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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嬷嬷领着大夫进到院子,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君若谨双腿交叠坐在右侧桌案后的椅上,尹泓尹沫二人冲门而站,倾挽不自在地端坐在左侧的木凳上,而初雪则垂着头,立在门旁。
见到王嬷嬷进来,初雪倔强地看她一眼,不肯作声。王嬷嬷忍下叹息,“王爷,大夫过来了。”
“给她瞧瞧。”他看向对面,扇柄敲击着椅子扶手,淡声道。
倾挽一直用帕子捂着脸,王嬷嬷并不知她伤势如何,随着大夫走过去时,才发现那帕子竟有几分眼熟。而在倾挽依着大夫的话拿下帕子时,王嬷嬷倒抽口气。
难怪王爷如此不悦,初雪这次确实是过了些,即便不是故意要让倾挽如此,可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鼻头撞得青紫,脸侧还被划伤几条,终归是不妥当,更何况还是让王爷亲眼瞧见的。王爷虽对下人宽容,可最讨厌的便是恶意欺压。
大夫捏了捏倾挽鼻骨,倾挽痛得一缩,却忍着没发出声来,只是眼眶忍得泛红。王嬷嬷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为何却直想发笑。她也是活该自找,惹谁不好,偏偏去捉弄初雪这个小霸王。
一旁的尹沫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听到扇柄一下一下击在扶手上的沉沉声响,又飞快忍下。
大夫仔细检查一番,擦了擦手,道:“骨头没事,都是外伤,涂点药就好了,伤口记得不要沾水。”
倾挽这才总算稳下心来。
其实除了最初的一下让她有些发蒙,她本也不觉得会有何大事,她悄悄摸过自己的鼻子,骨头没断,自然也没歪。闹得她心里发慌,纯粹是被王爷吓的。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坐在这儿,王爷一句话不说,她也不敢发问。只是手中没有镜子,她实在无法猜测自己此时究竟是何模样,沉寂等待之中,才愈发忐忑难安。
王嬷嬷只送大夫到门口,又折身回来,正要说上几句好话缓和气氛,君若谨收了扇子,率先开口。
“此次是被我撞见,看不见的又有多少,你们知本王不知。你们在本王身边多年,该是明白本王最憎恶此类偷偷摸摸陷害之事,再让本王发现,惩罚都不必,直接赶出去便是。”
初雪闻言脊背僵直,倔强地咬紧唇瓣,脸色煞白如纸。她一声不吭,不辩解,也不认错。
王嬷嬷心中直叹,初雪自幼无父无母,“赶出去”这几字根本就是直中初雪罩门。可王爷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去说什么,初雪犯的错也只能自己承担。
君若谨该说的话说完,王嬷嬷示意几人离开。
倾挽出门时,冬雪正拉住初雪在说什么,而一旁飞烟则气鼓鼓瞪视着她。望见倾挽出来,飞烟急急唤了一声,直奔过来。初雪忽然用力挣脱开冬雪,扬长而去。
飞烟见她模样大惊失色,劝也不是恼也不是,最后只恨恨道:“那个初雪真是心狠,竟将你害成这样。”
冬雪亦是震惊望她,愧疚之余,仍不忘替初雪求情。
“你还替她说好话,没看她将倾挽害成什么样子。要是脸毁了怎么办,倾挽还没嫁人呢。”飞烟不悦冬雪袒护,话语又急又冲。
倾挽忙拦了飞烟,王爷就在里面,此处实在不是争吵之地。
何况冬雪与初雪情似姐妹,为初雪求情也是理所当然,就如同飞烟不过一个小小丫环,为她也敢同冬雪争执是一个道理。而更重要的原因,她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想更多人看到,即便她平日里对容貌不甚在乎,终究还是个姑娘家。
几人一起回了倾挽住处,在得知事情前因后果后,飞烟亦无奈地说不出话来。
倾挽心里并没有怪初雪的意思,事情由她而起,她也早知道初雪的性子,何况王爷还曾提醒过她。可倒霉就倒霉在事情发生的不是时候,偏偏她心不在焉,否则初雪那种小小动作她又哪里会注意不到。
初雪也够倒霉,跑到前院去堵她,还被王爷抓个正着。
所以这事谁也不要怪谁,最好到此为止。
冬雪给倾挽上过药后,又急急回去王爷身边。
到了晚上,倾挽知道了王嬷嬷的处罚结果:初雪罚银三月,扫地一月;慕倾挽罚银一月,休养五天。
飞烟听后错愕不已,直嚷嚷王嬷嬷不公道,倾挽却觉得飞烟错怪了嬷嬷,此等行径只会是王爷手笔。
那天睡觉前,倾挽房门被人敲响,她去开门,却未见门外有人。正奇怪退回到门内,眼尖瞧见脚下一个瓷瓶与一张纸条。
纸条上简短写着:瓷瓶内是去肿化瘀良药,抱歉。字体流畅不拘小节,一看便是初雪杰作。
她笑笑关门,熄灯睡觉。
休养第一日,她如往常那般醒来,却在睁眼瞬间想起自己不用当值,不由心情大好。她推开窗子又躺回到床上,直到日上三竿。午时杨婶托了飞烟带来伤药,说是杨闵从一熟识的朋友处得来,效果奇好。
休养第二日,她闲闲无事向冬雪要了花种,种在窗前,等着再过几月,此处便可长出洁白清香的白兰。晚膳前,飞烟又再过来,说杨婶托她带了补汤。
此后一连数日,杨婶日日有东西送来,不是吃食,便是女子喜爱的小玩意。
“这杨婶,莫不是看上倾挽了?”尹沫环胸望着飞烟忙碌的身影,嘀咕道。
尹泓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斜睨他。
