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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西·威尔斯
我已经知道了:有三样东西永远不会回来。第一是说出口的话。第二是我在1966年忘记的事情。第三是一个秘密。但假如要我加个第四,那就肯定是他了。你希望有多少颗子弹错过心脏,卡在你的手臂里,然后你才会明白,家乡已经不再是家乡了?没有哪个医生敢取掉你手臂里的那颗子弹,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碰到它,你就永远也没法弹吉他了。我坐在我女人刚抛光好的高级椅子里,直到电话响起。多少颗子弹?五十七颗够不够?他们说他说过,但谁也没法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和对什么人说的,他说他们在我家开了五十六枪,所谓的主犯也该被五十六颗子弹打死。这样的预言需要换个角度思考。是每个人五十六颗,所以一共五十六乘八?还是五十六除以八,那就要摊开纸演算一番了,我可没时间当那种精明人。
还是说他希望吃五十六颗子弹的是策划者,幕后黑手,唐大大。问我这些巫医神婆预言狗屁让我觉得多么恶心和厌倦吧。今天一个人自称拉斯塔,下周他就要开始预言未来了。他都不需要有多聪明,只需要记得圣经里的一两段地狱烈火和硫黄篇章。或者声称利未记里如何如何说,因为没有人会去读利未记。所以你才知道。一个人读完利未记就不可能把圣经当真了。那本书充满狗屁,疯得跟什么似的。不可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这个道理我愿意听。但不能吃螃蟹?加上软乎乎甜丝丝的上等烧烤酱也不能吃?还有,为什么要为这个杀人?还有请相信我,谁要是敢强奸我女儿,他最不可能得到的结果就是娶她。因为我会一刀一刀地凌迟他,让他活着看见我拿他的脚去喂野狗。
我记得去年西金斯敦到处都是庆祝和约的派对,蓬勃得仿佛脑袋上的虱子,一个拉斯塔教徒企图告诉我谁带着兽印。没有什么比“末日战场”的话题更能让一个拉斯塔情绪高昂了。这个拉斯塔说:
——那啥,咱买东西只买新鲜的,同胞,因为包装里的所有东西都带着兽印。你知道的,白盒子上用黑色细线印的码标。
我想盯着一个男人,他在打量我的女人,路灯给她披上一身暖色,人们围着她跳舞,八条巷的一些人不知道这女人的无名指上有了标记。不需要担心,她早就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男人了,她对待他们比我对待他们还要凶。这个拉斯塔说的话里有点什么东西,哪怕你知道它从头到尾都是彻底的狗屁,还是会忍不住上钩。
——条形码?我说。但条形码就是一堆数字而已,我确定我到现在还没见过666。
——你说你看过?
——不,但——
——但那是给山羊准备的,同胞。听我跟你说。牙买加没有谁拥有野兽的力量,野兽喂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你没注意到吗?所有数字都以000开头。那是什么数学把戏?整数自然数偶数。意思是全世界所有码标上的数字总和永远是666。
我转身走开,因为最不妙的是我居然开始觉着他说得有道理了,而和约派对上就找不到任何有道理的东西。肯定不是拉斯塔法里的十二支派分会,他们的肤色一个月比一个月浅;肯定不是劳动党和民族党的空谈,哥本哈根城和八条巷打骨牌,拥抱亲吻,相亲相爱,就好像三年前杀死你兄弟、父亲和祖父的不是我。和平是什么?和平是我女儿在睡梦中热得冒汗,而我轻轻朝她额头吹气。眼前的局面不叫和平,而是叫僵局——这个词是从大爱医生那儿学来的。
大爱医生刚飞去迈阿密,说他要回家选总统。我也刚送哭包去那儿。天晓得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勾当,他们都爱书胜过爱女人。大爱医生说,兄弟,麦德林的那帮孙子要测试你,对,再次测试你,你以为会怎么样,孩子?上周他们从停尸房偷了一具尸体,像做鱼似的掏空肚子,填满小包装的可卡因,找了个姑娘护送棺材去劳德代尔堡——她的成年礼第二天。比色情片都带劲,对吧?咱有点厌倦了测试来测试去。12月3日是个愚蠢的测试,他们知道,我也知道。我给了他们一个结果,但他们说他们要一具尸体。尸体只是尸体,我无所谓。但我在乎一个血逼养的逼眼儿说着西班牙语,以为这是什么小孩子当学徒,他们可以没完没了测试下去。
1976年12月,歌手刚在公园开完演唱会,我在牙买加电信局浪费时间,因为我打国际电话却只听见大爱医生和某个白痴用西班牙语对骂,不是古巴西语,所以大部分我听不懂,但我听得出他气得发疯。我心想这个逼眼儿他妈的以为他在跟谁说话,就好像我不知道“婊子养的”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我会怎么做,哭着说对不起,老大,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我保证?就像婊子听鸡头的训斥?我正要对这个娘娘腔说去他血逼的,大爱医生对我说,去做完该做的事情,孩子,做完就好。牙买加叙利亚人、古巴人和哥伦比亚人都要一具尸体,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我会给他们比一具尸体好得多的东西。同一周,彼得·纳萨尔打电话给我:
——你们这种贫民窟鸟人到底有什么血逼毛病?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你说“你们这种人。”
——我没说你们这种人,我说的是你们这种贫民窟鸟人。你们到底有什么血逼毛病?九个人?
——八个。
——八个人冲进OK镇,带着,多少来着?十四把枪?却一个人都没打准?
——他们打得够准的了。
——你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对脑袋开枪却没打死对方的人有什么感想?回答我的问题,大人。
——我不知道这个你指的是谁。还是你蠢得不知道电话是能被窃听的?
