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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再话说那自由之地上——
山林之色,清冷而直泛黛色。海风阵阵,其气清和,亦透人心脾。
虽然时辰尚早,然,于那自由之地酒舍之后的茅舍小筑外,此时此刻却正有一方翩翩白衣公子立于此地,只轻然探手把玩着一片竹叶。只是,他的整颗心却都是悬于半空,心事重重,半点安然惬意的样子都是没有的。一整晚了,那酗酒醉烂的女人早已在小筑内沉沉睡去,可他却倒是片刻不曾安睡过的只静默守在这小筑外边,顾自琢磨。
——他,究竟是何人?而此刻,他到底却又是在想些什么呢?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心中总有些不安分的东西,却始终都无法琢磨透彻。还有,自从师傅找到我,并将我带到这方世外之地之后,师傅却独自回了那海上仙岛师门一趟,终将我遗留在此,竟是一句多的吩咐也没有的,只任由着自己流连于此,似乎终日都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才好。”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自打师傅前几天从那仙岛上回来之后,便独自一人在这山后小筑里日夜沉醉。除了第一天返回交给自己那把剑的时候是清醒的之外,其余的时间里,师傅要么就是烂醉,要么就是昏睡、假死。而师傅与我之间,还有那一段师傅口中所言的前世师徒之缘,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义父生前在世时曾与我说过,我的前世,总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那些秘密,总牵绊着我今生的命运。可是为何,不单我自己,就连义父他老人家竟也无法看清天上属于的星辰和运势?而现在,好不容易被师傅她老人家带到此地,可究竟还要待到何时才会与我相形诉说清楚呢?还有,义父的死……无论我如何猜想,却终是想不出究竟能有何种高人能将义父置于死地!究竟,那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呢?”
苦苦寻思,心中暗暗焦急,可这方男儿却终是想不透彻猜不万全的。如此这般,他也反倒只是越陷越深,惶惶不可终日,却终究找不到任何可以为他所倾诉胸中苦闷情怀的朋友。
“也不知道前边酒栈里的修行者们,此刻又是何等心绪呢?”
轻然一句低语,这小筑之外的人,却是半点焉月悲泣的声音都听不见的。而他自是这般百思而不得其解,而那门内沉醉的女子,亦或者说他的师傅,只在那软榻之上任由着那方白衣翩飞而不见五官的人静默地相伴着,心下却是顾自入梦念起旧人来了,竟是连一点自主忘却的能力都断没有的了。
——那是一场梦,一场女儿春梦,佳期蜜月——
◇
氤氲气缭,半月悬空,琴弦辗转拨动,悠扬短笛柔情相和。红绡帐内,缓似有人低声轻语,轻弹浅唱——这是一日佳人出阁、俊男娶亲洞房花烛之良辰美夜。
浅浅的河风只轻轻地吹皱那水上亭台外围大红的纱幔帐子。而再看那亭台之间,却是红花香散,轻然弥漫,只惬意地溶合在这亭中的水乡气息之中。
这,是一段特殊的沉香木屑,只悠然地在床边案上那古老的香炉中缓缓燃着,释放出缠绵的诱惑和无尽的流芳之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捣麝为尘,沉香不灭。”
此味药剂,名曰之为:“女儿流芳沉香屑”。
而再细观那亭内的红绡软帐高床软卧之中,一位红色凤翔锦绣衣袍加身的女子只轻然媚笑,浑然天成,赏心悦目——这,便是那沉醉女子梦中的自己,年少时娇羞态涩的玉玲儿。
而随着这新娘轻然悸动的玉指,悱恻的香气也自那炉中愈发浓郁地散发出来,叫人不禁悠然沉醉,任由那香气缓缓地流进鼻息,一点一点地牵动起女儿家的寥寥心事,羞涩情怀,男儿家的阳刚本色,英武气魄——
在她身旁的,正是一位红色乘龙华服披身的男子。他只双目柔情,满面春色,缓缓探手而来,直直地将那女子玉指牢牢牵住,亲吻而下,心思点点作坏——这副美貌俊秀之相,却正是那地藏王菩萨年轻时候的乔觉模样。
梦中的玉玲儿却只羞涩缩手,却哪想这乔觉之身竟是柔情蜜意地直将她的玉手紧紧攥住,丝毫不容其退却。红色灯影霞光映照之间,一对玉璧同心结交缠而动,二人只缓缓牵手,眉目含情,春意早发。
“同心同身,永不分离,生生世世,永眷相思。”
春宵一刻,歌声悠扬,但见此二人佳偶天成作合,直喜得那入梦的女子面上竟是泛起了点点温存笑意。
◇
