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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孩子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藏青色布衣,左袖口被人撕断,挂在那里,参差不齐,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手臂,非常显眼。他的个子异常的高,又瘦又白,站在浅也身旁,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了似的。
他喊完话,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不由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瞪着浅也的纱帽,一脸警惕:“你……”
浅也张了张口,还没出声,便见两侧的围墙上一下子蹿出好几名大汉,双手抱胸立在那里,说不出的紧张和压迫。她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人是谁。乖乖,也是熟脸,可不就是昨日小巷里施暴的那群人么。
怎么好死不死又被自己碰到了?
可这回,她不再是隔岸观火,置身事外,而是刚刚好好,处于风暴的正中心。
——逃么?还是插手?
默默估算了一下对方的人数,再看看己方的小身子板,只犹豫了一瞬,她就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逃!
当然是逃。按她原本的计划,只是打算随便找个人,吵一场鸡毛蒜皮的小架,引得对方动手,然后,她再向路过的目标人物(那个太监)求救,自此,大功告成,立地成佛。可现在,那太监还不知道在哪个疙瘩角落逍遥,她却撞上了这么火爆的场面,若是乱发善心,一不小心将自己交待在这里,再多的地位和自由也是徒劳。
不能管,不能管。
想到做到,在头顶那几名大汉开口之前,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抬脚就朝外头跑去。还没跑几步,裙子突然一抽,似乎是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但见强烈日光里,男孩的双手死死攥住自己不让自己走。他神情桀骜,不言不语,站在那儿,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怎么,还赖上她了?
浅也从来就不是一个母爱泛滥的人,见此,二话不说狠狠甩开对方的手,下一秒,她奔跑的背影就消失在转角,众人的视线里。
头也不回。
她一跑,围墙上那几名大汉就冲着地上的男孩讥笑道:“阳一,你死心了吧,好不容易丢下自尊向一个女人求救,可结果呢,哈哈哈哈,人家压根就没管你……劝你还是放老实点,乖乖跟哥几个玩玩。哥几个一开心,没准儿还会饶过你……”
叫阳一的男孩注视着狂笑的几人,吐了口唾沫星子,冷笑道:“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凭你们,也配跟小爷玩?呸,小爷我一拳打的你祖宗认不出你。”
大汉们倏然收住笑意。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忽忽跳下围墙,将他层层包围,堵在了肉身人墙内。其中一个,伸出手,重重掐上他的脖子,满脸猥琐亵渎之意:“阳一,只过了一个晚上,嘴皮子愈发利索起来了?怎么办,哥几个还就迷上了你这张小嘴,一会儿绝对让它派上大用场,也好瞧一瞧,这口/活,到底是你娘厉害,还是你厉害。”
听此,阳一的眼中立时戾气大盛:“你们竟然去找我娘?!”
“别急,别急。”大汉摸上了他的脸,重重拍打了几下,“你娘原本就是做的皮肉生意,现在,你的短命鬼老爹又死了,她没有收入,我们若再不去帮帮她,难道她喝西北风?”
男孩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
“当然了,你也不用吃醋。”故意曲解他的表情,大汉嘿嘿笑道,“哥几个最喜欢的还是你。”
这句话,说的其他几人放声大笑。
阳一红了眼睛:“干你狗……”他的“日”突然吞在了嘴里,睁大眼睛,一脸古怪地看向众人身后。
身后?
身后有什么?
几人疑惑回头,却见,飞沙尘土间,逆光转角处,先前那个头戴纱帽已然逃跑的女人——又跑了回来!
浅也自然不是什么良心发现。她跑回来的原因,有也仅仅只有一个,那就是:
目标人物骑着马出现了!