——什么?咱们在演间谍片吗?哪个狗操的想窃听你?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知道你说的“你”是谁,但我向他保证,无论他是谁,都没瞄准任何人的脑袋开枪。
——看起来这个他,无论他是谁,只顾着瞄准墙壁和天空开枪了。不,朋友,这种愚蠢和屎烂只会在喜剧片里出现。想象一下,几百颗子弹满屋乱飞,他妈的却干不掉一个人。他妈的冲锋枪啊,血逼的有他妈那么难用吗?我以为路易斯教你们这种人学会怎么用枪了呢。
——我不认识什么路易斯,也不认识什么“你们这种人”。
——别跟我耍嘴皮子,乔西·威尔斯。我跟他说过,唉,教贫民窟黑鬼学任何需要智力的事情都是白费力气,他们注定会搞砸。我瞎眼的奶奶打靶都比你们准。你们八个加起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浪费人生打电话给你。
——我也不知道,因为你说个没完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住在这儿。
——我为什么要浪费我的电话费呢?告诉我。
——这个嘛,朋友,我也不知道哎。
——什么?你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你他血逼的在跟谁说话,小——
——小?你肯定是脱了裤子正在往下看吧。
我挂断电话。虽然所有人里只有你没念过顶级中学和外国大学,但懂道理的也只有你一个,这种事情真是不能多想。我真的很想教一教这个满嘴土话的无知叙利亚白痴。许多男女将歌手视为先知就已经够糟糕了,但杀死他只会让他变成烈士。按照现在的做法,全世界都会知道,先知只是一介凡人,和任何人一样,吃了枪子也会受伤,和这个国家的任何人一样,连他也不安全。我开枪打倒了神坛上的他,他一跤跌落凡尘。不过我没有向彼得·纳萨尔说这些。你必须看穿这个人,看穿他表面上的皮肤,就会知道彼得·纳萨尔尽管是白人(他不敢去海滩,因为晒黑也是黑),但无知得像个文盲黑鬼。不过最近至少他会叫我“朋友”了。我得问问我女人,我什么时候才会变成能在梅菲尔饭店喝酒的白人。操他血逼的,一个人气得我说粗话的时候尤其可憎。只有无知的蠢货才骂人。
那天晚上大爱医生也打电话给我,我对他说,我从1966年就不停向别人证明这个证明那个,现在我受够了,要是麦德林真觉得这是预科学校,非得一场一场测试下去,那他们就继续用巴哈马的那帮屁眼小子吧。但就在这时候,用拉斯塔的话来说:另一个道理砸在我脑袋上。假如歌手真的成为烈士,无疑会变成一个大问题,但那是他们的问题,并不是我的问题。彼得·纳萨尔会忙着自欺欺人,解释他为什么要杀死这个传奇人物,因此就不会有时间用屁话来烦我了,因为实话实说,他和我都知道,我早就过了政客说跳我问多高的时候。现在政客说跳,我女人会说他这会儿没法听电话,不如你留个言吧。说到蠢,你朝一个人的脑袋开枪,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难道不会报复吗?连罗爸爸都没那么蠢。
于是我决定让我的大脑琢磨这个新道理。1976年12月8日,新闻出来了,他和其他人都活了下来。医院里和他身边的巴比伦太多,那次我带上了托尼·帕瓦罗蒂,因为哭包不具备这种场合需要的技能。医生在急诊室救治他,然后送他回家。只有经纪人还在医院里,干掉他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和帕瓦罗蒂开车去希望路56号,以为会看见警察。假如你需要的只是一枪,那么警察再多也没有用处。另外,我打个电话,他们不到六十秒就会走掉。但56号已经仿佛鬼城。车道空荡荡的,所有窗口都黑着灯。连一个警察都没有。我哈哈一笑,帕瓦罗蒂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提问。另一方面,彼得·纳萨尔犯蠢犯得像在演一个人能犯多少错的电视节目。这个狗屎白人留了个该死的口信,让我女人转告我,假如贤者登上舞台,创造历史篇章,他会非常生气。我一辈子也没听过几次托尼·帕瓦罗蒂大笑,我朗读字条的时候算是一次。我女人不知道他血逼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把我们两个留在客厅里。托尼·帕瓦罗蒂在房间里,我有点害怕接上哭包是个错误,我派哭包去收拾我们留下的残局。他没有亲自动手,只是打电话给几个拉斯塔教徒,语气像是永远提心吊胆的小姑娘。更糟糕的是他用的是我的电话。我也打了个电话。
——鸟儿飞到哪儿去了?
——同胞,打给我干什么?
——我不喜欢重复问题。
——他跑了。他们把经纪人留在医院,带他去了白人山。
——警察?
——一个警察在车里陪他,还有几个留在那儿。整个山头都是十二支派的人在巡逻。有个白小子——
——白小子?
——带相机的白小子。谁也不知道他是从那儿冒出来的,但他说他是电影摄制组的。总而言之,我说完了。
——不,你还没有说完,警督。
——咱的小曲儿唱完了。
——不,小雀儿你才刚开始。
——今晚连耶稣都上不了那个山头。
——演唱会怎么说?
——进出全程都有警察护送。
——第二天呢?
——我不知道。
——说吧,逼眼儿。
——第二天他就飞走了。他们给他安排了私人喷气机。
——什么时候?
——五点半还是六点。
——早上还是下午?
——你以为呢?
——去哪儿?
——没有人知道。
——飞机就那么起飞,谁也不知道它去哪儿?老大,你又把贫民窟的人当傻瓜了?
——先生,我说没有人知道。连警察局长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歌手打算飞走。
——这是最高机密?
——比女皇的内裤颜色还机密。我们之所以知道,只是我们在车上陪他们的人假装睡觉,偷听他们交谈。他的白人经纪人说演唱会一结束就立刻回山上——
——所以已经敲定了?他还是要开演唱会?
——不,现在什么都没敲定。他们只是在安排事情以防万一。总而言之,经纪人说演唱会一结束,他就安排飞机在机场等他,但时间很早,比机场开门都早。
——诺曼·曼利机场还是庭森朋机场?
——曼利。
——国际航线。
——你可以用无线电联系山上的警察。
——对,哥们儿,但我为什么要——
——用无线电联系你在山上的警察。立刻。
清晨六点,机场像是牛仔电影的第一卷胶片。只缺少呼呼风声和风滚草。粉色的天空。我和托尼·帕瓦罗蒂守在通往送别廊道的楼梯上。有人异想天开,把墙壁做成棋盘图案,开口恰好能让步枪的枪管穿过去。棋盘图案的影子让我们居于暗处。帕瓦罗蒂动个不停,但不是为了寻找合适的角度。飞机已经停在跑道上等人了。帕瓦罗蒂很安静,右手勾住扳机,左眼盯着瞄准镜。
两辆吉普车懒洋洋地守在跑道尽头,牙买加国防军,吉普车后有四五个士兵,其中两个拿着望远镜。看见他们,我就立刻摸上了送别廊道。见到士兵监控现场,我想到歌手正在下白人山。他醒来发现身边没有警察,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他多半派了两三个拉斯塔同胞打先锋,看道路是否安全,因此他和他的左右手只能独自下山,但没有士兵端着望远镜保护他。关于警察,有一两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第一,给某个银行户头或屁股口袋里塞点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第二,警察都很廉价。但士兵就很难说了。他们远远地站在那儿监控现场,但有可能只是在等人。不知道飞行员是不是在等他们过去。
——确保在士兵过来之前干掉他。
帕瓦罗蒂点点头。
六点零二分。除了太阳,所有人都在等歌手。我有一瞬间觉得我在等游行队伍,就像每年十一月电视都要播放的肯尼迪在达拉斯的新闻片段。所有人都在等歌手。不止是我,不止是士兵,不止是托尼·帕瓦罗蒂和飞机,还有彼得·纳赛尔、大爱医生和某个电话号码另一头的麦德林集团,我从不亲自打这个号码。这时我开始琢磨。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下一步还是我的下一步?这一集电视剧里谁是真正的跳舞猴子?等着看下一步的是什么人?假如别人说跳而你跳得很高,他们是会不再叫你跳还是会永远鄙视你?因为你没有表现得像个男人,说去你妈的,我们恶棍不为任何人跳。向人证明自己的麻烦在于,他们不会放过你,而是会不停地让你证明其他东西,题目还一道比一道难。各种各样的狗屁事情,直到变成电视喜剧。或者仅仅一个笑话。
托尼·帕瓦罗蒂拍拍我的肩膀。他来了。他和另一个拉斯塔走向飞机。停机坪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们踢起的尘土在飘动。他们边走边东张西望,走得很慢,走走停停。歌手望向飞机,左右扫视,另一个拉斯塔倒退着走,确保背后没有异常情况。两人看见军队的吉普车,停下脚步。歌手看看吉普车,看看飞机。没有人动弹。托尼·帕瓦罗蒂跟着两人的脚步转动枪口。他的手指包住扳机。歌手望着士兵,对另一个拉斯塔说了些什么。他们继续向前走,但走得更慢了,最后在飞机前停下。也许他们在等什么人下飞机。我记得托尼·帕瓦罗蒂不需要给他下命令。我听见咔嗒一声。
——停下。
帕瓦罗蒂看一眼我,望着跑向飞机的两个人。
——算了。
他们跑上飞机,自己动手关舱门。
第二天我接到两个电话,我说完同一句话就都挂了。你那么想让他死,自己去杀吧。
此刻我坐在我的客厅里等着电话响。电话最好快点响。响得越早,我就可以越早停止思考。现在应该行动,而不是思考。不知道她有没有付电话费。电话应该在我上床前响三声。电话应该在明天来临前响三声。坐下,等电话,歌手再次进入我的脑海,我想骂人。那家伙永远不会知道,我有两次险些做掉他。我之所以放他一马,是因为我知道他上了飞机就不会再回来。但是,1978年他走下飞机,刚到海关就掀起混乱。这两年彼得·纳萨尔也学乖了,来找我时不再像条狂吠的野狗,而是像个人。他甚至开始叫我“朋友”,我忍不住要看一眼石碳酸皂是不是漂白了我的肤色。咱彻底不用那东西了,我女人非常高兴,因为石碳酸皂让她觉得自己睡在医院病房里。我不知道我更惊讶的是哪个,歌手回来再开一场演唱会,还是我早就猜到,也这么告诉过他。
——这个狗屁和平协约,你和这个鬼事情有关系吗?