然,待过三年,还是这等氤氲气缭之地。
半月寂寞悬空,琴弦轻缓撩拨,却再无那悠扬短笛相附。红尘帐中,却只听得那雾中女声怆然悲叹:“风铃摇曳,弦琴寂寞。醒时幽怨同谁诉,
衰草寒烟无限情。”如此轻弹,顾自浅唱,人单影只,再也听不到任何乔觉的声音,或呼吸。
秋风萧瑟,寂寥地吹开了那层围着亭台水蓝浅色的纱幔帐子。菊花残谢,兀自飘零,弥漫空中,尽数败在这房里的湿潮气息中。还是那一坛陈旧的香炉,铜绿斑驳,其中香木只默默地燃烧着,释放出这特殊而叫人心下不禁悲凉的气息,似孤寂的守候,亦似绝望的哀伤。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如今香木,名作“自艾孤芳百花烬”。
而随着这悲叹女子轻然撩起的玉指,香气也愈发地哀沉浓郁而略显惆怅起来。她只沉醉在那里,任由那苦涩气流缓缓漫入她的眼眸,一点一点牵动起那湿湿的泪,聚成珠子,串成丝线。眼睑藏不住,却只能由着它们掉落下来,跌在手指间那枚已然裂纹分明的玉指环上。
“这指环,可还是乔觉早些年里赠予自己的呢!可如今……却终是形同人去,魂不守舍。”
雨雾般潮湿的世界里,回忆一点点地随着那模糊了的视野,似海潮般,频繁地涌上来,振荡起女子无力控制的心弦。一点一滴,随水剥落下来的心的碎片,含着难过的血的腥气,狠狠地溶进她的五脏六腑,化作苦涩的相思,激得她不免痛不欲生。
痛苦。惊颤。却总似无尽。
眉目神伤,只轻然一瞥,女子却又看到了那枚悬挂于墙上作别已久的玉坠同心结。红色的丝线,一根根串起来,两块晶莹剔透的黄龙玉石在那里恍然飘荡,却愣是落满灰尘,哀伤连连,只是前尘旧梦。
“有道是,同心同身,龙凤齐翔。只如今,却偏生龙凤别离,自怨自艾,无从聚首。”
往日依稀,那华丽的光芒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却又和乔觉那张灿烂的笑脸交相辉映着。曾几何时,那番情郎的容颜上竟是那般俊俏而轻声允诺:“同心同身,永不分离,生生世世,永眷相思。玲儿,我乔觉一生,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忆及至此,那梦里的玉玲儿不免一声悲叹:“这,便是那以前荒诞的誓言吗?自己真的,就只是因为这句话而爱上了这负心之人吗?还是说,单是自己年少糊涂,才会醉在了他的甜言蜜语中,只终日流连,不可自拔。所以即便如今早已为他所欺瞒、抛弃,却终是狠不下心肠将他相怨相憎的么?如此多年,辗转流逝,青春老去,朔然白首,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地单单恋上了这样一个人呢?”
回首叹息,却又只见得那亭外一道小舟只凄凉地停泊在那湖边亦是好多年了吧!“太久没有划过船,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呢?就算还会,大抵地,也早就没有那种心情了吧!而所谓金玉良缘,究竟是人为的传说,还是虚设的神话?亦或者,只是那些围观看热闹的旁人们为了多添些吉利色彩才会让那对金丝的龙凤披上了呈祥的红线外衣?说到底,都是假的,骗人用的吧!”
曾经夺目耀眼,如今却只踪迹难寻!可怜这无辜女子当初却是端地会相信那般的鬼话了。
一声嗟叹,女子只轻轻地抹去不经意间滑落下来的泪水。惨淡的笑容印在铜镜里,乘着风,破碎了,消散在那荒凉的世界中,似久不曾再出现。而她却不禁只悲伤一叹:“自己还真是容易思念呢!想忘都忘不掉。”伏下身,任由泪流。“哭累了,睡了,就会遗忘了吧!”
话虽如此,但心思却总还是会牵挂那梦里依稀的少年情郎。那方身姿蹁跹的乔觉,即便是那定情的当日,他便总是那样正襟危坐的吧,对着自己,微微地,浅浅地,脸上只似笑非笑,看起来,仿佛比自己这个女儿家还似显得要腼腆而矜持呢!
“呵呵,还真是惹人怜呢!”而那双微红的眼眸里,两颗似夹含着三粒小白玉石般的黑眼珠,只夹杂着轻然的柔情,似水般地看着她。恬美地笑。避不开,只看得自己竟是一阵心惊胆颤,脸色通红。
“曾经的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便爱上他了呢?”
心醉了,难忘了。梦里思忆起的少年只浅浅地亲吻着她的酒窝,直惹得她一阵欣喜一阵感伤。“嫁于我吧!”
心儿轻轻地闹腾,声音响在耳旁。她点点头,“嗯。”
只一声动情地回答,却终是惊碎了她的美梦。睁开眼,却总不见那亲吻她的爱人!泪湿满襟。“又是梦!”她不禁怨恨起自己来。明知道相思苦,却偏偏沉溺其中,爬不出来!可,为何不愿放开,不愿放过自己?
而但看那房中,悬着的那幅帝女画像,顾自在那房里摇摆着。只是,在那张画像上无尽幽怨的眼神里,那方帝女之像,诉说的是祝福,还是诅咒?
