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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这似乎就是幽冥里最惨淡的景象吧!尽管南方的炼狱火光冲天,尽管北方的尽头白雪皑皑,但是,那冷清寂寥的天幕上最繁盛的颜色终究还是永远的漆黑,仿佛永远都无法看到尽头: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无穷无尽的黑,所以才能够压迫着那些可悲的鬼魂们一一沉沦,甘愿在此沉浸在那永无止境的绝望和悲凉之中吧?
逃不掉的鬼魂们,自是那般的绝望和悲痛,永远都只能够不堕轮回,沉溺在永世的赎罪和解脱路上。可是,那幸运的逃掉的人呢?好不容易才离开这永恒无止境黑暗地域的人,她又当真能够欢欣笑颜,永不凄迷了吗?
◇
历经了悲剧和血腥洗礼之后的翠云宫,如今虽然不能说在那一干幽冥弟子清洁重建的手中焕然一新,但是经过连日来的清洗和复原,起码也都干净清新了许多,不仅还复了大半的光景,更重要的是,在这殿前平台的山石之间再没有了之前那般令人作呕的腥秽之气和模糊血肉——说到底,这一切的因缘都还是得归功于那重返幽冥的大师姐,碧水儿么?
「清笺师姐——」人群之中,那暂代姽婳三千执掌之位固守于翠云宫门前的人,自是此刻最负威望的七师姐清笺了。然而尽管如此,她却仍旧是只不禁蹙眉缓息,神色尽显焦虑难安,分明是在隐隐担忧着什么,但却终究还是只凝神关注着身前劳碌的人们,没有将那心里担忧的事情开口念起。然,也只在她这般微然轻叹时分,她那身前台阶上却是缓缓上来了一位不施粉黛却面带委屈的师妹。「如今可该如何是好啊!那一边左下的地方,之前执掌师姐和那来敌对战的墨色痕迹始终都无法清除——真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太可恨了!」
「墨色痕迹?」如此,清笺终是只微微挑眉,缓声,稍有思虑。「就是那些如画里墨迹一般的东西吗?要是实在清除不了,那就暂且先搁着不管了吧。等执掌师姐康复了以后,应该就会想到办法清除了的。如今,还是不要去打扰她和师傅比较好。」
「那好吧。」尽管如此轻声,那女子仍旧是悲凉着幽叹了一声,继而便只微微欠身,告别道,「水渝就去先清洁别的地方了。师姐,水渝告退——」然,说来也巧。只正在这女子起身准备离去之际,那微然回首之间却是不禁驻足,惊声:「大师姐?」
「什么?」清笺当然不敢相信。可是正因为不敢相信,所以她才会大惊失色一般模样地偏转过身,竭力地定下心神朝着水渝看过的方向惊心地看了过去:是在那翠云宫东岸的地方,一排冷寂清明的汉白玉围栏之外,此刻却竟是有着那么一道浅淡的新绿缓缓漾开了一池涟漪,一抹清净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飞扬出来。头顶的玉钗,身间的水色莲花坠饰,无疑地都表明了那来人的真实身份:是的,就是她,大师姐!
「大师姐——」清笺但只一声失态惊呼,赶紧着凑上前去,一边却是只这番不经意地就叫那身间做事的师妹们都只齐齐地丢下手里的活了聚拢过来,纷纷忍不禁泣声相问,感慨万千:「大师姐?你真的是大师姐吗?你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都还以为……」是的。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幽寰星盘上,明明都已经失落了大师姐的星辰!所以,那个时候,大家都还以为她们所敬仰的大师姐就这般烟消云散了。可是现在,现在——终是叫人只不禁喜极而泣。「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平安就好!可是别再想着吓唬我们了……」
可是,出人意料的,尽管身前的女子们的面上尽皆都只呈现出了或哀伤或喜极的表情和声音,可那被众人围聚起来的女子神色之间却是依然冷淡,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见或听见似的一般,只迷离着眼神顾自地朝前迈步,转身,沿着汉白玉围栏靠近殿前石阶,倒是叫那身前的女子们都只纷纷惊愕地退让开去,又不好再行言语相问,只好都眼巴巴地看向了清笺。
「大师姐?」大师姐向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有人围拢她搅扰她清净的人,所以,这清笺也只好这般轻然地示意众人退开,一边亦只轻巧地靠在了她的身旁,紧随着她的脚步,缓身,一并上前,细声着问,「大师姐,出什么事了?你开口说句话好吗?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的呀!你可别再吓唬我们了——大师姐,大师姐?」
可惜,似乎无论她再怎么呼叫,那碧衣的女子都是不曾听闻得见般地面无颜色,只依循着脚步缓缓上前,徐徐地停在了那翠云宫门前的石阶跟前,转身,缓缓踏上一步,偶然轻叹,令人惊诧地只微然昂首相望,眼底终是微微起了些许变化,仿佛又有了鲜活的动静。
「清笺。」她的声音却是那般的清淡,飘渺如烟,更是牵扯着人的心猛然就只飞上了九天云空—
—下一瞬,是不是就要猛地摔下来了?