慢悠悠地,骑着马朝这个方向来了。
当是时,计划被变化严重打乱的女人赶紧四处找人,企图挑事。奈何,她转了整整一圈,也没找到可以挑事的对象——哦,错了,除了阳一这里。
于是,才有了她又跑回来的这一幕。
见所有人都一眨不眨望着自己,她站住,拿出那份迟来的大义凛然,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几个想对这孩子干什么?将他困在这里,弄的浑身都是伤口,你们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这个词把大汉们逗乐了,也回过了神,齐刷刷盯着她,阴测测笑道,“小丫头,你不用找官府了,我就告诉你,在阳街,我胡老三就是王法,说一不二!你有什么不满,直接找我胡老三来说就是,只不过……这有罪没罪,可也是由我来定。”
“不是叫胡老三么,老三老三,怎么又成了老大?你算术老师死的早?”浅也面无表情地讽刺道。
空气凝固了一瞬。
浅也站在那里,几乎都可以听见对方银牙咬碎的吱嘎声响。
真恐怖啊。她吞了吞口水,一边偷偷瞄向身后,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太监兄,一会儿你可绝对要出手相救,否则,否则我就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却听对面的男孩突然提醒道:“喂——”
她连忙回神,见大汉如饿狼扑虎般扑向自己,一个闪身,堪堪躲过。
老天,真的激怒他们了,这群人,怎么这么容易被激怒……
正这样想着,余光突然瞥到一个骑马的人影,她心里一跳,来了!再不管其他,一举冲入了包围圈里面,以身子护在了男孩跟前。
自动入瓮?大汉们都被她这自杀式的举动弄懵了,却听她先发制人道:“你们今天若要伤害这孩子,就先过了我这一关,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让你们动他分毫。”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真有不要命的。大汉们啐了一口,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离地面:“那我就成全你!”
嘶——好疼!
手手手,有没有脱臼?
浅也白了脸色,头上冷汗直冒,眼见大汉们一掌挥来,她心里一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靠,死太监,你怎么还没来?!
“住手!”
耳旁终于传来了这天籁般的脂粉气声音,她立马睁开眼,望着对面出现的男人,心内暗道:宾果,上钩了。
那太监还是先前喝豆浆的一副艳丽打扮,此刻静静骑在马上,仔细盯着她,眉心微皱,似乎在辨认什么。
难道没认出自己?
浅也心里无比忐忑,生怕这厮突然冒出一句“走人,不认识她,不救了”的吐血话。
还好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对方只看了一会儿,就记起了她,果然对左右下令道:“去,将她带过来。”
接下来的发展就很顺利了。对方的保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那几名大汉,速度之快,动作之猛,恐怕比周令祎身边的杨先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浅也看的一阵胆寒:随身携带着两个这么厉害的人物,这太监,到底是什么来头?周令祎又为什么非要与他结识?
却见对方下了马,径直来到她跟前,和煦笑道:“在下薛亮,京都人士。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谢谢公……”她顿了一下,立马改口,“公子的出手,帮大忙了。”心里一阵轻嘘,好险好险,刚刚差点就脱口而出“公公”两字。
“没想到姑娘还是个仗义之辈,实在难得。”对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可这种赞叹立马又被一股不赞同取代,“不过恕在下直言,下回还是看好场合罢。今日若不是运气好碰到我,姑娘可真要成为无名英雄长埋于此处了。”
“当然。当然。公子教训的是,下次一定改过。”浅也连连附和,陪着笑意,余光却偷偷瞟向一旁:这个周令祎,在磨蹭什么,不是说好这个时候出现的么。
“——小夏,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这样想着,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时间点掐的不快不慢,正正好好。
她赶紧转过去:“少爷,您可来了!刚刚可吓死奴婢了,有一群人,想对奴婢和这孩子不利,多亏了这位薛公子仗义相助……”她边说边拉起旁边一直当隐形人的阳一,将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周令祎。
于是,两个大男人(好像有病句?)得以初次相会。
“这位是……”周令祎装模作样道,三分有礼三分狐疑,将一个完全在状态外的主人演的分寸不差。
“在下薛亮,京都人士。”又介绍了一回自己,对方看向浅也,“这位姑娘是阁下的人?”