意会他眸中含义,尹沫甩出一副“你不懂”的神情,“就说你孤陋寡闻。杨婶家中一鳏夫一稚儿,就缺一女主人,那个叫福儿的孩子对倾挽可是喜欢得紧呢。”
听到孩子二字,君若谨停下笔来,神思片刻游走。不多时,他又垂下眼去,运笔纸上,心无旁骛。
……
短短五日一晃而过,倾挽面上除了青痕尚未尽褪,基本已无大碍。这日一早冬雪来找时,倾挽已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我怎么觉着变成了阴阳脸?”倾挽左右探看,直觉这副样子见人定会叫某些人嘲笑。
冬雪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向她招手,“我早就想到了。来吧,坐下,这还不简单。”
倾挽过去一瞧,满满一盒胭脂水粉,“这……有用吗?”她很是怀疑。
冬雪压她坐下,“有用无用你等一下便知道了。”说着便要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倾挽不由闪躲,满心不自在,“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带张脸谱出去。”
她从小喜欢在外跑跳,常常干干净净出去,满身汗土回来,虽羡慕倾歌打扮如大家闺秀,却打心底不喜欢在脸上涂抹这些黏腻厚重的东西。再者,倾歌皮肤白皙,只稍稍涂抹便很漂亮,她被太阳晒得猴一般,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你还信不过吗?”冬雪说得一本正经,可想象着她口中的“脸谱”,抿唇直笑。
倾挽仍是半信半疑。
冬雪将妆粉均匀涂在她的脸上,而后刻意在淤青处加厚稍许。妆粉味道清淡宜人,与倾挽记忆中的厚重有很大区别。
她勉强接受。
可当冬雪用手沾了红红面脂欲涂在她颊侧时,她又忍不住想要避开,觉得再怎么为了遮掩痕迹都不能将这些红红白白的东西同时涂在脸上,那定是要化成猴屁股的。
“我给你化妆容易吗?”冬雪板正她的脸,“你没上过妆还没见嫣夫人涂胭脂不成。”
倾挽真没见过,夫人肤色本就好,不用涂抹也极是好看。再者,女为悦己者容,夫人自然也没那心思。
“你的底子好,再养养肤色就会白回来。我一直就在想,你长得这么好,怎么就不知将自己打扮打扮。原来啊,你是根本不懂。”冬雪涂完退后几步看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拿起口脂。
“你年纪小,不用涂得太重,也免得你不自在。这些妆粉味道都很清淡,再适合你不过。”
淡淡花香在倾挽鼻下飘散开来,倾挽只吸一口便觉沉醉。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冬雪已将镜子拿了过来,“看看吧。”那骄傲自得的口吻,仿佛完成大作一般。
倾挽忐忑将脸凑了过去,圆镜映出她完整面容时,她不觉屏住呼吸。
镜中之人是她吗?
她从未想过,只是简单妆容,竟会起到如此效果。肌肤似珠粉般莹透闪亮,那两片涂了红脂的唇,如花瓣饱满娇嫩,双眸漆黑闪亮,璀璨如星。
她呆愣在镜前,移不开视线,更笑不出来。分明是她看了十数年的面孔,此刻竟让她陌生,陌生到恍惚以为,这不是她,是慕倾歌。
她闭了闭眼。
“怎么?吃惊到说不出话来。”冬雪打趣她,兀自感慨,“真想不到你上妆之后似变个人般,连我都忍不住看呆了去。”
倾挽皱了皱眉,扣过镜子站起来,“我们走吧,再不走便迟了。”她推着冬雪向外,趁冬雪没有注意,悄悄将口脂擦去了些。
查看早膳准备情况之后,倾挽进到君若谨房里,他已洗漱完毕,正在冬雪服侍下更衣。
“王爷,奴婢回来了。”
君若谨淡淡应了一声。
倾挽不再言语,静静在一旁帮冬雪递衣裳、束带、梳子、发箍。
“伤都好了?”
他的这一问让倾挽有些受宠若惊,她还担心王爷会怪自己,毕竟初雪因她被罚,才不能在他身边服侍。若真论主仆情谊,倾挽自认远远比不了这些自在宫中便与王爷一起的人。
“回王爷,奴婢的伤都好了。”她犹豫一下,还是将话说出口,“尹侍卫还特意送了药过来,奴婢知道其实是王爷的授意,奴婢心里感激王爷,又觉得很是愧疚。”
“有何愧疚?”他话语轻忽,问。
倾挽原以为他最多还是如以往般可有可无地“哦”上一声,信或不信都藏在那一语中,可他没有,反而追问起来。
“奴婢为王爷带来不便,此番全是奴婢咎由自取,辜负了王爷的提醒。”这句回答不是应付,确是出自真心。她心心念念想着报答王爷,却什么都没做成,反而只会惹麻烦。
君若谨听出她话中的自责与气馁,又再想起那日所见,不怪尹沫笑得合不拢嘴,他是毕生也未见过哪个人如此笨拙。幸得她是生在民间,若是在宫中,大意与三心二意足以她死了千百遍了,不用人去推,恐怕走在路上都会掉进井里。
说她笨是冤枉了她,至少据他所知,她当的差事极少出错,王嬷嬷虽对她意见不小,可在这上头也不得不承认她做得非常不错。可一个人怎会呈现如此极端的两面,也不知她的心思究竟用到哪里。
“伤药的事本王倒觉得是多此一举了,你手中怕是多的是。”他语气很平常,倾挽纳闷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初雪与他送的那一瓶,只杨婶一人就送了三瓶。淡淡的花香,她很喜欢它们的味道,也觉得坚持如一效果更好,便一直用着。
不过王爷的心思要懂得,“王爷的赠予是奴婢荣幸,奴婢会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