俱备以后,雍郡王提笔写了一份草折,又反复推敲修改了四五次,这才将这份折子揣在衣袖之中,去乾清宫求见康熙。他也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晓得不管是大小事情,总要私下里先和皇阿玛言明,不能一言不发便在大朝会上捅出来。
康熙见他来了,还以为又是刑部有什么事,等看了他呈上来的奏折,康熙的神色一动,看向老四的眼神里也多了分赞许。他原本还想着老四也许是不堪造就,可如今一看,却觉得他长进得多了,最起码,眼光没有只局限在刑部的琐碎事情上,能放得长远些,将别的事情也都看在了眼里。
“看来自从上次和朕一道去了万象居,你便没有放下那样的想法。”康熙自然明白老四的执着所在。
雍郡王面色不变,既没有从前那般激愤,也少了几许深沉,反倒是很有几分沉稳地说道:“皇阿玛圣明,儿臣自从眼见了万象居的奢靡之后,心中一直不安,便免不了经常关注一二。越是如此,便越察觉出这万象居的不妥之来,思忖了许久,这才有了模糊的章程,不知是不是恰当,才来请皇阿玛明鉴。”
康熙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目露沉吟之色,如今姜沐轩在他的授意下,已经在万象居更进一步,能够知晓许多外人不得而知的事情,这万象居原本也不过只是个酒楼,但发展到现在,却成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所在,叫他也不禁越发忌惮了起来。
想着这几日得到的情况,因太子在万象居的一应花销都是全免的,经常便带人去万象居流连,所结交之人不仅有王公贵族,还有各地的商户,其中更是包括了江南的盐商。康熙的脸色越发的微妙了起来,再看向老四的眼神里,便暗含了鼓励。
“这件事,朕也常常忧心,你能够有这样的心思,确实不易。”说罢,康熙便让老四暂且立在一旁,随即叫人去传唤李光地。因佟国维、伊桑阿、福全等人都是万象居的常客,康熙未免走露风声,便没有将他们也找来,反而是传唤了刚刚从直隶来京述职的李光地,只因他李家与万象居素无瓜葛。
李光地很快便进了乾清宫,跪下给康熙恭敬行礼,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雍郡王的身影,李光地便即刻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事,不由得心中一叹,既然松伍下定了决心,那他也没必要拦着松伍的路,便帮他一把好了。
李光地下定了决心,待恭敬聆听了康熙的一番话后,这才说道:“皇上,此事兹事体大,正是御史职责所在,不若派御史协助雍郡王仔细调查,才好当朝弹劾。”
康熙却是不满意地说道:“御史多半都是那里的坐上客,让他们去弹劾,哼!”
李光地闻言,心道合该松伍有这个运到,便又说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倒有一个人选给皇上推荐。”
“哦?是何人,你且说来听听。”康熙正是要寻李光地推荐适合的人选,听了这话,便问道。
“原刑部员外郎,三年前因病致仕的赵申乔。赵申乔素有清廉之名,性子刚正嫉恶如仇,且与万象居并无瓜葛,微臣以为,他许是合适的人选。”李光地不紧不慢地说道。
雍郡王听了,心里一动,他正要想办法给皇阿玛举荐赵申乔协助他办理此事,话还没说出口,便让李光地给说了大半,他知道李光地在皇阿玛眼前说话很有分量,心中不由得踏实了起来,继而又有一丝疑虑,李光地为何会举荐赵申乔?
康熙却是颔首道:“朕记得,赵申乔和你是同榜进士。”
李光地并不惊慌,恭敬地应道:“皇上圣明,正是如此。虽说若是为了避嫌,微臣也不该举荐他,可皇上曾经对群臣说过,只要一心为了朝廷,举贤不避亲的古训也是该遵守的。赵申乔虽然是微臣的同榜,有同窗之谊,但是微臣举荐于他,却并非是为了私交,而是为了皇上。正因微臣与他是旧识,便才知道,自打他病愈之后,并未闲散懒惰下来,每日都心念着皇上,时刻思忖为皇上分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而微臣才举荐于他,请皇上定夺。”
李光地说到这儿,复又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康熙见了,便追问道:“还有什么话,你只管说给朕听,不必隐晦。”
李光地这才又跪倒在地给康熙叩头道:“皇上,虽然那万象居不仅仅只是姚姓商户的产业,后面还有贵人的瓜葛。但这件事毕竟不为百姓所知,皇上既然钦点了雍郡王主理此事,那协办之人,还是选一汉臣最为合适。”
李光地没有把话说得太白,但其中的意思,康熙却是听懂了。他和这满朝文武自然都知道那万象居其实是郭络罗家的产业,所谓的姚家商户,不过是郭络罗家的傀儡。可毕竟姚家还是在明面上站着,若是让老四和满臣一道把万象居给收拾得狠了,只怕又要落下了满人欺负汉人商户的名声,有损他宽仁的英明。
可要是选了汉臣做事,那便可将手段用的更尽一些,时候他再出面回转一二,还能体现出帝王体恤汉人的仁厚之心,既如愿收拾了万象居、打压了郭络罗家,又留下了美名,岂不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