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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兴致极好,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就是说起某些烦闷无奈之事,看向我的眼神里,也抹不去那从心底漾起来的欢喜。我什么也说不出,也不想说,就这么笑着看着他,全心全意地笑着。
就这样谈谈说说一直到了中午,四爷的身子竟高热起来,下午就昏昏沉沉起来。想想这些天他受的苦处,又不能对人说,胤祥的癫狂失落,我的冷漠疏离,康熙的天威难测,八爷们的虎视眈眈,种种难耐都压在了他的心头,即使是他再冷的性子,也受不得这样的困苦吧。今天一番温馨,又多喝了几杯酒,竟是让他放下了不少心事儿,心里压着的火反而发作了出来。
这是个僻静地方,打发了小鱼去请大夫,我就坐在床头伺候着他,用尽了万分的认真,也含着无尽的歉意。看着他被酒意和高热晕红的脸庞,乌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以及那薄薄的嘴唇,我用手一一抚过,“水……小薇……”四爷无意识地说着什么,我伸手拿起一旁的布巾,沾了些热水,轻轻地湿润着他的唇。
四爷一个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儿,火热得仿佛铁扣一样。“爷,大夫请来了。”小鱼的声音在屋外面响起,我一怔,看着四爷紧紧握住的手,万分地想苦笑,眼泪却滴了下来,我终究还是要再掰开他的手。我和他之间,一如当初,从无改变,方才的温馨微笑恍然如梦……
过了会儿,一切都收拾停当了。“让大夫进来吧。”我低声说,然后人就退到帐子一侧的纱帘后面,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被小鱼引了进来。屋里光线已然有些昏暗,我却没有点灯,小鱼自是以为我不想见人,那大夫也不敢四处乱看,只是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号脉。
仔细地诊了半晌儿,那大夫摸了摸胡子,慢声说:“这位爷心思郁结已久,血气不畅,今儿个又受了些风寒,寒气是小事儿,只是要放开心胸,不要多思多虑,注意保养才是。”他顿了顿,又说,“老朽开些止瘀化气、散寒去湿的温和方子,让这位爷按时服了也就是了,重要的还是不要忧虑才是。”
小鱼瞟了我一眼,看我无话,忙笑着说:“大夫辛苦了,这就随我来开方子吧。”说完帮大夫领了药箱,就引着他向耳房走去。我等他们出了门,才走了出来,帮四爷掖了掖被角儿,心里一阵血气翻涌,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火热的脸庞,默默地用心地看着他,虽然他的一切已深印脑海……低头在他干涩的唇上印下一吻:“对不起了,胤祯……”
门外脚步声响起,我直起身又深深地看了四爷一眼,回过身儿小鱼正好进来,“小姐,这是方子,至于药材,咱们自己都有。唉,要是当初给您治病的那个大夫在就……”小鱼没说完,就把话咽了回去,有些惊惶地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见,只是把方子接了过来看了看:“你去照方儿抓药吧,仔细熬了来,你盯着点儿,半个时辰的火候儿是最重要的,不能有半点儿差错,爷这儿有我呢……”我顿了顿,“我要去和大夫谈谈四爷的病,他还在二房吗?”
小鱼点了点头:“是,小姐,大夫在呢,我这就去熬药。”我点了点头,小丫头福了福身,就转身往外走,见她快到门口,“小鱼,”我忍不住张口叫她。丫头忙回过身儿来:“是,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我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一笑,想了想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谢。”
小丫头一愣,顿时涨红了脸:“小姐,伺候好您是奴婢的本分,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您折煞奴婢了。”我淡淡笑了笑:“知道了,快去吧。”小鱼甜甜一笑,开心地走了出去。
我怔怔地站了会儿,回身从书架底下摸出个小包裹来,又拿了一件半旧的斗篷,披在身上,抬脚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听见床上的四爷喃喃念了句什么,心里撕裂般地痛,却只是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到了耳房见了大夫,递上银子,恭敬地请他随我出门,大夫在房内就未看清我,又见我衣着朴素,不疑有它,提了药箱随我出来。一路上也没碰到半个人影儿,就如我料想的一样,我的存在是掩藏得极深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是在这儿守着的,也都是从未见过我的。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四爷终究低估了我,他虽知道我有些与众不同,却万万想不到,我有离他而去、独自生存的勇气。
门外一阵车马喧腾,几个侍卫正在守候,我装作不在意地拿眼一瞟,都是生人,我从未见过的,口音也不是京里的,显然四爷想得极密,来看我也只带了些外地不曾入过京的侍卫们来。见了我们出来,一个侍卫走过来盘问了一番。
我一一作答,方才就告诉大夫有两味药我们这儿没有,要随他去镇上买。那侍卫也只是以为这就是个四爷的别院,见我不卑不亢,衣饰简单,也并未多想,叫了人套好车,就拉着大夫和我向山下的方向行进。
马车在雪地里走得不快,我强忍着回头看的冲动,只是心里算计着时间,小鱼一个钟头之内是不会回来的,熬药给四爷这种大事儿,她不会交给那个仆妇去做,而四爷……我咬紧了下唇,方才大夫进来之前,我就点了安眠的熏香,若无意外,他暂时应该不会醒来。