我们在粉红女郎大腿舞俱乐部,他对这地方的喜爱有点过头。哭包睡过的那些妓女似乎都不在了。他对她们失去兴趣,她们也对在舞台上操可乐瓶失去了兴趣。但新人里有个浅肤色的姑娘,因此这儿理所当然地人满为患。老鸨领我们在楼上的房间里坐下,问我们要松松鸡巴还是洗洗屁股。我说今晚算了,但彼得·纳萨尔可不会放弃贫民窟吸尘的机会(这是他的叫法),他左左右右看了一圈,以为别人会明白他的意思。妓女忙着吸他那话儿,他却想谈正经事。我说,同胞,两个男人不能在同一个房间里露出鸡巴,否则咱们成什么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叫屁眼人,没等他开口,我就说我到外面等你。我说一刻钟以后来找我,但八分钟后我回来的时候,妓女已经在往外走了,她吐口水边骂,血逼的白人居然射在她嘴里。
——知道我厌倦了什么吗?有关这个和平协约的一切。雅克布·米勒为此写了一首歌?你听过了吗?要我唱给你听吗?
——不用了。
——去他狗操的和平协约。
——下次记得命令士兵别开枪。
——士兵?什么意思,绿湾?这些全都是因为绿湾?你没听新闻说吗,在绿湾被杀的都不是圣徒。
——有意思,对吧?他们难道不是全来自你的选区吗?其中有一个甚至亲口对我说,一个叫小灵魂的人去你的地盘,告诉他们说他们能得到免费的枪支。
——我不知道什么狗屁小灵魂。
——但所有人似乎都认为我知道。我问大家,贫民窟里会有人叫这种名字吗?像是摩城公司的歌手。
——你知道……算了。
——也许他是空气里的什么东西。
——自然精灵?
——你知道他回来了吧?因为这个狗屁和平协约,他居然回来了。
——他只是回来开该死的和平演唱会的。上次还不够吗?他现在不是伦敦人了吗?他是不是打算亲自到贫民窟安装抽水马桶?
——你要是肯给贫民窟安装抽水马桶,他岂不是就找不到理由回来了?
——当然了,乔西·威尔斯,因为我的党在执政。你似乎——朋友,你他妈为啥笑成这样?
舞池里在放《贝克大妈》。虽说人群在喊叫、说笑、骂人,在为伸展双腿露出嫩肉的女人尖叫,但我还是听清了这首歌。我懒得告诉他为什么《贝克大妈》惹我发笑。
——没什么,朋友。你真以为歌手回来是为了抽水马桶?
——呃,不完全是抽水马桶,但肯定是各种设施和基建,还有贫民窟居民成天嚷嚷说他们要的其他东西。他们可以继续嚷嚷,谁让他们投票给这个血逼的社会主义政府了?两次。你不得不问,鸡巴要往你屁眼里捅多深,你才会意识到屁眼人在操你?
——歌手回来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抽水马桶。
——他回来是因为这个他妈的和约。希望你知道,这东西让顶上的人非常担心。非常担心。你知道上周有多少古巴人飞到牙买加吗?这两天狗娘养的埃里克·埃斯特拉达大使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好像他是这儿的主人。
——歌手同时跟罗爸爸和警长杀手见面。
——谁他血逼的不知道这个?所有人都聚在希望路56号,连你们他妈的总理都弄得好像在那儿打工似的。
——和平演唱会之前,他们三个人在英国见面。
——所以呢?和平演唱会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所以呢?
——你以为金斯敦下城区三个最有权势的人见面只是为了和平演唱会?
——那三个人似乎也就这点本事了吧。
——和平演唱会仅仅是附加福利。
——我只当你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好了。
——那还用说。就像我只当你的财务巫师老板知道通货膨胀的真正原因。
又来了。彼得·纳萨尔用眼神表演恍然大悟,我全当没看见。叙利亚人。
——这个杂种小逼眼儿到底想干什么?组织第三党?打算玩真的?
——一分钟前你似乎还不想知道呢。
——朋友,你就别他妈卖关子了,哥们儿。来。
——和平演唱会后有个纲要。一个计划,或者说方案。
——什么样的方案?
——准备好接受这种新闻了吗?一个拉斯塔政府。
——啥?你他血逼的刚才说什么?
——一群拉斯塔教徒突然从英国飞到牙买加,你应该能猜到这个结果的。有一部分已经落地了。等一等,你别说你不知道罗爸爸已经皈依了。他几个月前就停止吃猪肉了。十二支派集会?最近他定期参加的。
——他要是不梳头我就更相信了。
——我的天,谁说拉斯塔教徒一定要梳脏辫了?
必须提醒自己,别让他显得太白痴。
——你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你到底想不想听拉斯塔和荣誉拉斯塔在英国怎么说理?
——咱洗耳恭听,朋友。
——所以他们中的一个,我不确定具体是谁,他说,重要的是让拉斯塔参与社会、政治和草根活动。
——原话?
——我看着像是传话的吗?
——我操。所以他们为和平演唱会见面,结果开始讨论政府。牙买加每户人家门廊上的每个男人不都是这样吗?这算是新闻吗?
——不,同胞。他们为了新政府见面,结果开始讨论和平演唱会。
——什么?
——你不知道是什么钟在敲,就算那是大本钟你也不知道。来,听听他们的计划:组织贫民窟的敌对双方,建立真正为人民服务的新反对党,以拉斯塔的名义,除掉你们所有人。
——牙买加矛矛军?
——什么?
——但拉斯塔教徒想回他血逼的埃塞俄比亚。他们为什么不找几艘船,漆成红色、黑色和绿色,然后扬帆滚蛋?就叫黑星二号或者类似的狗屁名字。
——你以为伦敦拉斯塔对埃塞俄比亚有哪怕一丁点的了解?伦敦脏辫通过雷鬼了解拉斯塔,朋友。雷鬼的家乡就是拉斯塔的真正家乡。突然之间,在英国的拉斯塔教徒纷纷去念商学院,竞选英国国会,送孩子去受各种各样的教育,连女儿也不例外。你以为这是为什么?英国不需要他们。你觉得他们还能去哪儿?
——妈的。
——下城区在分裂,主人。你应该知道的,是你促成的。
——咱从没分裂过任何东西。
——怎么,你要和你的党派划清界限?就是你和你的党派让它分裂的。咱?我只是执行者。和平演唱会之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人们团结一心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不再分裂。
——那只是第一阶段,先撒。人们团结起来和平相处,意味着人们很快就会在政治上团结起来。人们已经在选哪个区域的哪个唐应该当议员了。言下之意就是没你什么事了。
——所有事情都是在伦敦的那次会面中谈定的?
