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躺着也中枪

芝麻汤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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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一章 躺着也中枪

    一九一三年一月一日

    中国人从来不过西历的新年,但是今天却有些特殊。天刚蒙蒙亮,安庆和芜湖的区议员们就把西装烫的笔挺、皮鞋擦的锃亮、穿戴整齐之后,让夫人、孩子捧着礼物,笑容可掬的挨家挨户串门。这是议员们的必修课,向选区的选民示好,俗称为拜票。

    想当议员享受每个月一百五十块钱的薪金,外加每次会议二十块钱的车马费,不去拜票自然是不成的。安庆、芜湖的议员都是专职的,当选议员之后,需要自己掏腰包租办公室接待来访的选民。不过相对于议员的高薪,花这点钱还是相当值得的。区议员每个月两次例会,一年就是二十四次,光车马费的收入就是四百八十块,再加上全年的薪金一千八百块,收入颇为优厚。

    区议员可以对市容、交通、文教卫生、基层政府的贪腐等多方面进行监督,也可以对区政府提出弹劾,只要三分之二的议员同意,就可以让区政府的官员下台。老百姓也发现了区议会的好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找议员帮助调解,东家克扣工钱、打官司这种事儿也可以找议员帮忙,总之一句话,不管是大事小情,只要找到区议员都可以得到帮助。这个年头,老百姓很少搬家,得罪了一个人之后,街坊邻居都会知道,议员也不敢拿大摆一副老爷的臭架子,否则下次选举的时候,就会损失大把的选票,那可就亏大发了。

    当上议员不仅仅是社会地位的象征,还有实实在在的经济收益。区议员一年两千多块钱的收入,顶的上家有千亩良田的大地主了。

    区长的职位相当于前清的县太爷,放在几年前那可是能令老百姓灭门的人物,现在经常会搭起台子演讲,哭着喊着求老百姓投他一票,有些脸皮厚的,干脆就跪在台上撒泼打滚的求选票。

    很快,这套区级选举的方案被复制到了九江和南昌,原先李烈钧钦定的官员几乎通通被撵下了台,不仅如此,他们还被区议会发起了弹劾案。李烈钧治理江西的时候,为了替孙文和国民党筹措经费,几乎把全省的天刮的高了三尺,尤其是经济相对发达的九江和南昌更是如此。富户被洗劫一空,穷人更是卖儿鬻女,李烈钧在国民党的声望越高,江西人的日子就越是苦不堪言。而那些官员则为了讨好李烈钧,抄家绑票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

    现在江西百姓有了选票,江西的议员必然要讨好他们,而弹劾掉李烈钧时代的官员就成了收买选票的最佳途径。一个个残民以逞的官员被拿下,然后迅速的被提起了公诉。

    司法独立和普通法体系的优势在这个特殊时期显露无疑,这些官员几乎无一例外的被陪审团认定有罪,每当法律条文落后于罪行,在法条上找不到相对应的处罚办法的时候,就会有新的判例出现,然后判例逐渐成为惯例,最后通过议会认定为成文法律。

    老百姓头一次发现,民国的议员比前清訾议局的老爷和气的多,而且还真替自己办事儿。他们也生平头一次明白了选票的力量,只要老百姓愿意,他们可以把一个人捧上天成为人上人,同样也可以一脚把他踢下去成为平头百姓,更可以把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家伙揪下来,令他成为被万千人不齿的臭狗屎。

    一人一票的制度,在逐渐改变着安徽、江西等柴东亮的统治区域,当老百姓有了对抗官府的手段以后,原先郁积的对官府的仇恨也逐渐减轻,戾气渐渐变成了和气。

    他们反而同情起了那些选举产生的官员,觉得他们有些丢份儿。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老爷们哭着喊着求老百姓选他们当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打包票,承诺将改善为生、教育、交通等民众关心的问题,这些事情关乎每个百姓的切身利益,他们自然会关注,但是总觉得这种方式有失体统。中国老百姓对官员的要求是全世界最低的,看见他们那副可怜相就不由得同情心泛滥。而竞选议员和官员的人也看到了便宜,一个个的开始打起了苦情牌,就看谁更会装可怜。

    权力来自哪里,就会效忠哪里前清的官职是上司给的,自然要巴结上官,而区长、区议员是靠老百姓的选票当上的,不巴结选民还巴结谁?

    西历新年,军谘府放假一天,柴东亮也终于偷的浮生半日闲。这一段日子他几乎是心力交瘁。奉天的战争一直令他提心吊胆,最终的结果还算不错,江淮军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打垮了第五师团的森田大队,当然这也有运气的成分,先遣军比日军早一步占领了奉天西门,又拉出来一队巡防营的炮兵获得了炮台上的重武器的支援。

    但是老天只可助自助者,如果没有先前张明启的一个连浴血奋战,奉天西门早就丢了,被大炮轰的人就该变成先遣军了。张明启那个令所有人都动容的旗语:向我开炮。一直令柴东亮心潮澎湃,在他眼前总有一个被硝烟模糊了面容的男子,在挥动着两面小旗,用尽最后的力气召唤着袍泽:向我开炮

    经过近百年的屈辱,中国人的民族意识被渐渐唤醒,这个大时代有太多慷慨悲歌的英豪,他们的故事需要有人倾听需要让后世知道他们的伟大牺牲。

    “都督,东城区议会打起来了,咱们是否派兵弹压?”方清雨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柴东亮不禁莞尔,没想到这种现象出现的如此之快。

    “弹压什么?让他们打呗议会是立法机关,警察都不许进去干涉,你凑这个热闹,想自找没趣?”柴东亮笑呵呵的道。

    方清雨苦着脸道:“可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堂堂的国家立法机关,议员们大打出手,这要是传出去,还不成了笑柄?”

