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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儿。」是他，那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是他回来了。他终于，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旁！
「澜儿。」悼灵又只缓缓地笑了一声，有所示意，轻缓着神色站在了她的身侧。
但可惜，那背对着他的女子却终究还是不曾回头相看一眼，反倒是只顾自地又饮了一口苦茶，缓声，凄凉。「你回来了……」——他不知道，她只是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才能够面对这样的场景，所以她才会这般的冷面冷语。但可惜，她不知道，只要她只这样一句冷语，就足以让那个人，也一并的心灰意冷，失魂落魄。
「是啊。我回来了。」好不容易才在门外收起了自己的悲切和稍有的妒忌，好不容易才佯作安然鼓起勇气跨入这门槛，好不容易才想到该用何等安然或者热闹的语气来开始这一天里新的对话，但可惜，仅只一句冷语，轻轻然便彻底地击溃了他心底盘算好的所有盾牌护甲——因为，她又只冷语着问，像是等了许久——
「姐姐呢？」她依旧只冷漠地背对着他，言辞冷清得让人看了心酸，畏惧，而胆寒心怯。
「她一个人先走了——」悼灵突然就有了些许慌乱和不自在，只竭力地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凄声着补充——但，显然，并不成功。「你放心，她一切安好。只不过，她说她想一个人先走，所以我也没能够拦得住她。」
「是吗？」声音轻柔地悲切，显然有着些许不能置信的味道。只是，那身后的人却并不知道，她的心底却是早已幽幽地绽开了一道口子，鲜血肆意地喷涌出来，激荡着那些似曾愈合的伤口，再次一并地刺痛人的心脏：姐姐，她也一个人先走掉了……所以，果然，我也是一个如他那样应该孤独到老至死清心的人吧！
「是真的。」不知不觉，悼灵也只把声音压低了许多，隐隐却是晕起了一种卑躬屈膝的无力感。「不过，在她临走之前，她有叫我将这个交托于你。」他苍白着脸色轻然地递了出去。但可惜，那女子却并不曾回首相接，只任由着他突兀地伸过手去，轻缓地遗落在陈旧的桌上，泛起一阵朦胧而孤寂的光。「这是用黄符纸折成的纸鹤，已经施过咒了的。如果你要和她谈话，只消对着这张符咒说话，她应该就能够听见了。」
「纸鹤？」她的头依旧只沉重地耷拉着，不曾动静，反倒是只将右手轻缓地触探过去，犹疑地在那黄符纸鹤上按了一下，就忍不禁苦笑着任由着它沉寂于此了。「不用了。既然都已经离开，那又何必还要如何呢。走就走了吧，该走的，终究是要离开的。」
「澜儿……」她的凄声，她的悲切，她的神伤，一道一道，都像是掘好的深井里不迭地将那底下蕴藏的地下水抽上来的水泵，决绝，狠心，颤人肺腑——究竟，要抽到什么才能遏制住那般钻心的痛？而你，真的就要让我的心都为你而枯竭了，你才会停手吗？
「澜儿！」忍不住，他终于急切地喊了出来。「我是说真的，我没有骗你。这个真的是她交给我的……」
但是，他不曾想到，就在这样的短瞬里，那女子手上的茶杯却是一把不曾抱住，只悲切地摔落下来，干脆而轻快地泼出那最后一口残存的茶水，不偏不移，正巧就将那一侧的纸鹤彻底浸湿，刚巧就截住了他的呼声呐喊：任凭我再大声又怎样，任凭我再急切地想要关心你又如何，任凭我再想要安然地靠在你的身旁好让你可以依偎那又怎样？你不领情，那就是不领情。你不稀罕，那就是不稀罕——纸鹤，但只无声地任由着淡黄的茶水浸湿身子，转眼，就只彻底地吸进水去，膨胀，字迹消散——当镌刻其上的咒语都已经彻底地化去，这样的纸鹤，又如何还能够用来传讯呢？
「澜儿……」悼灵的模样近乎就是要哭出来了一般。「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他只在眼底噙满了泪，抬高了声音，明显就是已经动怒了的模样。「你为什么非如此不可！我已经跟你说了实话，我已经告诉你我试着想要去拦住她了，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紧紧地攥住拳，指骨之间也只炫耀似地迸发出几许咔咔作响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喊出来，为什么你就克制不住——笨蛋，蠢货！悼灵，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是的，他后悔了，喊完那一句他就已经后悔不迭了。但是，后悔又怎样，脱口而出的话语，又如何能够收回？
所以，悼灵只咬了一下牙，悲切，却还是噙着泪，缓声：「抱歉。我不该跟你发火。但是，我真的没有骗你！这张黄符纸鹤，真的是你那个姐姐她叫我转交给你的。如果你还是不信，那你等一下可以等那个帮工回来之后问他——今天早晨我找到你姐姐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如果你信，他可以为我作证！如果你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得急切，恼羞，中气十足。话毕，也只咬着牙恨恨一般地离开了酒栈。
但是，他不知道，也不曾在意，就在他只这般转身离开似决绝的时刻里，那女子清冷的面上却竟是再也把持不住地泪流满面起来。