——这,不过是场梦。
而此正所谓:梦里不知身是客,有情还似无情苦。
只是,那沉醉
梦中的醉酒女子却终是很难醒觉。而她,自也由着那一方看不清脸庞的白衣人静默地看守着自己,直到自己梦碎清醒方才自觉地退却身影,悄然无声。
◇
“吱呀——”正在门外那翩然白衣公子只顾自苦思沉吟之际,小筑之门却陡然被人拉开,直有一道虽不强烈却依然成形的光束直迫不及待肆意地冲了进去,击散那房中久藏的晦暗和沉寂。
“冰洋,在想什么?”白衣男子尚在沉思之间,他自是难以察觉到那房中醉卧女子却已然清醒着出了门来。
“师傅。徒儿,徒儿是在……”一时之间,这冰洋竟也找不出话来回应师傅了。
“罢了,你也别太在意为师的话了。待得为师先去梳洗一番,你便随师傅往那仙岛上走一遭吧。”酒醉醒来的玉玲儿所说的话,却是如此惬意,倒叫这曾经被蜀山隐居之高人玄真道长收养过的冰洋却甚不习惯。
冰洋只声诧异:“师傅!您前些日子里不是说,徒儿不太方便去吗?”
“为师今天高兴,说可以去了。”玉玲儿只这番悠然地笑起,眉宇之间,竟然一丝醉意都没有了。“怎么,不信为师的话么?”
“徒儿不敢。”冰洋忙冲着师傅作揖道——这,便是他从那收养自己的蜀山隐士身上学来的怪毛病——至少,繁文缛节,在这面前女师傅看来,却都只是些令人生厌的怪毛病。“只是,师傅前后之言有所冲突。徒儿唯恐师傅是酒醉尚未醒觉,所以才想问清楚,以免生出事端。”
“哈哈,你这孩子,倒总是这般喜欢替别人考虑那么多的!”虽然自己是不喜欢太过拘于礼法之人,但是眼前这弟子一时半会却也是难以放下那些自小习得的所谓的“君子礼节”的,所以这女师傅便也没有多做苛责。她只顾自浅声道:“也罢,为师自去梳洗。冰洋,你自去将你那柄三尺长剑擦拭干净,待会儿便随师傅一起去拜见你师叔吧。”
“是,师傅。”冰洋只再一次恭恭敬敬地作揖拘礼道。
“嗯,对了——”方走下门前台阶踏上石板路,这女子竟又想到了一些需要交代的事情。“夜里,外边似乎来过一个海上的弟子,是吗?”她所指的,自然是那兰燕儿了——只是,那方娇弱女子却终是红颜薄命,已然灯熄命殒了。
“是。那人,好像称您作师伯。应该便是海上来的弟子了。不过,她具体姓谁名谁,徒儿也未曾打听。师傅曾说,海上之事,徒儿不便多管。所以徒儿才……”冰洋口气之间略显窘迫地涨红了脸蛋。
看着这孩子如此模样,这女子心中不觉一动:世间之上,果真还有你这样的可怜人儿呢。也不妨我玉玲儿辛苦一场,将你从那玄真道长手中抢夺过来。
虽是一时忆起这般充满血腥气味的往事,这女子脸上却丝毫不显异样,她只如常地微笑着:“无妨。不管他是谁,别理他。待会儿,你便直接跟着师傅离开就是了。”
“可是师傅,他们就在前面酒舍里……”冰洋是想说,如果要避开那些人,怎么可能呢?
但是,这番心意,对于这方一向擅长察言观色工于心计的女子来说,又怎会猜不透彻?“哈哈,为师好歹也是个做师傅的人!虽然样貌看着年轻,却好歹也是修行多年之人。而且,若是连避开这几个小娃儿的功夫都没有,为师怎敢自称师傅呢?好徒儿,你就当真放宽心了去拭剑好了。这一次回去,为师还想让你好好地露一次脸,替为师争一口气呢!”
言语之间,冰洋却只见得那女子竟是身影穿梭如同鬼魅,步履之间完全没有套路章法,更是叫这曾跟随在蜀山隐士玄真道长门下十数年的他竟是浑然半点都看不清这等奇异的移动步法。只是片刻之后,待得那女子身影渐隐之后,却只有一个令人胆寒的念头涌上冰洋的心头:“这步法,莫非便是义父他老人家辞世之时所曾提到的‘三星斜月步’?可是,身为道家高人,身行步法怎会如此形态诡谲?还有,难道义父临终前交代的话,竟是真的?杀死义父的人,难道竟是……”
天色初明,鸟声渐起,然,这方白衣的少年公子终是心寒意冷,惶惶而甚为胆怯,却终还是要忍气吞声,无从辨识真相。
——年轻的冰洋他又哪里知道,这个身形外貌甚至比自己显得尚要年轻许多的女子,赫然便是那出生于长寿仙舟拜师学艺于方寸仙山曾苦心爱恋乔觉地藏之倾城女子:玉玲儿。
而关于此人,后世幽冥地府门人亦有书记载:“玉玲儿,长寿仙舟方寸仙山第一女阴阳师。其貌悠扬,似弱水之芙蕖;其声悦耳,若幽谷之黄莺;其心美雅,志存而高远。然,其工于心计,手段为之恶毒,更是无人可敌,亦无人可比。地府门人,自当远而避之,以免遭其毒手,无从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