    柴东亮笑道:“怕什么?议会打架是把纷争放到了桌面上,不成体统不假,但是总好过他们桌子底下交易,官官相护让老百姓暗无天日要好千百倍,也比尸位素餐不干正事儿强的多。”

    能打架说明这些人起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无论什么事儿都是齐刷刷的举手,那这个议会也可以解散了,一群傀儡还留着干什么。不如让他们回家种地,还给老百姓省点粮食。柴东亮想起在后世只会举手的立法机关,以及恬不知耻号称一辈子没投过反对票的“中国脊梁”议员。

    这根“脊梁”貌似是特意准备让老百姓戳脊梁骨用的

    “都督,您要不要去看看?”方清雨低声道:“现在区议会开会也有报馆在现场监督,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利啊人家会说咱们这里乱七八糟,都没个王法。”

    柴东亮还真的没看过议会打架是什么样子,有些好奇。而且这个时代没有电视之类的传媒,柴东亮可以随意在大街上走也不会有人认识他,比后世的高官自由的多。

    “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那就去看看”柴东亮刚站起身有摇头道:“还是不行,我要是不暴露身份,区议会也不会让我进去,如果亮出了身份,报馆更有的写了,还是不触这个霉头的好。”

    方清雨不假思索的道:“您就以报馆记者的身份去,我这里有证件。“

    柴东亮这才笑道:“还是你的鬼主意多,好,看看去”

    戴上一副金丝边的平光眼睛,西服外面罩上牙签呢大衣,脖子上围上一条雪白的毛线围巾,柴东亮看着自己的样子就想笑,这活脱脱是八十年代琼瑶剧中秦汉大叔的翻版啊

    “都督穿什么都好看”方清雨笑道。

    柴东亮毫不客气的对他屁股踢了一脚:“少拍马屁,像不像记者?”

    “像,像神了您要是当记者,黄远庸、林白水这些名记就没饭吃了。”

    “名ji?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的?”

    “都督,是你想歪了,名记,著名记者”

    “我说的也是记者啊,是你小子脑子转过头了”

    骑上脚踏车,柴东亮和方清雨等人直奔东城区议会所在地,几个卫兵也打扮成记者的样子,还装模作样的扛了一架照相机。

    到了门口向军警交验了记者证,搜身过后确认没有凶器,柴东亮等人被放了进去,刚到门口,柴东亮就听见里面骂声、喊声在礼堂回荡。

    “小心”方清雨猛的一个虎扑,将柴东亮推向一旁。

    只见一张椅子飞了过来,重重的砸在了方清雨的肩膀上。

    “慕辰,你没事儿吧?”柴东亮惊魂未定,这会场都变成战场了

    “我没事儿”方清雨也吓了一跳。

    只见会场里,一个圆脸的三十多岁嬷嬷打扮的女议员,正在追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满场飞奔。女议员见到什么就抓起来乱扔,打的中年男子鬼哭狼嚎,议长把木槌都快敲碎了也不济事。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议员们有起哄架秧子的,有伸腿使绊子的,有撸胳膊挽袖子打太平拳的,种种丑态不甚枚举。摄影记者则在抓怕这些珍贵的镜头,文字记者则在小本子上不停的记录。

    柴东亮对一个看热闹的记者问道:“怎么回事儿?”

    记者指着满会场乱窜的中年议员啧啧称奇道:“这家伙嘴贱,那个泼妇又够凶悍,就打起来了呗这教会学校的嬷嬷也真够劲儿啊”

    他口若悬河的讲了起来,柴东亮听的满脸郁闷。

    安庆等地的区议会选举,女子也可以参选。今天讨论的议题是审议教育经费。有些人主张给女校增加费用,让更多的女孩子接受教育。而那个中年男议员则对此很不屑,他公然宣称女人就应该在家里围着锅台转,甚至对女子可以参选区议员也颇有微词。说话也颇为粗鲁,尤其是那几句“牝鸡司晨”、“老娘们当家,房倒屋塌”之类的话惹恼了所有的女性议员。

    民国初年的女议员大部分都是女权主义者,比男人都强横的一批人,她们一直力主女子和男人有同样的参政议政权力。几个月前,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宣布新党章中不招收女性党员,结果女权运动领袖唐群英就冲上讲台,当着两千多人的面狠狠抽了宋教仁一个响亮的耳光。

    柴东亮也觉得这家伙的嘴是贱了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捡着难听的伤人的话?不过这个女人也够凶悍的,身为安庆女子中学的校长,还是个戴着十字架的基督徒,满场追打一个大老爷们,也真是够可以的。只是不晓得她教出来的学生会是什么样,估计没几个男人敢娶回家

    看着满会场乱飞的椅子、文具,柴东亮终于理解英国议会为什么要把椅子搞成固定的,而且每排椅子之间要超过一剑以上的距离。估计当年英国议会里,拔剑互捅的事情没少发生。

    会场如同战场啊议员们背后代表着各个选区和集团的利益,他们都是对选民们拍了胸脯的,如果做不到就得滚蛋。不但社会地位受损,而且那份儿丰厚的薪水和车马费就没了,他们怎么会不拼命?

    中年男子满场乱跑,一不留神就跑到了柴东亮的身前,只见他脑袋飞快的往右边一闪,柴东亮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事出突然,柴东亮躲避不及,就觉得额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用手一摸又是黑的又是红的。脑袋已经被开瓢了,雪白的围巾成了一副水墨画,上面还点缀着朵朵的红梅。

    黑的是墨汁,红的是血

    柴东亮又气又急,这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方清雨和卫兵们看见柴东亮受伤,顿时脸色大变,纷纷冲上去将打架的两个人按翻在地。方清雨咬着牙看着柴东亮,等待着他的指令。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