——没错。
——可是啊,朋友,那次会面是一年前了。
——正是如此。
——你等一年才告诉我?
——我认为你不需要知道。
——你认为我不需要知道。乔西·威尔斯,咱雇你是为了思考吗?你觉得我需要有人思考的时候,会叫个黑鬼帮我思考吗?回答我的问题。
——当心别得到一个你不喜欢的答案,我说,看着他的眼神再次上演恍然大悟。
——狗逼操的他血逼的。日他妈的臭逼烂婊子。你的意思是说那么多人正在往外飞的时候,却有个他妈的秘密拉斯塔宗派要回归?你知道现在会有多少人在这儿吗?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朋友,思考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我操,我操,他妈的我操。明年就要选举了。明他血逼的年啊。他妈的搞什么。你知道现在我必须打电话通知多少人吗?他妈的难以置信,你等了一年才告诉我。咱绝对不会忘记这个的,乔西·威尔斯。
——很好。因为你们这些人啊,需要忘记的时候都特别健忘。忘记了管事的为什么是罗爸爸。但那是你和罗爸爸之间的事情。
——废话,因为现在你只关心跑迈阿密了。你以为政府没长眼睛吗?很好,你先想一想你这个位置是谁给你的,然后再把尾巴往天上翘。
——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想思考吗?自己琢磨吧。
但早在他问我任何问题之前,我自己早就想明白了。我从1976年12月8日那天就想明白了。歌手跳上飞机离开,有朝一日他再回来,肯定会带着新的道理和新的力量,我在此之前就想明白了。小鸡巴的无知叙利亚人还没意识到,某条狗已经投奔了新的主子,但那个主子误以为他是奴仆。
我看着鹰钩鼻的白痴,想到多年前我在圣经学校学到的道理。这个人已经得足了他的赏赐。现在他无处可去,想往下走都不行。他以为他可以随便扯开喉咙嚷嚷,只因为有些人依然觉得白色皮肤给了他权力,能够用任何语气训斥所有人,尤其是不懂“威权”这种词语的人。算他走运,真赶上我好撒玛利亚人上身。大爱医生一年前跟我说了句老话:亲近朋友,但要接近敌人。老掉牙的老话,但每次我往高处走一步,这句格言就会绽放更新鲜的含义。说到底,猎人不打低飞的鸟儿。
彼得·纳萨尔贿赂了机场的三个人替他监视,寻找在诺曼·曼利机场落地的伦敦口音拉斯塔法里教徒,尤其是晚上来的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认为拉斯塔革命不会从蒙塔格湾开始。他甚至命令他们每两小时用机场的公用电话向他报告一次。然后他要我亲自或派我最得力的干将去伦敦找到歌手,趁他巡演或录音的时候做些什么。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咱们在演詹姆斯·邦德电影,是不是应该连他身边的选美皇后一起做掉,不过干掉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也未免太可惜了。我在电话上哈哈大笑,否则我就会忍不住骂人,因为这家伙又在浪费我的时间了。再说歌手现在这样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让一个人到鬼门关转一圈,得到的结果比险些杀死他更复杂。你将他连根拔起,割裂他与家乡的联系,于是无论他去哪儿都不可能安居乐业。歌手要是想真的回来,就只能躺在棺材里了。
但那是1978年,我受够了1978年。一月,前一个美国佬离开牙买加去了阿根廷,新一个来接替他的位置。新的美国歌曲,歌词还是老一套。他自称克拉克先生。就叫我克拉克先生吧。克拉克,结尾没有e。他觉得这么说特别有意思,每次见面都要重复一遍。克拉克,结尾没有e。他本来就认识大爱医生,不过金斯敦每一个解开领带、白衬衫被汗打湿的白人似乎都认识路易斯·埃尔南·罗德里格·德·拉斯·卡萨斯。1978年4月,我们在摩根港,这家饭店专门招待来皇家港度假的白人。我们坐在几乎空无一人的餐厅里眺望金斯敦,好吧,他们在眺望。我在看戏。我和两个白人,他们觉得海盗精神正在从脑袋到鸡巴占领他们的全身心。真是一场好戏,每次带白人来皇家港,这种感觉都会控制住他们。你会忍不住琢磨,白人每次踏上陆地,这种感觉是不是就会在胸中沸腾。我敢打赌是的,从哥伦布和贩奴时代开始就是这样了。从海洋登陆会让白人觉得他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说好伴儿,黑胡子有没有劫掠过这些地区?
——我只知道亨利·摩根,先撒。另外,在牙买加,伴儿指的是男人养的除妻子外的女人。
——哦,不好意思。
我很久不曾有意识地说土话了,乃至于大爱医生不得不替我翻译了两次。至少这个不是路易斯·约翰逊,会倒着拿备忘录,假装向其他白人展示这个黑鬼不识字,这件事我依然记忆犹新。但这时他说:
——你们这些宝贝的穷苦人啊,都不知道你们已经在政治动乱的边缘上了。
——咱不明白。既然咱们是宝贝,又怎么会穷苦呢?钻石是宝贝。
——那就是你们,我的孩子,原始的钻石。这片土地是多么原始。切割得多么原始,但又多么美丽。同时又多么不稳定。我说不稳定,是因为你们在悬崖边玩跷跷板。我这么说的意思——
——不稳定?
——对。完全正确。完全正确,路易斯,我没说错吧?路易斯和我早就认识了。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这儿之前在好几个拉美国家合作过,对吧?
——猪湾那场闹剧你也有份?
——什么?啥?不,没有。那是我之前的事情了。很久之前。
——唔,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找到真能干掉卡斯特罗的毒药。
——嘿嘿嘿嘿,你小子很有悟性嘛,甚至有点狡猾,对吧?路易斯一直在给你通风报信吗?
——没有。消息是自己飞进我耳朵的。
等一等,乔西·威尔斯。最能让美国佬大吃一惊的莫过于他们意识到他们看错了你。记住在他滚蛋前你至少要说一次没问题,哥们儿,还得使劲发颤音:哥么——儿,这样他离开时会觉得他找到了合适的人选。这辈子我第一次希望自己留着脏辫,或者知道该怎么跳原地单腿蹦跶的拉斯塔舞步,哪怕没有供人跳舞的音乐也一样。因为我从头到尾看着这家伙无论说什么,大爱医生都跟着点头,我险些忘记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试图告诉我牙买加处于战争状态。比1976年还要严重的战争状态,这是他第一次提起1976年。
冷战,他说。
——你知道冷战在我们这儿的意思吗?
——没有温度的战争。
——什么?呃,孩子,不对。冷战是个术语,是个比方……就是一个名字,指的是这儿发生的这种事情。你明白吗?我有些东西……来,你看这个。
白人取出一本涂色书。你在美国佬面前装傻,慢慢地就会习惯于各种怪事,但这次真的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上下颠倒接过涂色书,因为不用转过来也能看见封面上的书名:《让民主拥抱民主》。美国佬看着我上下颠倒地拿着书,我完全清楚他在想什么。你看,路易斯同志,我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但你确定我们没找错人吗?
