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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木英落水
从张志高那儿得到的粮票，有个五斤的细粮，把这五斤的细粮给她，请她教着认字，应该行得通吧！细细想着，手上不慢，很快刷干净鞋，甩干水，鞋面朝下，搁到盆里。端起盆刚想离开，一动念，再掏些螺蛳回去。
弯腰往石块下摸去，一把掏上来三五颗。这年头，没肉吃，小小螺蛳就是最好的肉菜，没人不想来掏的，更有人半夜出门偷偷掏螺蛳的。换了两个地方连摸了五六把，只摸得二十多颗，薄壳没肉，需得再长上些日头呢！
木英苦笑，把二十多颗小螺蛳又扔回了水里，洗洗手准备回家。
“哑巴，张志高是不是你杀的？”咄咄逼人的声音中透得笃定，好似就等着那声是。
木英一惊，强忍住手抖慢慢回过身。木盆边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正是吴金花，旁边那个瘦高个，眼神阴翳的正是她哥吴金胜。
上辈子没有跟吴金胜接触过，只知他一天到晚混在镇上，具体干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哪想他竟是这样心思歹毒之人，跟张志高这种人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不外乎都做些缺德的阴损事。毁了她的清白就是其中一桩！张志高现在已死，可吴金胜还没有得到报应！
木英微垂下眼皮，遮去眼底的恨意，跨上大石块，平静瞄他们一眼，弯下腰去端木盆。
“问你话呢！嘴哑巴了，难道耳朵也聋了！”见木英这种态度，她和她哥在她眼里就似两只烂蛤蟆，挡着了她的路，吴金花心头火起，又一眼瞥见盆内的衣裳，那颜色，那衣领，分外眼熟，怒火一下冲破喉咙，直染上了眼，一手伸出，飞快抓起了那件衣裳，逼问，“你说，这件衣裳哪来的，是不是你偷的，这可是正阳的衣裳！”
又来了，从小到大，动不动就把她当成贼，好似全天下的东西都是她们的，别人有了，那就是偷的，抢的！
木英在心中翻个白眼，伸出一手去夺那件衣裳。
“你给我说清楚，这衣裳是不是你偷的，正阳他不可能让你帮她洗衣裳，你这个小哑巴也配给他洗衣裳，就怕穿了你洗的衣裳也染了哑病！”
正阳那么好，为什么要跟这小哑巴订亲，自已哪里不如她，家里条件也比哑巴家好，她人也比哑巴长得漂亮，正阳怎么看不见她，难道她平时跟宋晴仙那丫头走在一起，风光都被她给抢去了。
吴金胜搓搓鼻子，说好的，过来问张志高的事，还没正经问呢，就扯到一件衣裳上头去了，耿正阳那小子给她们下了啥迷魂药了，一个个五迷三道的，只差不能扑上去了。他上前一步，站到吴金花身边，伸出一手格档木英伸来的手，双眼盯住她，沉沉问道，“张志高是不是你杀的？”
不能让他看出来，再说张志高不是人，她没杀人，她只是杀了个畜生，害死她们一家的畜生。木英定下神，收回手，乌黑的眼珠朝吴金胜对去，略带上几分迷茫，朝着他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出来那个地方的？”紧紧跟上一句，声音更加阴测。
你要表现出更大惊诧，快忘了废品收购站那地方，忘了，就像你从没去过。微微瞪大眼睛，表现出更大惊诧，眼神迷茫，完全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哥，别跟她废话了，我看，她就是个傻子。”吴金花展开衣裳看了看，更加确定是正阳的，怒道，“你快说，正阳怎么可能让你洗衣裳。”
不让我洗，难道让你洗吗！你是她什么人呀！我可是他定下来未过门的媳妇！这辈子啊，有我在，你只能望着正阳流口水了！
木英狠狠朝她瞪去，眼带嘲讽。
“你个死哑巴，凭什么，凭什么，正阳不会喜欢你的，他只是可怜你而已！”吴金花大喊起来，嫉妒发狂。
就算可怜，也只会可怜我，上辈子你没戏，这辈子更没戏！
轻扯起嘴角笑了笑，木英再次伸手去夺正阳的衣裳，天黑了，该回家了。
“小哑巴，你去死吧！”
眼前这张笑脸，美得令人恶心，那微翘起的嘴角，就像宋晴仙常挂在嘴上的笑容，她就是她脚下的一只蚂蚁，高兴了丢个米粒下来，不高兴就碾上两脚。她恨，恨她怎么没有宋瑞那样的爹，别乡的人还要来请他，她更恨，恨她怎么没有梁静那样漂亮的娘，连带着革委会都要高看一头，见着宋晴仙，亲热喊晴仙。
一双手也不知怎么就提起来了，捏着的衣裳掉了地，直直推出，踫上柔软，再一用劲，哑巴就入了水。水中那个扑腾啊，张嘴惊叫啊，可惜，真可惜，没声音啊！
