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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不认识苏姓之人?”接到智信的回话,坐在椅子上的人气得差点摔了手中的茶盏,“这些黑心肝的东西,竟连这事都瞒着!”
“阿弥陀佛,苏施主且慢动怒,”房中上首的女尼口诵佛号,“这么些年,苏施主难道还未勘破么?”
“是啊,公子爷,您不是答应老爷子不再执着旧事了么?”一旁站着的书童也跟着劝说。若是书墨在,定然会一眼认出说话的这个伶俐书童正是去年九月末跟她斗嘴的那个。
“哼,”苏姓男子衣袖甩动,似是不愿跟两人僵持,“以往是我眼皮子浅,不知道那些官宦人家后院的东西竟如此肮脏。这些年老爷子一直在开导我,最近一阵我也亲眼所见不少腌臜事。贾氏那点小手段的确寻常,是我姐姐命不好没熬过去。可她们不该连姐姐的名字都不告诉她,连拜祭的机会也不给她!”
“阿弥托佛,一命抵一命。贾施主既然以命相赔,苏施主万不可再起报复之心。不如借此机会与林二姑娘骨肉相认,为故去的苏施主多积些福德才是。”
“多谢静雯法师点拨,”苏姓男子嘴里赞同,却扭过头掩饰住眼中的凉薄,“我这就表明身份。只怕还要劳烦智信小师傅再跑一趟,跟我那没缘的外甥女说一声,就说她无能的舅舅想跟她见上一面。”
“且慢,”永福寺主持静雯拦住正答应着准备转身出门的小徒弟,“还是把林二姑娘请到我这里来吧。林二姑娘既然能拒绝,必然是心性稳重之人。这一次即便你表明身份,她也未必肯信,倒不如以我的名义去请。一来我好歹是主人家,林二姑娘必然会卖我这个面子;二来我这里清净,没有闲杂人等走动,你们甥舅俩认亲也更方便。”
智信二次来,没能直接去跟黛可回话,刚进了院子迎头就碰上了贾母身边的琥珀。琥珀不是第一次跟贾母来永福寺,自然认识智信是静慧法师身边的人,于是说什么也不放智信走,拉着她就去见了贾母。
贾母一心仰慕静慧法师,对她身边的人自然更是客气。听说智信是来替静慧法师传话,请黛可过去叙话,又惊又喜,“我们这满府里都没二丫头福气大,快,鸳鸯快去把二丫头找来。小师傅,不知静慧法师找我们二丫头有何事?”
“回贾施主的话,昨晚法师夜来兴起,占卜一卦。占得林二姑娘乃有缘之人,故而今日遣贫尼相请,愿与二姑娘忘年相交。”智信按照静慧的吩咐,跟贾母解释着,“法师最讲究缘分二字,施主洪福,不必刻意与法师见面,若是日后有缘,自然有相见之日。”
“是老身着意了,”贾母点点头,扫去心头那点见不到静慧的不痛快,“何况老身府上的人与老身并无不同,二丫头与静慧法师有缘,自然也是我们满府与静慧法师的缘分。”
黛可得着信儿着实糊涂了一阵,等到贾母房中见到智信,更是惊讶。这小尼姑一个时辰前还说有个男人想见她,怎么一回头就变成永福寺主持了,难道这尼姑庙的主持是个和尚不成?
“你这孩子,还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贾母招招手,将黛可拉到身边,“去见静慧法师也不知道换身新衣裳,鸳鸯,去把新做的那件镂空绣心经的外衫拿来给二姑娘换上!”
“这可使不得,”黛可赶忙推拒,“那衣服是琏二奶奶特意请法师开过光的,我怎么穿得!”
“我说穿得就穿得,”贾母使劲儿按住黛可不许她躲,硬是给她换了衣服,又撸下手腕上的镯子给黛可套上才放她跟智信离开。宁荣二府以往只有秦可卿一人有机缘与静慧论佛,如今终于又多一人。这消息只要传出去,两府又要在亲贵圈里风光一把。
静慧法师就住在正殿后面,院子当中一株从正殿那棵参天的菩提树上分出来的小菩提,树周围栽的也是佛家常见的花草。靠着墙边一株葡萄藤,葡萄藤下面一把竹椅,一盏小桌,桌子上两三本佛经,别有一番雅致。
进了屋,黛可抬头看去。坐在上首蒲团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身上穿着素色僧袍,面目慈祥的女尼。下面椅子上坐着个面目英俊的男子。男子旁边站着的——
“你这小贼怎么在这里!”不等黛可吃惊,书墨已经叫了出来。都是这个小贼,害得她丢了黛可的食盒。
“书墨不得无礼,”黛可喝止住书墨,屋中的情形她也看了个大概,自然也认出雨墨。当初黑灯瞎火,雨墨的主人又背着灯笼,她并未看清相貌。如今一见,不得不说真真用得起雨墨那般伶俐的书童。
宁荣二府的男子长得其实都不难看,甚至贾琏贾蓉这些人都可以称得上一表人才,但跟眼前这男子却完全没有可比性。尤其贾家年轻一辈除了宝玉,脸上都带着頽气与淫。欲,这男子却双目如炬,清澈干净,别的不说,生活作风是相当好。
黛可简单思考了下,总觉得这男子应该是知道她又来了永福寺,所以为了先前冲撞她的事来道歉的,只是不知道这男子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能让永福寺的主持替他出面。
“无妨,”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潇洒的挥挥手,“这丫头率性,我喜欢。先前的事是我们主仆不对,雨墨,还不去跟书墨姑娘道歉!”