——这是个分析说明,对,就是这么一回事。路易斯,他知道……我是说……来,听我说。给我一下好吗?谢谢。咱们看看,看看,看看……啊哈!第六和第七页。翻到第六页。这是民主制度下的世界。看见了吗?公园里的人们。孩童拦住冰激凌车,有人大概正在买雪糕。看,看见读报的男人了吗?哎,你看那个妹子,很辣,对吧?穿迷你裙那个。谁知道那些孩子在学什么,但他们反正去学校。还有画上的所有成年人?他们能投票。他们决定谁该离开,不对,谁该领导这个国家。嗯,对,你看那些高楼大厦。都要归功于发展、市场和自由。那就是自由市场,孩子。画面里的人要是不喜欢什么事情,他们可以大声说出来。
——你要我给这幅画涂色吗,老板?
——什么?不,不。听我跟你说。我给你几十本这种书,你拿给你们的学校。我们必须向年轻人传播理念,免得该死的赤色共党污染他们。他妈的共党分子那帮怪胎,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是同性恋吗?因为你我这种正常人能繁衍后代。共党分子?他们就像同性恋,只会拉人下水。
还有来这儿传教的那些美国教会,我心想,但没有说出口。我说,
——你说得对,老板,说得对。
——好,很好。你是个好人,威尔斯先生。我觉得我可以和你敞开来谈。告诉你吧,呃,接下来你即将听见的是机密情报。连基辛格都还没听过简报。连路易斯也是第一次听见。我说路易斯,我打赌你猜不到东柏林现在最大的产业是什么。晚期堕胎。嗯哼,你没听错,屠夫把婴儿从怀孕五个、七个甚至九个月的女人肚子里拽出来,喉咙刚出阴门就是咔嚓一刀。你能相信会有这种烂事吗?情况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女人宁可杀死孩子,也不肯让他们在东德出生。东德的居民,他们买什么都要排队,威尔斯先生,书里写的一点没错。他妈的买肥皂都要排队。你知道他们拿到肥皂干什么吗?卖掉换食物。倒霉的小杂种们连一杯像样的咖啡都搞不到,狗娘养的政府把菊苣、黑麦和甜菜混在一起,然后管那东西叫咖啡欧蕾。听着像是“恶作剧”,对吧?我以为什么都见识过了呢。让人大开他妈的眼界,我跟你说,大开他妈的眼界。你喝咖啡吗,威尔斯先生?
——咱是喝茶的,先撒。
——算你走运,孩子,算你走运。但你眼前这个宝贝国家?要是不立刻拨乱反正,用不了两年它会变成又一个古巴,或者更糟糕一点,又一个东德。我险些看见智利变成那样。险些看见巴拉圭变成那样。只有上帝才知道多米尼加共和国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一些话有一定道理。但中情局的这些人就是忍不住要滔滔不绝。他们一旦认为你相信了他们,撒谎似乎就变成了嗑药。不,不是嗑药,而是比赛。来,咱们看看我跟这个无知黑鬼能把蛋扯到哪儿去。我从眼角观察他观察我,他以为我就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路易斯·约翰逊离开的时候,他深感敬佩的是一个不识字的文盲居然会这么聪明。当然了,这个聪明是受过训练的好狗或猴子的那种聪明,他跟我说外星人,看我会不会——用他的话说——买账。这位克拉克先生说得无比认真,我不得不抬头看天空有没有变成灰色,顺便给他的故事添加几分情绪。
——我想说的是你的国家正站在十字路口。接下来的两年将至关重要。请问我们能指望你吗?
我不清楚这家伙想听的是什么操蛋回答。他希望我说什么呢?说我愿意入伙?还是既然在皇家港,我应该说哎哎,船长?大爱博士瞪了我一眼,然后闭目上下点头。意思是你就说点这个白痴想听的话吧,孩子。
——咱愿意上船,先撒。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他妈的太棒了。
克拉克先生起身要走,说他的车会送他回梅菲尔酒店,他的公寓准备好之前他都住在那儿。他在桌上放了十块美金,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弯腰对着我的左耳说:
——顺便提一句,我注意到你最近去了几趟迈阿密和哥斯达黎加。忙碌的小蜜蜂,对吧?当然了,美国政府对牙买加人和旅居国外的牙买加人之间的活动毫无兴趣。帮助我们,我们就会遵守这个约定。翻译给他听,路易斯,可以吗?
——一路走好,克拉克先生。
——克拉克,结尾没有——
——e,我说。
——后会有期!
我望向大爱医生。
——他真叫克拉克?
——我真叫大爱医生?
——他说“我”,不说“我们”。
——我注意到了,汉子。
——这一点值得关注吗?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你就继续运你的东西吧,哥们儿。你们拆开你们那箱好货了吗?
——我以为美国人都说好东西。
——我他妈像是美国佬吗?
——你要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牛仔李医生?再说那个箱子很久以前就拆开了。
他指的是另一批货,运进来的方式与1976年12月那批一模一样。标着“音响设备/和平演唱会”的大箱子留在码头上等我,哭包、托尼·帕瓦罗蒂和另外两个人拆箱卸货。我们留下了七十五把M16,另外二十五把卖给王桑区的人,他们最近似乎非常想要军火。弹药全留给我们,这是哭包的主意。让他们自己搞子弹去,他说。
看起来我们正在为战争做准备,而其他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和平。罗爸爸从歌手遇刺以来就躲在朦胧云团里,这会儿突然蹦了出来。就好像他打算独自承担所有罪责,但承担所有罪责的反面就是享受所有赞誉。他对歌手说,事情之所以会发生,就是因为他进了监狱,否则事情就根本不可能发生。罗爸爸很久以前就跳上火箭飞出了这颗星球,他还不如去参加《太空小猪队》呢。麻烦在于每天都有更多人登上他的飞船。和约热病传遍整个贫民窟,第一次团结舞会结束后,杀死我表弟的男人来找我,展开手臂像是等我拥抱他。我说他是屁眼人,转身走开。
和约热病甚至传到了瓦雷卡山,铜子儿这种人多年来第一次下山,像是他忘了牙买加每个警察的弹仓里都有一颗子弹刻着他的名字。铜子儿下山吃喝玩乐,我将视线转向另一个国家。
罗爸爸甚至来我家问我为什么不跟着新的和平节拍跳舞,还说黑人真该听一听马库斯·加维究竟为我们制订了什么样的计划。我懒得问他知不知道马库斯·加维到底说过什么,这些道理是不是某个身在伦敦的拉斯塔教徒灌输给他的。但他那双眼睛啊,我看见他那双眼睛里含着泪水,在恳求我。这时我忽然看穿了他的问题和他正在干什么。他的视线已经远远越过云层,越过贫民窟,越过时间和他在尘世间的位置。他在思考自己的墓碑上会写什么文字,他的最后一块血肉从骨头上朽烂之后许多年,人们会怎么论断他。忘记他七次因为杀人或杀人未遂进监狱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忘记在白人和大爱医生出现前,是他教每一个男人学会开枪。忘记他和警长杀手在各自标出的地盘内操纵犯罪。他希望自己的墓碑上写着他让贫民窟团结一心。