等他醒来看见我不见了……我的心猛跳了几下,忍不住用手抓住胸前,坐在另一侧的大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忙低下了头,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就像我告诉十四的一样,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要后悔……
还好,一路上担惊受怕,却没有我最怕的马蹄声传来,眼瞅着到了镇子上。这镇子规模不小,虽是雪天,却依然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听着口音应该是现代的河北一带,也就是清朝的直隶境内,我心里又是一松,那就是说,这里离北京不远了。
正想着要怎么打发了这大夫和车夫,一旁的大夫却已提醒我,前面就是镇上最大的万安药堂,他家却在镇子东头儿。我赶忙让赶车的侍卫停车,跟他说,我先去买药,让他把大夫送回家之后,再来药铺接我,以免耽误时间太多,误了主子吃药。那侍卫不疑有他,放下了我,拉着大夫慢慢地向镇子另一头儿走去。
雪花片片飘落在我脸上,寒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我却是一身的躁汗,暗自定了定神,直到那马车在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我这才移动脚步,向一旁的行人打听了当铺的位置,冒雪前行,等我再从当铺出来时身上已有了数百两银票在身。
我把翡翠耳环、玉手镯、镶着猫眼儿的金链子,以及一方镶金嵌玉的上好端砚悉数当了死当,之前在十三贝勒府的时候,因为胤祥放心让我当家,倒也对外面的事物行市儿有一定的了解。当铺老板见我是个外乡人,又是个女人,虽然黑了我一把,倒还不算太过分,我只求个迅速,也不想与他太多纠缠,因此生意很快就做成了。
看着当铺老板一副暗自欣喜占了便宜的样子,我忍不住苦笑了出来。等四爷查到这儿的时候,只怕他一分钱得不到,还得落一身不是,摇了摇头,我转身出了门去。方才问路的时候已问清了这镇上的镖局子在哪儿,以前听胤祥说过,这些行镖的如果不是押运什么重要物事儿,通常愿意多带些散户,五个人是走一趟,十个人也要走一趟,他们乐得多赚些银两。
我算计着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带我走,只能先躲起来,至于躲得过躲不过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毕竟是古代,与我在现代的出差游览大不相同,原本没想这么快就偷跑出来,只是今日天时地利俱备,只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时间并没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思想上的,虽然这几个月我都在为此而做准备。
一脚高一脚低地顺着路人指示的方向走去,身上已换上了方才买来的男装,自己的衣服已然扔在了个僻静处……“喂,你小子看这点儿……大伙儿听着,今儿个天气不好,都警醒着点儿,各位客商也要小心跟随,各位都是求个平安顺畅不是?”
不远处一个大嗓门响了起来,我精神一振,呼哧带喘地往前走去,不过五十米,就看见一面大旗在雪中飘扬着,“正远镖局”四个大字隐约可见。再走几步,这才看见,一群群的人,有套牲口的,有搬运货物的,有围着烤火的说话儿的,看来这是一个行镖聚集地。
按行规说,一般的行镖车队都会找到当地的镖局,交上点钱借宿,一来是同行彼此了解,二来镖师多了聚在一起相对也安全。我慢慢凑了过去,看着还是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人赶了过来,商谈价钱,交钱搬货装车。
我四下里转悠了一圈儿,已知道有两个车队是直去京城的,还有一队却是去天津的,眼瞅着那两个去往京城的车队吆喝着出发了,我走到去往天津的车队跟前,操着蹩脚的天津话,跟那个打头儿的谈价钱,大风大雪我是狗皮帽子糊个严实,声音也是哑哑的,那个镖师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更何况,出门在外,都知道要少说少打听。
几个回合商定好了价钱,我是身无长物,虽然弄了个大包袱装样儿,里面却也只是几件棉衣和几十两碎银而已,银票我也是贴身藏好,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碰上打劫的,包裹您拿走就是了。
刚找了个避风处靠了过去,一阵马蹄声震天地响起,我心里一哆嗦,小心翼翼地躲开了众人,藏在了一个装满柴火的马车后面。从缝隙中望出去,方才见过的那个侍卫头儿正一马当先地骑了过来。
这儿的一干人等见是官府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全都不敢动,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对面镖局里早出来了个中年人,看起来仿佛是个管事儿的,就见他快步迎了上去,那些侍卫正好勒马停住。
那个侍卫头儿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低头跟那个管事儿的说了什么,那管事儿的忙着点头哈腰,又自转了身叫了各个镖局管事儿的一一询问,只见人人摇头,那个中年人回过身儿又跟侍卫头说了些什么,指了指方才那两个去京城的镖车车队行进的方向。
那侍卫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怒马如龙卷地般的去了,这时候众人才闲散了起来,纷纷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心里略微放松了些,一转眼却看见方才与我谈价钱的那个镖师,系着腰带从一个转角处闪了出来,看样子是刚去完茅厕。
我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已听到他大声招呼着众人出发,我忙的凑了过去。这种运货的马车真是四处漏风,我坐在最里头,依然是冷得上牙打下牙,可心里却安定了许多,只是裹紧身上的大棉袍,闭上了眼睛,想着下一步要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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