“公子爷!”名叫雨墨的书童盯着男子看了半天,又想到黛可跟男子的关系,只得不甘不愿的走到书墨身旁,胡乱的躬了一下,嘴里含糊着,“书墨姑娘别见怪,都是我的错。”
“哎?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行了书墨,见好就收,”黛可阻住书墨,回头与静雯法师说道,“没想到半年前的这点小事竟然劳烦动法师,真真是我们主仆的罪过。当初也不是这位公子一人之错,我也有不妥之处。如今既然已经说清,老太太那边还有事,我也就不多留了。”
“施主留步,”静雯师太唤住黛可,“施主误会了,今日贫尼请施主过来,并不是做和事老,而是另有隐情与施主详谈。”说罢,就将黛可与那苏姓男子的关系一一道来。
对于春秀,黛可隐隐也就记得个名字。她穿过来时春秀就已经被抬走了,她既没经过春秀那怀胎十月,也没被春秀亲手抚养过,甚至无论死活都连面也没见过一次。春秀这两个字对她来说除了代表着是她的便宜娘,命不好之外,还真就没什么其他感觉。
如今突然冒出来个舅舅……黛可脑中回忆着,似乎刘姨娘临走时似乎提过这么个人……
“我记得下人们说过,我娘有个六岁的弟弟……”
“没错,就是我,”苏姓男子接道,“姐姐去时我正好是六岁。那些林家的下人简直狗仗人势,一条人命竟然只值二十两银子。还让我跟爹爹拿着银子赶紧离开扬州,气得爹爹没过多久也病倒了,那二十两银子都拿来给爹爹治病也没把爹爹治好。”
“如今苏老爷子……”黛可迟疑的问道。
“死了,早就死了,”苏姓男子,也就是黛可的舅舅苏诺面色悲伤,“他虽然是个粗人,只知道种庄稼收谷子,对我们姐弟却是极好。可惜没能熬到我有出息的这天……你是我外甥女,我跟姐姐的爹爹就是你外祖父,你怎可叫他苏老爷子!”
“是我口误,还请舅舅见谅,”仔细琢磨着苏诺的话,观察着苏诺的表情,黛可对他说的话稍稍信了三分,又想着叫声舅舅、外祖也不掉块肉,便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不过剩下的七分,黛可是半点不信。当初那个六岁的孩童身无分文,怕是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翩翩佳公子来跟她认亲?眼前这人,不是贪图她身上林家的家产,就是贪图宁荣二府的背景,可惜了,长得一表人才不学好,偏走些歪门邪道。
“林二姑娘,有时谨慎些是不错,但眼见为实,贫尼敢以这永福寺的名声担保,苏公子所言并无一句虚言。”黛可的舅舅人在此山中,完全没发觉黛可对他的疑心,静雯法师却是看出黛可眼中的不信。
“你不信我?”苏诺愕然。
“舅舅,想来你也听说了,宫里贵妃娘娘要省亲,荣国府为了迎接贵妃娘娘正在建省亲别墅。如今林家的大半家财都扔进了省亲别墅,剩下的也都是我嫡姐黛玉的嫁妆。至于荣国府,虽然出了一个贵妃,却也是富贵到了头。”黛可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斟酌着语言,跟苏姓男子讲起了宁荣二府的情况。
“他们活该!”苏诺脱口而出,说完还不解气,“建个房子就能掏空家底,可见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这话一出口,倒是又让黛可多信了他一分,“不知这些年舅舅是如何过来的,又是如何与静雯法师相识?想来能与静雯法师交好,舅舅定然有过人之处。”
“说起来也是我命大,离开扬州之后没多久就碰上了如今的师父。师父见我骨骼清奇,是练武的材料,就收养了我。静雯法师也是师父的旧时。所以我这次来京城就借助在静雯法师这里。”
“这么说舅舅是来考武状元的?”黛可这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起武功,难免有些好奇。
“这倒不是,”苏诺颇为自得的晃着脑袋,“我是来参加文试的。本来去年秋闱我只是考着玩玩,结果竟然中了。正好师父撵我出来,我便直接住到这永福寺备考。没想到老天开眼,让我遇见了姐姐的孩子。”
“如今春闱的成绩下来了,不知道舅舅名列第几?”随便考考就有了参加春闱的资格,这让其他人怎么活?若是真有这样的才华,应该不会浪费才华来骗人吧?
“这个……”,苏诺顿了一下,“马马虎虎考了个二甲的进士及第,我不大满意,准备留在京城三年,再考个庶吉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