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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界·南赡部洲·东海之滨】
海边的昊空依旧凝神地注视着那柄银枪枪头上奇异的图纹——若是单看形状,说是凤凰或者朱雀图腾都不为过。可是,也不知道是这柄银枪本身散放着银辉的缘故还是原本就是那个图案散放着更为强烈的白色光芒的原因,昊空的心底久久纠结着,难以释怀,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呼……”
僵持良久,苦无答案。昊空终究是叹了口气,放松了些许情绪。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今夜的她总是会不自觉地联想起六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而也就是那个夜晚,亦是让她背负上了厚重罪孽感的夜晚。而现在,她的心情兀自紧张,却总不知因由,更是叫人心中难以安宁——或许,都只是因为这许久以来,自己的心思太过压抑了吧。如此,她只得这般地宽慰自己。
然,待得昊空叹去这口气,转身欲安心地去捕鱼之时,她的瞳孔边上却忽然映现出了一道之前不曾察觉的纹理:银白的光芒之中,一道淡青若水的纹理似有似无,深邃地藏匿在那仿佛全然银白的雀鸟纹路之间。
“这——这不是……难道……”
昊空的面上,宽慰的神情一瞬之间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副面如死灰的表情:双眼只被无尽的惊悚挤满,空洞地看向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心底好像也被猛然地爆破出了一道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她已然在这仓皇间跌倒,绝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柄银枪的枪头,尽管她已看不真切。然后,昊空竟像痴了一般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渊雀……渊雀图腾,它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她……”
无力地垂下头,昊空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她试图让自己在疼痛的刺激下从那份冰凉的心悸绝望之中挣脱出来。
——她,是想让自己恢复理智。
不过片刻之后,昊空便放开了扼住自己手腕的右手,然后她灵敏地站起身,继而拔出花落,只轻轻地挥动手臂,便引来一团金色火焰带着她急速地冲进那片森林。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比她扼住自己的手腕更能够让她迅速地恢复理智的话,那么这种东西,就一定是与他有关的东西——悼灵。
是的,此时此刻,与他有关还能够让她如此迅速地脱离恐惧恢复神智的,就是悼灵那一记嘶声力竭的呐喊!
“悼灵!”难道,自己今夜隐隐担忧害怕之事,真就要发生了吗?今夜的一切,与六年前的事情,不,还是更早以前的事情有牵连?可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时隔已久,世代更迭,过往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为何你们偏偏就是不肯放过他!他早已不再是你们认定的那个人了,不是吗!为何,你们这些被尘封多年的囚徒偏要借由他来挑起那一切的仇怨呢?
【人间界·南赡部洲·迷雾之林】
虽然手里握着发着银光的银枪,身前还有一团金色的火球带路前行,但在深入这林中之后,这些发光的东西似乎就变得无用了起来。昊空的视距,从踏入森林那时起便骤然地紧缩起来,到最后,她也只能够看清自己眼前半臂之远。
“可恶!”昊空终于察觉到了:六年前的她,也曾在这森林中偷生过整整一年时光,但却从未遇上过像如今这般浓厚的雾气——就好像是被漫天而又无尽的没有重量的雪花掩埋了一般,行动纵使自如,可是四面八方看起来却都只是一番白色,蒙蔽双眼。即使她解开那一双布满血红之气的“凤凰之睛”,视距恐怕也增添不了多少吧!
“是我大意了。弥月公主……我原本还以为被满月之井封禁的你不可能会有复原的一天。可没有想到,在这广鉴之门即将被打开的日子里,满月之井竟会让你逃逸出些许力量!这些该死的雾气,就是你的杰作吧,弥月公主!可恶。它们不仅能够压制住我的法力运转,甚至连我的感官也会产生错乱!——不愧是冥王的公主殿下。压抑人心,果断有些手段!”
昊空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惊恐地运起气护住周身要害了以防有人暗算偷袭。但一瞬间后,她的心便沉入死海:悼灵!不曾设防的他,手无寸铁,纵使道行高深,想必也已陷入这般的困境之中了吧!那被封禁于满月之井的女人,当年或许还会臣服于那人的力量,可现如今……悼灵虽已贵为上仙,却也决然不同于当日那人!而且,方才悼灵还一声惊呼,那恐怕就意味着敌人已然偷袭成功了吧!
“可恶!这都多少年了,为何你在满月之井底下还不死去!”
昊空原本是该有些慌张的。但是,她的身体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找他复仇,那好吧,我也只能够奉陪到底,与你一决生死了!就算到时候再要离开他,我今天也要和你们拼了!
忖思间,昊空清绝起面容,凝神地在左手上聚起一团幽碧的光球,而她的眼底也好似突然间注入了力量一般,重新地恢复到了正常人眼一般的黑色。
她只微笑着,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向前走去。而她眼里的世界,终于也都恢复如初:无论这雾气是多么浓重,无论这林中的夜色是多么的漆黑,然而在她被解封的真实力量下,却都只如一池清波——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远方,即使有那山林叠嶂拦下她的视野,她的视力也可以将那方屏障穿透,直到她看清整个世界方才罢休!