吴金花咯咯笑起来，声音欢快清脆，恍如春三月的黄鹂，抓住枝头唱得婉转动听。
吴金胜呆了，望向妹子，那大笑着的嘴角怎么越看越歪斜，眼珠瞪得比牛眼还大。别笑了，再笑别人就要来了！
再望一眼水中举手乱扑腾的木英，他拉住吴金花，硬拖着她离开，死了也好！这样落水，谁都会当成意外，少了个哑巴，谈论几天也就是了，不用管其他，妹子的心愿达成了！
两人就这样冷漠离开了！难道她要死了吗！
上辈子也是这条河里，她是自已跳了下去，希望她的死能抹去家人的耻辱！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努力了，她压下了她的害怕，她反抗了！她向正阳走近了，正阳也认真看她了！他们有了个好的开始，她不想死啊！谁来救救她啊！
木英，你怎么这么没用啊！经了两世，还是这样浑噩，你以为的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去了吗！正阳不是交待你不要一人去外头乱跑吗！你怎么不听啊！
救命！救命！
水流很急，也很凉！完全不像上一世在水底那样安静，只觉滔滔水声响得盖过一切，身子重得直往下沉，四周都是水，那只木盆随着惊惶倒下，脱手飞了出去，现在就漂在她身前两米多处，悠哉顺着水流往下飘。不行，她一定要活，一定要活，过去，快过去，你一定能抓住那木盆的，抓住了木盆你就能得救了！木英，加油，你一定要活下去！
无数的水从嘴里灌进来，上一口没法吐出去，下一口又冲了进来！
陈莺端着盆遮掩着来到下游处，这两天来小日子了，不光里头裤子弄上了，连外头裤子也没能幸免。她没法像那些大娘大妈，一边唠着嗑一边大咧咧洗沾血内裤。避着人自在些。
一脚踏上大石，石头上湿漉漉的，她轻声笑了笑，不知哪个姑娘跟她一样，这样怕羞。咦，怎么还有件衣裳落在这里啊，哪个粗心的。没想，对着河面一抬眼，就见到了惊心一幕，两只手拼命扒动，半个脑袋载浮载沉，一头黑发跟着上下起伏。
“来人哪……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没有任何思考，她喊出了今生目前为止最大的音，简直要把群山都震动。
静默一秒，坝子里一下轰得炸开，在岸边的撒腿就往声音来处跑去，在水里的拼命划水往岸边来。乱哄哄的人群全挤到了僻静下游。扑通下水声响起，几个小伙已往河中划去。
怎么还是那么远，好像越来越远了，她真要死了吗？
她好不甘呢，挥起门闩时，就想好好活下去，牵起正阳手时，就想好好活下去，拿起那捆书册时，更想好好活下去，可她怎么要死了呢！上辈子被正阳救起了，正阳，你在哪？你快来再救我一回吧！
意识昏沉时，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穿过腋下扶住了她的胳膊，正阳，正阳，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人群围拢，木英被拉上了岸。
“还活着吗？”
“这不是哑巴吗？咋会落了水？”
“没死，还有气呢！”
眼皮重得掀不开，只觉得耳边一团嗡嗡声。
“谁脚程快，快去远山家喊一声，他闺女落水了。”
“远山和他婆娘都在云川家呢，我路上见着了。”
“那快去云川家叫一声。”
“压肚子，把水吐了就好了。”
一只手掌重重压上她的肚子，挤得她直想吐。
“好了，好了，吐了水就好了。温岭，平时看你斯斯文文的，救起人来倒不含糊。”
“温岭，好样的。”
“这帮知青，干活从来干不动，挑肥拣瘦，没想今天让我开了眼界！不赖，小伙子不赖。”
温岭，怎么是他，正阳呢！正阳……正阳……
耿正阳快速在坝子里游了两圈就上岸了，刚才下工时蔡大爷偷偷找着他，说打着两只野兔，一只杀剥了煮在锅内了，就等着他的酒了。看来今儿又能打牙祭了。
脚步匆匆，可身后传来更加焦急脚步声，这时候，不都在坝子里玩吗？难道还有比他焦急的，不由停步转身。
赵三红那娃子，两脚连动，正飞跑过来，一见着他，直喊，“正阳哥，哑巴落水了，在坝头下游落水了。”
耿正阳大惊失色，一步跨出，拉住了飞跑过来的赵三红，急问，“木英落水了？人……人……”
“人救起来了，没死，他们让我去云川叔家喊远山叔和远山婶呢！”
紧揪的心脏随着这声没死，再次缓缓跳动起来，他松开手，转身回奔，大喊，“三红，让远山叔直接回家，我去接木英。”
哎，赵三红答应一声，见着耿正阳眨眼远去的背影，低声自语，“正阳哥跑得真快啊！比我快多了！等我长大了，我肯定比他跑得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