「大师姐?」尽管看见师姐眼底那微弱的变化时清笺就很想开口询问,但是在那个时候她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可哪料,自己还不曾开口询问,身旁的师姐反倒是轻声脱口。只是,她那言辞之中竟是感情分外淡薄——难道,师姐当真是……
一句心忖,心,终是悲凉地跌落在地,猛然就只砰地一声颤起一阵剧痛,心乱如麻。
「师傅,还在里面吗?」可惜,还不待那女子继续悲伤,身前的棠梨却是只微微然复开口道。
「师傅?」清笺终是不免错愕:曾经过往,不都是大师姐来告诉大家师傅所在的吗?即便是她不曾看过幽寰星盘,可她不是一样都可以轻易地知道大家所处的位置吗?可是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
心绪幽幽一动,人终是愈发地悲切神伤起来:莫非,大师姐如今这般回来,就是来诀别我们的吗?可是,可是大师姐……
「是啊。师傅就在里面。」尽管心中难以忍受那么的悲痛,可清笺却还是这般略显淡然地答复着,一边还只柔声建议,「不过,师傅还不曾下床来。所以——要不然,大师姐,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师傅吧!」
大师姐……如果她真是已经力竭到了尽头,如果她真是已经濒临毁灭,那是不是就代表:再也没有办法能够将她治愈康复了呢?
「不用了。」棠梨却是浅声,「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那,好吧。」虽然心痛,但清笺也只能这般答应,不敢再作惊扰:若是师姐当真只留了最后一口气回来,只怕,也是有重要事情要和师傅说的吧!既然如此,自己和一众师妹们都还是不要再打扰的好。
如此一句心忖,清笺终是眼神示意,叫那一干女子各自都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继续自己手里的活,再也不敢插手身旁师姐的临别之行——但是,她的神色,她的惨声,又如何不会牵动人心,叫人只不禁为她那般忧心呢!
「大师姐!你告诉我,其实这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在胡思乱想,猜错了,好吗?」
◇
步履轻轻抬高,碧衣女子但只轻巧地跨上台阶,微然昂起的眼底却是痴痴地看向了头顶那高悬于空的金色牌匾:烫金的三个字依旧只冷清地悬挂额前,冷寂的烟云里,却是早已送葬了往昔风起云涌年代里的英雄人物王侯将相——到得最后,这般美轮美轮的撷芳北国王朝宫殿终是换成了这般的名字,成为了这幽冥北方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处胜景:『翠云宫』。
「为什么我要回来?」一步一叹息,一步一凝泪,可那缓身的女子却似乎终究还是想不清楚,只任由着眼底的泪花翻涌上来,却仍旧是苍白地聚集着,滑不出眼眶,只能是这般地凄迷眼底,模糊视线,纠缠人心。「我回来。到底是要来做什么的?」
「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明明感觉着青龙此刻就在那神殿里的封印之中苦苦悲切。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曾着急,更不曾想过要立马回去探望他将他救脱出来呢?我到底是在做什么,我为什么竟是走到了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什么人吗?还是,我真的已经后悔了,想收手了?」
「清笺——师傅,还在里面吗?」她徐徐地开口,柔声轻问,依着感觉似乎就是要问出师傅的下落,仿佛回来就是为了要见师傅一面。但是——「我来这里,真的就是为了要看望师傅的吗?不,不会的。在我的心里,青龙才该是第一位的,破劫才是最至高无上的王啊……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还要回来?回来了,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我早已回不去了,不是么?」
苦苦冥思,却终是想不清楚自己今次放下青龙回到翠云宫究竟又是为了何事,何物。只能够心思做茧,急急地将自己捆缚其中,却竟是半分都不曾想要脱逃,亦不曾泛起任何想要继续战斗执迷下去的念头和昂扬斗志——若是连这些东西都失去了,『活着』,又还有什么动力?
「大师姐!」然,只正在那女子停在翠云宫门前兀自思忖之际,那昂首不曾看见的翠云宫门口却是乍起了一道欣喜惊诧而又熟悉的女声,人只又惊又喜地冲上前来,倒是彻底地忘却了矜持。「大师姐——我就说是大师姐你回来了嘛!可怜执掌师姐居然还说是我看错了呢。大师姐,大师姐?」
但是显然,那身前青碧如常昂首静默的大师姐却并没有看见她,反倒是那还只站在棠梨身后的清笺开了口,低声:「别吵。云霜,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啊。」云霜也只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直瞪大了双瞳惊诧着问,「七师姐,大师姐她,这到底怎么了?好像,她听不见我的声音?