“虽说是我妹子的贴身丫鬟,她们的情谊却堪比姐妹。刚才是真的要谢谢公子了,不然小妹还不知道要怎么怪我。”周令祎睁眼说瞎话,并且一下子就进入了主题,“为了表示对公子的谢意,今晚我做东,咱们去镇上的悦来客栈,不醉不归。”
薛亮也住在悦来客栈。若是个没有城府的,此刻听到这四个字,绝对会接上一句“好巧,我也住在悦来客栈”,可薛亮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也不点破,婉拒道,“承蒙阁下厚爱,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今晚,在下还有事……”
果然警惕的很。
周令祎挑眉,目光微微一扫,从另一个话题切入:“看公子的方向,似乎是要往小镇另一头的阴街去?”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暧昧起来,也不管薛亮身边两个保镖,一把靠近他,亲昵道,“哎呀呀,那就是我不懂事了,竟然在此种时候不解风情,实在该罚,该罚。”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银票,理所当然道:“走,今晚我做东,咱们不去悦来客栈喝酒了,改去阴街风流。”
……
……
这人,还真是打蛇随棍上,不放过一点缝隙。
浅也看的叹为观止。
眼瞧薛亮终于被周令祎的热情打动了,刚准备答应,突然瞥到浅也身后从始至终一直未出声的阳一,想到了什么,又吩咐道:“阿福,一会儿我们去阴街,你就送这孩子回家。”
“是。”身后的保镖之一冷冷应道。
“不需要。”几乎是跟保镖同一时间开口,阳一拒绝的干脆又利落。
听此,薛亮皱了皱眉:“小子,你身上的伤这么重,站都站不稳,人家姑娘好不容易救下你,若是再遇到什么危险……”
“小爷不要他送。”阳一打断道,突然扭捏起来,“要,要她……”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浅也所在之处。
什么——?!
浅也瞪圆了眼睛:这小子,这小子竟然要她来送?搞什么,她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好不好?
却见阳一一脸认真道:“不是她,小爷宁愿自己爬回去。”
那你就爬吧!威胁谁呢!
她在心里咆哮。
最后的结果自然不能让阳一爬回去。于是周令祎折中了一下,让浅也扶着阳一,阿福跟在二人身后,一路护送。
傍晚凉风习习,夕阳的余晖斜斜洒下,路上都是小石子,她搀扶着男孩,一脚一步走的分外吃力。反观身后十米处的阿福,此刻双手抱拳,悠然自得地跟在那里,仿若闲庭散步,轻轻松松毫无压力。
天杀的,这小子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哪有对救命恩人这样凌虐的!
却听男孩低若蚊蝇的声音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九!”想也没想,她没好气道。
“你唬谁?就你这声音,这小身子板?”对反明显不信。
浅也嗤笑一声,刚想回话,脑子突然一动,转了个弯儿。这小子,该不会——该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不然,他怎么非要自己送他回家?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了。
唔,一定是那个时候,自己为了做戏,与众大汉争锋相对的态度,让他误会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脸上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摘下了她的纱帽。她惊呼一声,再回神,却发现阳一左手转着帽子,此刻正双目明亮地望着自己。
“你干什么?”她有些生气。这小子,再想看自己的真容,这般粗鲁的动手,也实在太讨厌了。
阳一扬扬眉:“不干什么,只是你头上的纱帽丑死了,小爷很不喜欢。”
一口一个小爷,这孩子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她伸出手:“还给我。”
“什么?”
“帽子。”
阳一撇撇嘴:“你长的不丑,比阴街上的多数女人都漂亮,要是卖过去绝对值钱,为什么要遮挡住?”
浅也刚想说“就是不丑才要遮挡啊”,突然一愣,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卖过去?值钱?
与此同时,只听叮一声,寒光一闪,下一刻,一个刀片就紧紧贴在了她脖子上的大动脉上。
冰凉刺骨。
——发生什么了?!
她刚想张口呼救,男孩的脸就凑了上来,阴森笑道:“若敢叫人,我马上让你血喷七丈,成为无头尸!”
想到那个画面,她立马乖乖点头,可脑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的阿福。
男孩眼中杀气一闪,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浅也只觉得脖子一痛,再不敢轻举妄动。
“真是不容易,骗了两次才骗到,小爷我好大的牺牲。”恶魔般的笑容在男孩脸上浮起,带着一丝杀戮血腥,仿佛地狱的曼珠沙华,妖冶又迷离。
“你……”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欢迎来到阳街。”男孩微微笑,一字一顿道,“先前你不是说胡老三不是这阳街的老大么,那小爷就给你次机会。你且猜猜,这阳街的老大——到底是谁?”
阳一。阳一。
阳街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