不曾开口，只有泪流，却还是不禁只叫那身旁残留下来的人手足无措，无可奈何。
「姐姐……」一旁的少年定睛地看着，任由着他们两个人似争执一般地结束了这样的战争——可是，他却并不曾看得分明，反倒是分外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竟会演变成如今这般难以转圜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了？」晓寒也只凄然着面孔，犹疑地往前靠上一步，似在给她做依靠一般倚在了她的身后。「姐姐……」
◇
算起来，那应该是清晨里发生的事情吧。那个时刻，当悼灵大哥哥拉开门前去寻找那黄衣姐姐的时候，少年晓寒就拉开门进到了她的房间。
「姐姐。」少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却是低声，「你知道之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很久。有点头疼。」
「头疼？」霖儿却是一脸关切地坐起了身子，意图离开床榻上前关切。「那你没事吧？要不然——」
「姐姐你快别起来！我没事。」晓寒微然地笑着，一边就只搬了张椅子坐到她的跟前，以表示自己安然无恙。「我真的没事。应该就是睡得太久，有点不舒服而已。那么，姐姐你呢？我刚才在房间里听姐姐的声音，姐姐好像很是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是，大哥哥他惹姐姐你生气了吗？」
「你听出来了？」悼灵啊悼灵，你看见了吗？就连弟弟他都看出来了，你却看不出来！「我没事。都过去了。」霖儿却是强作欢颜，一边也只微然一叹，靠在了床沿。
「可是，姐姐心里没过去呀。」晓寒倒是只一针见血。「姐姐。我知道你觉得我小，可能不够资格帮着姐姐来排忧解难。但是，晓寒可以保证，只要姐姐愿意，晓寒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听众。只要姐姐不说烦，晓寒可以一直听着姐姐诉说心事的——还有，晓寒还可以保证，绝不会向第三个人透露半个字的！」
「瞧你。」霖儿突然就只笑了一声，神色稍有放缓。「姐姐怎么会觉得你小呢！姐姐将你带在身旁，可不是因为认定你幼稚，保护不了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做的。老实说，姐姐从来都不会认为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你姐姐，从来都没有。姐姐承认，姐姐也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但是就算是这样，姐姐也还是会选择去勇敢地面对任何事情，不论大小，不论艰险，绝不退缩。所以，就算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姐姐也还是可以一个人将那些委屈和苦难彻底打垮的。不用担心。」
「可是姐姐……」晓寒却是欲言又止，分明就是一副不太相信她的模样，反倒是愈发轻松地勾起了人的好奇心。
「怎么了？你好像，是有什么话说？」
「是……」他抿了一下唇，深呼吸了一口方才只缓缓开口，「是这样。就是白天，不，应该是说，是昨天白天的时候。姐姐你还记得吗？当我们离开那片森林的时候，姐姐突然之间就好像生起气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对大哥哥和相思变得冷淡起来。所以——姐姐！晓寒只是害怕姐姐的心里有什么委屈，晓寒绝不是那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人，所以……」他急切地解释着，惊恐地看着那女子的面容突然变冷。但是——
「看来，果然还是瞒不过去的呀。」霖儿苦笑了一声，轻缓叹息，压低了声音。「晓寒，姐姐知道你是好心，怎么会挑拨离间呢。只是……」突然悲戚的面孔，还有什么不曾写在脸上呢？唯一不能让人看清的，恐怕也就只有那面具底下真正繁复的往世故事而已吧！
「晓寒。」她迟疑了好一阵子，只似定睛地看着身前不远处惨黄惨黄的烛火一般。「你还记得你以前所发生的事情吗？」
「没有印象。」少年倒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假设——」霖儿依旧只欲言又止，似乎不太愿意就这般完全表露一般。「我是说假设。假设你心里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了分别一刻都会浑身难受的地步。但是突然有一天，你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神仙，他告诉你，你不能够和那个人待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姐姐的意思是，姐姐和大哥哥，你们以后不可以再在一起了吗？」他张大眼睛那一副疑惑的表情倒是相当可爱。但可惜，他那身前的姐姐反倒是被他这么突然一说，窘迫地瞬间便涨红了脸，焦灼，心绪难安——
「我不是说他！我……总之