她,绝对有这个实力!
嘴角边,一抹暗绿的光芒弥漫上来——她终于成全了自己的决意。她那隐藏封禁在身体最深处无穷无尽的力量,原来就是为了要守护那个当着面都无法亲口念出他名字的人:青鸟!
是的,全都只为了青鸟!
只是,却那么突然的,恢复正常的鼻息之间却兀地挤进来一股异样的气味:那不是血腥的味道,亦不是尸体的气息,隐约之间,好似故人近在。但是,那抹印象中原本应该极为清纯的仙气之间却又掺杂进了几丝黑色的魔障之气。
“天葬?难道他也在这里?还是说,他也已经坠入魔道,意图在此替魔道了结悼灵?可他,不该是悼灵最好的兄弟么?咳……”心下一急,却紊乱了呼吸,不由得一声咳嗽。
无奈之下,昊空只好先按住胸口依循着气息的方向了缓步向前。但是,她的心里,却终还是有些不敢想象。
“天葬,你当真入魔了,想要加害于他吗?”若当真如此,要与天葬兵戎相见,那悼灵的心,恐怕比被人剜去了还要痛苦吧!但又也许,他只是被魔人抓获,被作为人质来要挟悼灵的吧。
也许,复还也许……但无论何种情况,如今的昊空都只得收敛心神,仔细面对:或许真实情况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惊人可怖?
【梦境·悼灵】
是什么,苦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心脏?
是什么,牢牢地牵扯着自己的血脉?
是什么,疯癫地撕碎了自己的防守?
又是谁,在我的耳边轻轻低诉哭唤……
六年前。
沧海之上,月正当空。
“怎么样?”溟澄一如往昔的富有智慧和实力。他就在那短短的瞬间看透了悼灵的全部脉络。“你是自行了断呢?还是让我——借你哥哥之手?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邪灵得意地狞笑着,眼里无尽的淫邪放肆地在月下绽放,宛若倾城牡丹。
“溟澄,你别太……”悼灵手执银枪,怒目圆睁,狠狠地冲向睚眦眼里的邪灵喝道。但他终究还是被这世上更为邪恶的声音打断了——他,即便是当真生气发火了,怕是也喊不出什么狠话来的吧……
“别把眼睛瞪那么大嘛!吓到我可就不好玩了!哈哈哈哈……”溟澄躲在睚眦的身体里放肆地笑着。他很是清楚,无论怎样,他这次所侵染的身体绝对是一个绝佳的护盾!这世上,悼灵唯一舍不得动手虐杀的对象,甚至,还是个绝妙的反击刃剑,不容抵挡!所以,他有了个更能让自己欢愉的计划。
——于是,溟澄高声讽刺地笑道:“怎么?莫不是你打算缴械投降,让我饶你一命?哎呀呀——我好像,从来都不喜欢放人一条生路的。要是对你开了这个先例的话,那我可真是会再也抬不起头来做‘邪灵’了啊!”故意地,将那邪灵二字念成重音。
“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肯罢手?”悼灵已然乱了方寸——他的语气里,居然开始有了那种“求饶”的韵味!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求他的,悼灵……”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昊空都是没有半分力气挤进那对峙二人的言语中去的。
“罢手?”溟澄却是轻轻一笑,“我可能罢手么?若是许久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或许我当真还会这般考量。但是现在,你可别忘了,我有多少次差点都逃不出去呢!”他的声音再次抬高,“我告诉你,悼灵上仙!我就是要让你生不如死,苦不堪言!我知道,现在的你,并不是你的真身本相。不过呢,呵呵,不要紧的……”
悼灵等着,等着溟澄说出他的条件。但是,那海面上的银龙眼里的黑影却只是诡异一笑,继而闭口不语。
“你……到底想要怎样……”悼灵也冷着脸,牢牢地盯住银龙,不动声色。就像溟澄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溟澄:溟澄无非是想让自己过于心急而大失方寸,继而失去控制局势的主动权!这个邪灵,若是他早想杀了自己,也决计不会和自己拖延到现在这种时候。
可是,突然地,在他身后的昊空姑娘却是幽幽地说了半句话:“悼灵,你看海面上……”她苦苦支撑着,却终难以继续说下去。
不过悼灵自也领会地将目光转向了睚眦身后的那片海域:凄厉的银灰色月光世界里,睚眦的身体终究还是铸就了一道巨大的黑色屏障。他只能看到那漆黑的海面上一道也是黑色的东西正卖力地向东北方向滑游过去,像蜗行一般。那,不正是杭州商贾陈大官人每月初十出海的商船么!
“糟糕!”