还是……」她不敢想象!之前,分明的,属于大师姐的星辰突然就消失在了幽寰星盘的范围之内。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已然遭逢不幸。可是现在,这样的模样,是不是说,大师姐她真的就是……
「没事。云霜,你就牵着大师姐进去看一下师傅吧。等见到了师傅,你也别吵她,让她和师傅好好说会话——大师姐她……」欲言又止,清笺那一副惨白的神色终是彻底地击溃了云霜的理智,差一点就叫那女子悲切地哭了出来。
「大师姐——」想起来就是一阵心酸,愧疚。「怎么会……我们好不容易才齐心协力,我们好不容易才尽去猜忌,姐妹同心,可是……」云霜终是凄惨地捂住口鼻,生怕自己的泪涕伤了身前姐妹的心,却仍旧是难以克制内心里翻涌起来的悲切和无奈。
「好了,你也别哭了。云霜,还是先带着大师姐进去吧!」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就在身前,却终是不敢再上前一步,将她送入殿内:师姐,你是真的如我所想,就是前来诀别的吗?——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地面对那些看似必然的生死离别的。即便是在这清冷的幽冥世界里看惯了生死,见遍了悲切的女子,可她却仍旧是不敢去面对这般的锥心之痛!
「大师姐。」噏动的鼻翼之间,隐隐却是夹藏着些许啜泣的声音。「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师傅。」声音颤抖,差一点就又哭了出来。
「师傅……」如此,仿佛真的听清了这最重要的讯息,那一直似僵硬的女子终是微微然颤了一下,缓缓地低下头颅,朝着身前那金光熠熠的翠云宫门细细地看了过去。只是,如此光景,终是直叫那一旁看着的女子们都只更加地悲切起来:听到师傅的名字才有反应,怔怔地看着那翠云宫的门匾直到如今才停下举动——是不是,如我所料,师姐你当真就是……
——谁敢继续想,谁敢继续猜,谁,又能够轻易地承受这般凄离的诀别和悲剧?——原来,我们都不是永生的人……
◇
「执掌师姐。」尽管眼神失落,可云霜终归还是得竭力地克制住自己的隐隐悲痛,一边也只牵住了棠梨的手,温然着神色朝着那金色的大殿缓缓迈近,跨入,彻底地淹没在那金色的流光之中,让那外面的师妹们再也不见,仿佛这就是那最后真正诀别的时刻了一般,潸然泪下,久久心绪难安。
然,只待得那二人缓缓步入宫殿之后,那门里悲伤却依旧只找着各种事情忙碌着自己的姽婳三千终是只微微一眼抬头就看清了云霜那身侧跟进来的人,震惊,错愕,旋即却是一时心切地奔赴过来,什么都不再予顾及就只牵住了师姐的手,再也不愿放开,唇齿嗫嚅,却是久久难以开口,反倒是泪眼婆娑,心绪难忍。「师姐,师姐,你可算回来了……」
可惜,即便姽婳三千如此情切,可那棠梨身旁的云霜却还是令人意外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便只放开师姐拉着她远远退开,忍不禁凄声惨语,一瞬之间就不禁恸容失色泪流满面:「执掌师姐。你别再叫了。大师姐她……」
「她怎么了?」心中急切,姽婳三千倒是不曾察觉任何异样,依旧只顾自地急切道,「我还想问她,我的族人们都怎么样了呢!」
「师姐……」云霜稍有犹疑,却还是急急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忍不禁却还是那般的凄声垂头,欲言又止,反倒是只叫那眼前的人愈发动怒起来。然,只在这般的时刻里,那面色冷清的女子终是咬了咬牙,缓缓脱口,泪水止不住就滑落了下来,尽显哀凄。
「师姐。大师姐她……很可能就要没了!」
「什么!」听闻及此,姽婳三千突然就只冷起了眸子,杏目圆睁。「你胡说什么!大师姐她——」愤怒转身,手臂也只轻然地划过一个精巧的弧度,黑衣的女子亦只恼羞地冲着那门边青碧的衣衫看将过去——「怎么可能!你少给我瞎说……」
但,仅此一眼,她就不禁只悲切地颓软下来,整个人瞬间就只陷落在了悲寂的氛围之中。这时她方才只怔怔地回想起来:刚才,云霜的声音竟是那般的悲切,低声而情切。所以,所以……「怎么会!」
如何能够相信,怎敢去置信!大师姐,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给予自己无尽希望的人——不是都说她可以去打败西王母,不是说她可以战胜那些傀儡之身,不是说她一切都能够改变回来的吗?可是现在,怎么会,又怎么可以……
可是,事实就只清楚地摆在眼前,让人不得不信:那一道青衣的女子,她的神色却是那般的清冷且寂寞,远没有当初那般的傲然和清高——不,不!如果,如果连你这样的人都变成了这副模样,如果连你都无法帮我解救他们,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