人们以为我对罗爸爸心怀怨恨。咱对他的感情只有爱,无论谁来问我都会这么回答。但这里是贫民窟。贫民窟不存在和平这种东西。只有这条真理永远不变。只有我能杀死你的力量才能阻挡你能杀死我的力量。生活在贫民窟的人们只能看见贫民窟内的事物。但咱从小就能看见贫民窟外的世界。我醒来时向外看,走进学校,一整天都在看窗外,我走上马黑科路,站在分隔沃尔莫男子学校和米科学院的围墙前,大多数人不知道这道铁皮围墙分开了金斯敦和圣安德鲁、上城区和下城区、有产者和赤贫者。没有计划的人等着看着。怀有计划的人看着等着合适的时机。世界不是贫民窟,贫民窟不是世界。贫民窟里的人受苦是因为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要他们受苦。你的坏时光也是某人的好时光。
这就是劳动党和民族党都对和平协议不屑一顾的原因。战争过于有利可图,和平怎么可能发生?再说谁想要和平呢?反正和平不和平你都同样贫穷。我以为罗爸爸明白这些道理。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领着一个人走向和平。你可以唤来歌手,让他唱歌筹款,为贫民窟建造新厕所。你可以去雷镇或丛林倾倒你的废话,与去年才杀死你兄弟的人握手言和。但一个人的活动范围毕竟有限,最后还是会被缰绳拽回去。最后主人还是会说,屁话我听够了,咱们不往那儿走。缰绳名叫巴比伦,名叫警察,名叫枪火庭,名叫控制牙买加的二十三个家族。两周前缰绳收紧了,逼眼儿叙利亚人彼得·纳萨尔企图用暗语和我交谈。一周前缰绳收紧了,美国佬和古巴佬带着涂色书来教我什么是无政府状态。
这三个人让我忙得不可开交。克拉克先生提到古巴的语气像是无法接受被女人抛弃的男人。他声称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牙买加,天晓得他以为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是有意思,一个人来到一个他从未居住过的国家,满肚子都是要怎么操它的念头。也许他应该等待一年,看这个国家到底值不值得他花钱买张情人节贺卡。我跟你说,和这些白人待久了,你说话也会像他们。也许这就是彼得·纳萨尔如今叫我“朋友”的原因。一个粗俗的政客,每天都在等机场打电话通知他拉斯塔带着世界末日来了。一个美国佬,他接受另一个美国佬的调遣,另一个美国佬又接受再一个美国佬的调遣,而这个美国佬只想踩着牙买加踏平古巴。一个古巴佬,他居住在委内瑞拉,想说服这个牙买加人帮哥伦比亚人向迈阿密运送可卡因,然后销往纽约的大街小巷,因为巴哈马人是一帮屁眼人,吸他们运送的白粉,在本地销售应该去美国的货物。更糟糕的是这些娘娘腔不喜欢鲜血的味道。三个人都希望第四个人(也就是我)替他们塑造1979年的形象。咱?咱受够了被包括罗爸爸在内的其他人使唤。
但罗爸爸全身心地投向了正义的使命,那东西像摩登原始人维生素似的在他血管里奔腾。你会觉得他在为希望路的五十六颗子弹做五十六件义事赎罪。就在第二次和平演唱会之前,我把放兽交给了他。告诉他放兽就躲在离他家只隔着五幢屋子的母亲家的橱柜里,但没说放兽在那儿已经藏了近两年。听见这个消息,他慢慢吸了一口气。很难说那是惊诧还是叹息。他和托尼·帕瓦罗蒂带着几个人走到放兽的母亲家,好像他是前去扫荡神殿的耶稣。他要把这件事变成一场表演,给人们看,给贫民窟看,甚至给歌手看,要他们知道尽
管没有人请求,但他依然要实施报复。他把那小子和母亲拖出家门,当众殴打年过四旬的可怜妇人。
一个企图杀死歌手的小子你愿意怎么唾弃都行,但一个想保住独子性命的妇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是罗爸爸必须让人们看见他在做事。就好像折腾一件谁都不可能改变的往事有多重要似的。他想拿那妇人杀一儆百,焚毁她的整个人生,踢得她死去活来,但他这么做只是让自己出丑而已。完全是个凶相毕露想让群众记住他的黑鬼。
然后放兽开始嚷嚷说是中情局逼他的。中情局和古巴来的人,但大家觉得他在胡扯,因为人人都知道古巴人信共产主义,绝对不可能和美国人搞到一起去。就好像罗爸爸比普通牙买加人更了解中情局似的。然后放兽嚷嚷说那是我的主意。我看着罗爸爸望着我,看我会不会眨眼。放兽喊了很久,他开始考虑应不应该相信,毕竟牙买加有句老话说得好:就算不是怎样,也差不多就是怎样。事实上,我告诉他该往哪儿看之后的第二天,他来敲我家门时就是这么说的,他带着两个小子,他们年纪太小,枪都滑到短裤里面去了。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俩,他们扭头望向别处,罗爸爸左边那个惶恐得像个紧张的女孩。另一个转回来企图瞪我。我记住他了。罗爸爸磕了磕脚跟,像是有点恼怒。
——就算不是怎样,也差不多就是怎样,他说。
——放兽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快淹死的人啥啥那句谚语你没忘记吧?
——快淹死的人没时间编造这么有象力的故事。
我捏住指节,阻止自己告诉他“象力”根本不是一个词。
——我没时间说明你为什么不该相信放兽这么一个白痴的话。两年时间能让一个人逃到什么地方去?这家伙却躲进了他母亲的柜橱。
——而你却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咱的同胞。
——他母亲每周去购物,总是拎着大口袋从超市回来。她一个人住怎么可能吃那么多食物?你觉得她像救世军的领袖吗?真正的问题是你,唐中之唐,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
——我的眼睛不可能看见每一个犄角旮旯,咱的好兄弟。否则咱还要你干什么?
——哦,那就别问我有关歌手的白痴问题了,因为你知道我会怎么回答。
——是吗?那就飞快地给我一个答案吧。既然你——
——假如我想杀歌手,五十六颗子弹就没有一颗会打偏。
假如你希望别人知道讨论就此结束,那就用正规英语说话吧。罗爸爸转身走开,两个小子一颠一颠地跟着他。他随后带着放兽去麦克格雷戈沟渠开私刑法庭,以证明他依然能够施行粗野的公正。有人说歌手亲自到场观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全世界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我只信得过托尼·帕瓦罗蒂的话,而他一言不发。他找到赛马骗局的几名参与者,带着他们去旧堡垒,将他们变成鱼食。我不禁想问:既然你在执行和平使命,又怎么能让双手沾满鲜血呢?
我的客厅越来越暗。我在等三个电话。我的大儿子拿着鸡腿走过。他已经很像我了,我不得不揉了几下肚皮,确定腰围渐长的那个人是我。
——小子,你不陪着你母亲,在这儿干什么?喂,我在和你说话。
——好啊,老爸。咱有时候受不住她,不骗你。
——你今天又怎么招惹可怜的妇人了?
——她没喜欢咱说你的一些话。
——我说你的一些话,还有,是不喜欢。
——行啦,老爸。
——你对你母亲说了什么?
——哈哈,说歹徒做饭都比她好吃。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你嘴巴太坏了。但确实是实话。我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那样和厨房有仇。所以我从不在她身边多待。算你走运,她没有开枪打你。
——啥?老妈会开枪?
——你忘了她男人以前是干什么的了?你觉得呢?总而言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像个鬼魂似的在家里转来转去?
——但你还醒着啊。这么晚你总是醒着。
——是吗?你这是在干什么,监视你父亲?