，不是他！跟他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哦。」晓寒虽然这般微笑着作答，但那偷偷的笑容里却还是已经有了答案：姐姐方才那般的模样，分明就是说很有关系，非常有关系嘛！「那，如果是我——我很喜欢姐姐，所以我也很愿意和姐姐待在一起。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的记忆全部都恢复了，我也能够想起以前的事情——可若是那些记忆叫我和姐姐分开，再也不见，那我想，我可能会……」最关键的时刻，他这具说话的机器却是突然就卡壳了。
「怎样？」霖儿倒是一脸急切，像是要扑过来一般抓着他问。「你会舍得吗？如果，你明明知道你不应该再继续纠缠着那个人，那你会怎样？你会离开，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偷偷的走掉，还是……」她突然却是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苦涩，自语。「哼哼，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无非，只是我自己不愿意……」
——纵使冥冥之中让自己抓到了一株救命稻草，但是，这样的救命稻草，如果自己视而不见，不是一样还会选择曾经的猜测，将自己予以覆灭吗？
可是，她但只肆意地蒙上一层泪光，却还是只听着那身边的少年信誓旦旦，抬高声音，发愤一般地喊：「我不会去忘记，更加不会去放弃！」
「什么？」她当然听清了。但是，仅只一遍，却还是无法彻底地澄澈她已然悲切的内心。
「如果，如果现在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亲人，甚至是姐弟，那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晓寒也坚信，我们都会是最亲最近的亲人！就算有一天我的记忆恢复了，就算它们告诉我我和姐姐之间有世仇，又或者姐姐生来就是神仙，而我就是个妖魔——我只是假设。如果真是这样，我相信，能够无私地挽救我的性命，能够大度地接受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怪当弟弟，我心意足矣。」他真挚的声音却是温暖了那一颗早已冰凉的心。「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姐姐永远都是姐姐。不会变。因为，姐姐救过我一命！」
「可是……」尽管如此，他却只看着姐姐还是摇了摇头，又感动，又难安。「你不会懂。你不会懂的。」
「姐姐……」惨黄的灯，但只轻然地撩起一阵烟霞，浮起的暖意之间，少年也只微微地咬了一下唇，欲言又止。「如果，姐姐担心的是大哥哥的决定，那我想，倒不若直接就去问大哥哥好了呀！我想，如果大哥哥他知道了姐姐正在忧心的事情，那么大哥哥他也一定会给姐姐一个很完美的答案的！」
「不。你不明白——」你当然不会明白，你根本就无法猜透那真正的秘密——秘密，连我尚且都不完全清楚，又何况你呢？「老实说，其实他和我之间没有什么关系。甚至，他陪我一起去寻找的那个人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哪里去，我是谁，我通通不知道。就如同你忘了你的重要记忆一般，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自己究竟是谁。」
「姐姐……」她哀凄的脸庞让那身旁的少年都恨不得化成她心里的太阳，好彻底地驱散那其中的阴暗和悲凉的情愫——如果没有那些可恶的东西四处横生，那么姐姐，她还会像如今这般自怨自艾吗？
「晓寒。」她并不曾完全结束。「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觉，其实你不应该活着，或者说，其实你的身体早就已经死去，但是到后来，有人为了要给她挚爱的人找一个伴，就选中你，就将另外的魂魄安置在了你的身体之中，让你原本已经死去的身体再度又活了过来，你会怎么样？你知道这一切后，你会想要离开他吗？」
「……」原来，这才是姐姐的心事吗？原本还以为只是一件随手就可以解决的小事，原本还以为姐姐只是因为大哥哥在出那林子的时候看相思的眼神有了些许异样所以才会气恼，但是如今——他终于知道，这就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无论他有多大的胆量，却终究还是没有这般的能耐！所以，他哑口了。
不过，还好，那个女子却还是安宁地笑了一下，轻缓，给他找了一个台阶。「算了。想你也帮不了我做决定的——老实说，做决定的人从来都该是我自己……」
「不！」令人惊奇，也不免错愕。只在那海蓝的女子兀自思忖，心有悲凉之际，那身前的少年却竟还是这般大声地喊了一下，似焦灼，却又似胜券在握。「姐姐！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问一下大哥哥，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大哥哥，不管他怎么样，也不管姐姐以前的身份是什么，但是，如果姐姐前来此地，如果大哥哥前来相伴，就是为了要将姐姐曾经执手的那个人给找回来，那么姐姐为什么就不能等找到他以后，当着那个人的面，由他来做决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