还不待他这一声惊呼消逝,溟澄却已然调转龙头看到了那一艘在他眼中有如蜗行的商船——即便那是艘能够容纳千万人的巨轮,恐怕在他眼里也只是一条短小的蚯蚓吧!
再一次地,溟澄又让得意之色占满了睚眦的脸庞:“哈哈,看来,我又多了几十个筹码啊!啧啧啧啧啧啧啧啧,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啊?我手上的筹码越多,那你岂不是越发地没了胜算,青鸟!”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青鸟!我不是啊!”
“你不是青鸟,那还有谁会是?你若不是,那你是谁!”
“我……我就只是个普通的天界上仙而已……”悼灵的气势终究还是低沉了下去。他知道,青鸟与自己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直接或间接的关联。虽然自己并没有青鸟的记忆或者力量,但是这邪灵,甚至天帝,他们不都将自己认定是青鸟的转世化身吗?
“是么?”溟澄的嘴角尖,好像爬上了一些很难以看清的东西。他,到底是要怎样?
“当心了!”昊空不免紧张地提醒道。
“我知道。”
“呵……”昊空却突然莫名地笑道,“你根本,就没有胜算的。”
“可我,又能够如何?”莫名,竟有了些许酸楚的味道。
而昊空也不免沮丧地低下头去。
——是啊,单凭悼灵一个,他又能怎么样呢?不单说他现在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权,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才刚刚恢复过来。以目前的身体状况,他根本就很难战胜饱含仇意的溟澄,以及那个一旦落入杀戮网中就很难自觉停滞下来的嗜血狂龙,睚眦!
所以,昊空她只能轻轻地叹口气,开始默默地祈祷。也许,真的,若是悼灵他撒个谎,承认自己就是青鸟,那么睚眦,或者说溟澄,他又会如何呢?但,她非常清楚,就算悼灵说自己是青鸟,也必然无法逃过此劫!那个人,那个自己不敢唤出他名字的人哪,可真是叫人难为呢!
青鸟的身份,本就是禁忌。
就算这一刻,悼灵侥幸撒谎骗过溟澄,而溟澄会俯首于“青鸟”从而让他们逃过一劫,那么天明之后呢?不一样还是死路一条吗?——多少神魔鬼怪,都紧紧地盯着青鸟的身份呢!青鸟归来,终究只会引得血海狂潮!
所以,他不是,他不可以是,他绝对不能够是!
【人间界·南赡部洲·迷雾之林】
冷风拂面,明月照心。迷离着双眼,可怜的悼灵虚弱地跌坐在地,他浑身的力气早已被泄空。到如今,他也只能够无力地看着那铺满了血红雾气的湖面上,那道银色镜面里的影像迅捷地变幻画面,无奈地任由着这风里莫名的力量去鞭笞他的心脏。
——不知道敌人是谁。
——不知道她究竟藏于何处。
——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算计到自己的。
……
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层层叠叠压在悼灵的心头,但他终究没有办法去为自己寻找答案。而那藏于风里的女声,那道凄厉而悲凉的哭泣又能否放开胸怀,哪怕只是出来让他见上一面,让他这具法身也好死得明白啊!
“咕噜……咕噜……”
湖水的中央似乎被什么烧热了似的开始沸腾起来。继而地,那个女声在这风里也变得沙哑起来,就像是有人粗暴地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样——当然,前提是她真能被什么人扼住喉咙。
“怎么?有想起什么来吗?”
“你……到底是谁……”其实悼灵也不知道他究竟该冲着哪方回答。
“弥月。是弥月啊。”她的回答,好像并没有达到他所需要的要领上来。
“你到底意欲何为?”悼灵心中,一个念头开始升起,如同从土里冒出枝芽的新苗一样,在和空气相拥之后便开始无情地疯长起来,仿佛得到了无尽的养分和力量:难道,她是溟澄的妻子?
是啊,“溟澄”、“龙城”,这两个名字虽然并不相同,但好歹的,那双双末字却是同一个读音念法!更何况,“溟澄”这个名字,恐怕也只是那具邪灵给自己起的别名吧!
——只是,当真会是如此么?
风声呼啸,似也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一般。它们由无形的气体聚成,继而化作一片片锋利的银色刀刃凌厉地飞旋在这片空地之间,绚烂地反射着月光的魅力。它们没有感知的任意地割裂环绕空地的树木,一并地,也割伤着悼灵的脸庞和身体。
——悼灵终究还是太过自信了吧,在进入森林之前,居然连那一件护体的凤凰溯雪衣都不曾罩上!
疼痛万分,但悼灵却叫不出声。猜测着,或许全身的经络都已然被那些由未知力量武装起来的风刃给切断,或者堵塞了吧——让他既没有施法反抗的法力,也没有逃跑的体力。
——悼灵终于明白,他的法身再一次被人逼入了死境的僵局。而且这一次,还是他的法身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