——不……
——你撒谎的本事和你母亲做饭差不多。
天晓得我怎么会没看见这个。我望着我的儿子,刚进中学一年,还不到十二岁。他尽量鼓起勇气,直视我的双眼,微微皱起眉头,因为他还不知道铁石面孔是需要时间磨砺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知道,我也知道,儿子企图瞪倒老子。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不是成年人。他熬不过我,现在还做不到。他首先转开视线,虽说立刻又扭头盯着我,但他已经输了这一局,他自己也清楚。
——我在等电话。去烦你母亲吧,我说,看着他走开。用不了多久,我就必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了。
迟早有一天,我的孩子,你会知道得足够多,见识得足够多,因此能够和我强辩到底。但今晚不行。我最不希望彼得·纳萨尔半夜打电话骚扰我。我告诉他拉斯塔末日的消息已经是两个月前了,他到今天依然不是焦虑万分,就是让粉红女郎的某个蠢妹子体验人生中最糟糕的七分钟。关于歌手的重点已经证明过了,向他,向牙买加,向麦德林——还有卡利集团,但他就是不肯释怀。为什么?因为即便歌手无法成为这个新党派(运动,或者随便什么其他名字)的代言人,他也会成为更重要的某种东西,那就是金钱。到目前为止,因为歌手的号召,已经有三千个家庭每个月都能领到一点小钱了,向他开枪的那小子的家人也在其中。说到枪击事件,连我都受到了一辈子难得一见的惊吓,上次我在《集锦报》上看见他的照片,海克尔赫然就站在他右手边。
说回那天晚上,哭包在垃圾场附近停车,把海克尔扔下去,我从此再也没见过他的踪影。在那几个小子里,他是另一个我没料到比哭包更精明甚至也更勇敢的人,他精明得让我仔细想了想到底应该让哪一个活下去。他确实精明,只有他完全想明白了,我们做出那种事情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我喜欢认得墙上写着什么字的那种人。但海克尔应该明白,他没什么可担心的,报复只会落在蠢货头上,聪明人总能想到办法。假如能让我和他聊一聊,我会对他说,同胞,别担心。世界有了你会变得更聪明。但他能觉察到哪儿的风头不对,像狗被松开缰绳似的跳车而逃。垃圾场甚至不该是他停留的地方。哭包猜到了大部分人会去哪儿,有些人就算他找不到,拉斯塔教徒也会找到他们。没有人说过他们的下场,唯一能证明拉斯塔在追杀他们的证据是德缪斯被吊上乌鸦山的一棵树,乌鸦啄掉了他的眼睛和嘴唇。但谁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海克尔。连他女人都不知道,扇了她三个耳光,扼住她的喉咙,险些掐死她,但她还是不知道。我不得不说这让我更加敬佩他了,这家伙确确实实地消失了。
但差不多一年后,罗爸爸跺着脚冲到我家,看样子比平时更生气。不止生气,还很困惑,都快瞪出对眼了。
——他带着那个逼眼儿去巡演?你能想象吗?他给这家伙搞到了血逼的签证。
——冷静一下,老兄,你没看见这会儿才五点吗?
天都还没亮,贫民窟里静悄悄的。
——咱就完全搞不懂了。也许他真的是先知。咱都不知道耶稣有没有发过这种疯,而他最喜欢让智者摸不着头脑。
——歌手给谁搞到了签证?
他说的只可能是歌手。
——要不是咱看见那个小逼眼儿躲在他背后,像只被吓坏了的猫头鹰,咱都不敢相信啊。海克尔,咱说的是海克尔。
——海克尔?真的假的?
天晓得海克尔在哪儿躲了两年。南海岸和嬉皮士做伴?古巴?无论他去了那儿,歌手为了第二场演唱会回国后的第三天,他径直走进了希望路56号。没有枪,没穿鞋,散发着树丛的臭味。尽管我确定歌手没看清任何一个凶手,但歌手当然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更该敬佩什么,他的勇敢还是他的愚蠢,但他径直踏上希望路,走过门口像看死人似的盯着他的警卫,匍匐在歌手脚下恳求原谅。杀了我或者救我一命,据说他是这么说的。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都想杀死他。他们甚至懒得考虑该怎么处理尸体。
海克尔很走运,也许是因为罗爸爸那天不在,也许是因为歌手如今只往远处看了,也许是因为歌手看着这个人,他两眼空洞得像是吸了蜥尾草,气味像是牛粪和树丛,大脚趾戳出来以后就扔掉了鞋子,歌手觉得这个人已经跌到了最底层。也许是因为歌手真是先知。歌手不但原谅了他,还将他拉进自己身边的圈子,甚至带着他离开牙买加。罗爸爸直到看见《集锦报》上的照片才知道。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不得不重新考虑歌手这个人。罗爸爸因为又一次无能为力而骂骂咧咧。谁敢诅咒歌手祝福过的人?海克尔变成不可触碰之人。他没有回到哥本哈根城、丛林或玫瑰巷,而是住进了他企图杀人的那幢屋子。不在那里他就满世界跑。
时间晚了,我还在等三个电话。这些人知道我有多么看重守时。我无法忍受迟到和早到。守时就是守时。一个人有四分钟,另一个有八分钟,再一个有十二分钟。
——咱的好老天啊,咱的孩子今晚都不睡觉了吗?
我最小的孩子,我的女儿,在门口打着哈欠揉眼睛。她一只脚站着,用另一只脚挠小腿。小小的神奇女侠T恤在黑暗中依然显眼。她母亲在她睡前把她的头发梳成两个辫子,我敢打赌要是她看见小姑娘半夜三更边走边拽内裤,肯定会气得发疯。她的面颊永远绯红,就像她的母亲。还好她和母亲一样是浅肤色。无论黑人权力的鬼话怎么流行,黑姑娘在牙买加都没有未来。你看看谁赢了世界小姐桂冠就知道了。
——鬼魂封住了你的嘴巴吗,小姑娘?
她没有说话,而是走向我,依然边走边拽内裤,到我膝盖前停下。我女儿又揉了揉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像是想确定我真的是我。她一言不发,抓住我的裤子爬上我的膝盖,趴在我大腿上睡着了。她这个自由自在的性格是遗传她母亲还是我的?
在有电话之前,坏人是怎么办事的呢?我都忘了以前消息是怎么传播的了。三分钟后打第一个电话。另一通电话在我脑海里蹦出来。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大爱医生所谓的既视感。每个有理性的人都厌倦了这些和平与爱的屁话。铜子儿该从山上下来了,就好像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忘记和约缔结前他是个什么样的逼眼儿,他杀死男人,然后强奸他们的女人。罗爸爸,这个喜欢说谁敢强奸女人我就宰了他的男人,居然让铜子儿溜掉,爬上了瓦雷卡山。你的好时光就是某人的坏时光,人们即将见到坏时光到达新来的美国佬所谓的“关键阶段”。关键阶段做的事情就好比家暴丈夫做的事情。有些事情固然是坏事,但对你有好处就别乱插手。我们了解这种坏事。好?有些好事固然好,但那是谁也不了解的好。好就好比幽灵。好不会给你零花钱。牙买加选择了坏,因为那种坏行得通。因此,见到这些好的正能量开始威胁下一次大选,有些人情不自禁地陷入恐慌,尤其是当他们看清有什么东西注定会冒出来之后,我的电话就响了。我女人接了个口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铜子儿。
——没别的了?他没说别的?
——没有,就这三个字。
对我来说不成问题,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讨厌这个胖子混球,但和平并没有把铜子儿变成白痴。他在山上很安全,在哥本哈根城很安全,甚至在八条巷也很安全。但他碰到警察就不安全了。没有哪个监狱是铜子儿没进过的。于是某个星期天,我在雷镇听现场演出时对他说,我说铜子儿啊,像你这样住在山上的人,上次吃炸鱼是什么时候?
——哎呀哥们儿,我跟你说实话,咱有很久没吃过那东西啦。
——什么?不,兄弟,这样不对啊。明天,明天咱们杀到海滩吃炸鱼搞派对吧。
——哇。派对,真的吗?用鱼油炸的炸鱼吗?你是谁,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吗?
——要点烤黄山药,烤玉米配干椰子,十块面饼,五块加辣椒蒸,五块用炸鱼的油煎。
——我的天,哥们儿。
——叫你手下开车去克拉伦斯堡。
——私人海滩?你怎么安排?
——我会把你的名字告诉保安。来吧,继续说吧,假装你不喜欢。有的是鱼和派对,你可以在巴比伦的海滩大摇大摆乱逛,哪儿都见不到警察。
——哥们儿,假如你是女人,咱这会儿就跪下求你嫁给我了。可是啊同胞,咱不能做那种事。咱只要开上堤道,就会有三辆警车围过来。他们都不会说举起手来。
——同胞,动动脑子。警察以为他们很聪明。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坏人会耍花招,专走偏僻小道吗?
——呃——
——呃什么呃。想要藏得好,最好的办法就是明目张胆。
——听着像个狗屁点子。
——咱看着像是这辈子出过什么狗屁点子吗?要是你希望警察发现你,那就走沟渠暗巷吧。走特伦奇镇,走麦克斯菲尔德公园大道。要是你想安安稳稳到达海滩,就走你不敢走的那些大路。你自己想一想,经过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警察是怎么思考的吗?再过一百万年,他们也不会猜到你会大白天地开上海港街,所以他们从不在海港街巡逻。
一个人在一方面见啥吃啥,他在所有方面就都是这个样。我让铜子儿去找简妮小姐,这个苦力女人在海滩上有自己的鱼摊。她有两个熟透了的半苦力女儿,名叫贝茨和帕茨。带她俩中的一个回你车上,她会送你一份甜点。当天晚上,我打电话叫醒了警督。铜子儿没能赶到海滩。
一分钟。
四十五秒。
二十秒。
五秒。
铃响第一声我就抓起听筒。太急了。
——如何?
——你母亲没教过你礼貌吗?体面人先说哈啰。
——所以?
——成了。
——耶稣知道你偷了他的话吗?
——亲爱的上帝啊,乔西·威尔斯,别跟我说你这人敬畏上帝。
——不,我只喜欢路加。哪儿?
——堤道。
——五十六枪?
——他血逼的你当我是谁,老板,芝麻街里的数数伯爵?
——找个人给报纸透消息说他中了五十六颗子弹。听见了吗?
——咱听见您了,先撒。
——五十六。
——五十六。还有一件事,我——
我挂断了电话。这一通该死的电话企图侵占我宝贵的四分钟。今晚他不会再打过来了。
四十三秒。
三十五秒。
十二秒。
一秒。
负五秒。
负十秒。
负一分钟。
——你晚了。
——对不起,老大。
——所以。
——老大。哥们儿,咱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最好的办法是实话实说。
——他消失了,老大。
——人不会消失。除非你跟丢,否则人不会消失。
——他跑了,老大。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白痴?他怎么跑的?他有签证?
——咱不知道,老大,但我们搜了所有的地方。家,他女人家,他第二个女人家,雷镇社区中心——他有时候白天在那儿工作,甚至包括歌手家——他在那儿有办公室,处理委员会的事情。我们从昨天开始就在每一个路口等他。
——然后?
——什么都没等到。我们去他家找人,所有东西都在,只有一个柜子的抽屉全清空了。清得非常非常空,连蜘蛛网都没留下。
——你想说一个白痴拉斯塔从十条恶棍的眼皮底下溜掉了?就这么不见了?怎么,你传话说你们要去找他?
——没有啊,老大。
——你们最好给我找到他。
——好的,老大。
——还有一点。
——什么,老大?
——找到向他通风报信的人,宰了他。还有,同胞,三天内找不到他,我就宰了你。
我等他挂断电话。
狗操的大血逼。
妈的。
我不知道我是骂出了声还是在脑海里骂的。不过我女儿还在睡觉,口水打湿了我的右膝。崔斯坦·菲利普斯,制定和平路线图的人,团结委员会的主席,他忽然人间蒸发了。就那么不见了。他成了海克尔的同类。无论死活,这家伙无疑都消失了。考虑到彼得·纳萨尔一直以来有多么愚蠢,他反正不可能再变得更睿智了。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电话始终没打进来。打这个电话的人从不迟到。一次也没有过。
晚了五分钟。
七分钟。
晚了十分钟。
十五分钟。
二十分钟。
托尼·帕瓦罗蒂。我拿起听筒,听见畅通音,刚放下听筒,电话就响了。
——托尼?
——不,是我,哭包。
——有什么事,哭包?
——怎么,今晚内裤里进了蚂蚁?
——你怎么知道我还醒着?
——大家都知道你不睡觉。现在管事儿的是你了。
——什么?现在太晚了,我懒得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总而言之,挂了吧,我在等电话。
——谁的电话?
——帕瓦罗蒂。
——他应该什么时候打给你?
——十一点。
——他不会打给你了,哥们儿。他要是约了十一点,就肯定会十一点打给你。你知道他的脾气。
——我也这么想。
——你为什么要他这么晚打给你。
——派他去四季饭店处理点事情。
——那种小事情?结果他一直没打电话?我很吃惊,你居然没派两个人去看看他——
——别告诉我该怎么说,哭包。
——哥们儿,你内裤里肯定痒得厉害。
——哥本哈根城就这么一个靠得住的人,结果我却指望不上他,我当然不高兴。
——哦哟。
——哦哟?你跟你的美国新朋友学的?
——大概吧。听我说,也许出了什么事情,他不得不避避风头。你知道的,事情做好了才会打电话给你,做好之前肯定不会打。
——我不知道。
——我知道。总而言之,为什么所有人似乎都知道计划有变,只有我不知道?咱在哥伦比亚贱人面前险些出丑。
——同胞,非得要咱重复一遍吗?别在咱的电话上讨论这种事情。
——我操他血逼的哥们儿,乔西。你派我来这儿的时候说我们必须处理野草,一句话也没提白老婆的事情。
——同胞啊,我已经说过四遍了。野草太麻烦,也他妈太占地方。还有,美国佬现在自己种野草,不需要咱们的了。白老婆不那么占地方,挣的钱比野草多七倍。
——咱说不准,哥们儿,咱实在不喜欢古巴人,哥们儿。古巴共产党已经够糟糕了,但在美国的古巴人简直烂到屁眼了。而且没一个会开车的。
——古巴人还是哥伦比亚人?哭包,咱这会儿实在没法同时应付你和他们。
——尤其是那个女人,你知道她是疯的吗?她掌管所有事情。不胡说,她真是疯的。同胞,她整晚上舔逼,第二天就杀了那姑娘。
——谁跟你说的?
——咱就是知道。
——哭包,明天我去电信局打给你。像今天这种晚上,一通电话至少有两个耳朵在听。你就找个地方去乐呵乐呵吧。你这种人有很多乐子可以找。
——喂,这话什么意思?
——咱说啥就是他血逼的啥意思。反正别像上周你在米拉马尔那样就行。
——哎,你说我能怎么做?那家伙抓住我——
——你觉得帕瓦罗蒂这事我该怎么办?
——等到早上。要是他还没联系你,那很快就会听到他的消息了。
——晚安,哭包。还有,不能信任那个哥伦比亚贱人。上周我才忽然想明白了,她只是咱们这一路上的中途加油站。
——啊哈。咱们这一路是要去哪儿?
——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