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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都的时候,正是七月流火,冷风萧瑟,寒意阵阵,街上的行人都添了一层厚厚的新衣。
他打马走在闹市区,神情恹恹地,百无聊赖地听身边几个纨绔子弟介绍着沿途的繁华美景,“沙南王,你瞧那儿,就是那儿,延绵十里的青楼画舫,花街柳巷——那可是个解忧圣地,京都里但凡说的上身份的,都曾在里面挥金如土、一掷千金过。您初来乍到,想必还未去过此等逍遥窟,赶明儿空了,我们带您走上一遭,嘿嘿,保管叫您乐不思蜀!”
旁边陪同的人起哄地笑,笑声猥琐,显然都对这人说的解忧圣地心驰神往。
他牵了牵嘴角,表现的并不是很热衷。
那几个纨绔子弟的大笑渐渐变成了干笑。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终于,还是一个长相颇为讨喜的青年出来圆场道,“我说你们这群猴崽子,乱操什么心?沙南王此番被陛下召回京都,可不就是准备提他张罗婚事的——京都里那么多贵女任他挑选,哪还用的着你们?你们呀你们,当真是灶王爷扫院子,多管闲事!”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皆道,“可不是,可不是。沙南王自有那些千娇百媚的贵女来娶,我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实在该打,该打啊!”
他淡淡一笑,随着这群二世子插科打诨。待他们将话题转到了别处,这才多看了一眼那个刚刚出来圆场的青年——印象中,在刚开始介绍自己的时候,他似乎是说自己叫苏喆。
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不过……成亲?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冷笑。
他虽是皇亲国戚,尊称当今天子一声“皇叔”,可这声皇叔,到底前面还要加个“堂”字,隔了三代,比不得那些亲侄儿。
他的父亲老沙南王乃是天子的堂兄,为人老实,没有野心,从小就被众人忽视,当成隐形人。成年后赐封领地,更是被打发去了一个偏远贫瘠之地,没少受过京都那些达官显贵的嘲笑。
原本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的父亲豁达开朗,并不看重这些外人的闲言碎语。只有一事,却让老沙南王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那就是儿子的婚事。
本朝律法规定,举凡皇亲国戚,其婚事都须天子指定,任何人不得私自做主。
老沙南王当惯了隐形人,又远离京都,天子日理万机,早把他的家事给抛到了脑后,甚至于,连老沙南王的儿子究竟有多大了,都不知道。
老沙南王只能不断上折子,提醒天子您还有个堂侄子,正到成婚之龄……可每次,折子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告诉他“已阅,再等等。”
再等等?儿子都二十八了,再等黄花菜都要凉了!京都里那些世子哥儿,哪个不是十八未到就成了亲的!
老沙南王决定不再傻等,毅然出征,自请去伏连山剿匪。
伏连山的恶匪一直是天子心头的一根刺,却怎么也拔不掉,天子头疼无比,如今忽然冒出了一个王爷,说要替天子分忧,天子自然同意。
这场剿匪剿了足足有一个多月,最终以老沙南王一方的惨胜结束,天子龙颜大悦,当即下诏命老沙南王之子回京,要给他赐婚。
多好,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只可怜了他的老父,永远留在了伏连山,用他那拿命换来的一点军功,让天子记起了他,匹配给他才貌双全的世家女。
正想着,前方突然一阵人声鼎沸,接着,所有的小贩行人都退到了两边,空出了一个长长的通道。
“怎么回事?”他问身边的人。
“哦,是京都第一贵公子——苏轮的马车要来了,大家在给他让道呢。”
苏轮?
这又是何方神圣?
他皱了皱眉,“只是一个外出罢了,竟搞出这么大的阵势,这苏轮,未免也太过猖狂了点。”
“王爷有所不知,并不是苏轮猖狂。”之前打圆场的苏喆走上前道,“实在是他身后的权势太大,身份太贵,想巴结他的人太多。他并没有提出要让百姓给他让道,只是每回他有什么动作,那些想讨好他的人就想着法子取悦他,让百姓让道,也只是那些人的自作主张罢了。”
苏喆笑的得意,他心里一动,反问道,“苏轮姓苏,你也姓苏,难道……”
“嘿嘿,王爷真是玲珑心思。不才,正是这苏轮的表兄。”
原来是一丘之貉。难怪会为这苏轮说话了。
他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不由就对这苏喆的话表示怀疑。
他想,自己子承父位,被授予沙南王,归京赐婚也只得一群纨绔子弟迎接。可这苏轮,竟比他认识的那些皇亲还要清贵,还要高高在上,正所谓,想要有极尊的位,必做了不少极恶的事,苏家权势如此滔天,恐怕非善良二字可表。
“王爷,一会儿苏轮表弟就要路过这里了,您人生地不熟,在这里还没交到朋友,可要我帮您跟他引荐?”苏喆热情问道。
“下次吧,宫里还等着我去请安呢。反正以后我会常驻京都,有的是机会结交他。”他敷衍道,虽然母亲告诫过多次,此番来京都,要多与那些宠臣权臣结交,但对这个苏轮,他本能地就排斥。
——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他攀附不起。
之后顺利地拜见了皇帝和皇后,理所当然提到了他的婚事。皇帝问他可有心仪的小姐,他答没有,一切都遵从皇帝的安排。皇帝和皇后微微颔首,似对他这个答复很是满意,于是,不出三天,沙南王要娶妃的旨意就昭告天下,二品以上大员的小姐都在选拔之列。
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么大年纪了,又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愿意嫁他的世家小姐肯定不多,没想到,因他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爵位,又相貌堂堂,娶的还是正妃之位,是以,想嫁她的女子仍然比比皆是,甚至都可以称的上趋之若鹜了。
他刚开始还有点兴趣,可见识了几次这些所谓贵女的手段后,不由就有些失望了,到得最后,几乎可算是厌烦透顶。
不过就是一张张美丽皮囊包裹下的腐朽与丑陋罢了。
转眼间,他已在京都待了半年,也渐渐混的风生水起,有了一些称兄道弟的朋友,可亲事却迟迟未能定。皇帝和皇后也不急,反正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他眼光高,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怨不得别人。
这一日,上元佳节,他从一位一直对自己示好的贵女府上偷溜出来,外面天色已晚,回家的路上小贩们点亮了一个又一个花灯,一排排的,奇形怪状,煞是好看。这是民间过上元节的方式,小贩们卖的彩灯大多是普通又便宜的,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觉得这些比刚刚在那个贵女府上看到的宫灯漂亮有趣——也许,只是那个贵女矫揉造作,赏灯提词的举动让他倒了胃口?
他开始专心观赏起这些简单粗糙的灯笼来。
天上焰火不断,地上百姓欢呼,虽是正月里,可他一点不觉得寒冷,只觉得周围暖意融融,长长的街道热闹非凡。
突然,衣摆被人使劲拉了拉。他低下头,但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己,茫然无辜的表情看的人好生怜惜。
小女孩怯怯道:“哥哥……囡囡迷、迷路了……怕怕……”
迷路了?
这是哪家的孩子?
他蹲下,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怎么会走丢了呀?”这孩子穿着不菲,不像普通老百姓家的,想必是有丫鬟婆子照顾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粗心下人,只顾自己赏花灯,倒把小主子给丢到一旁了。
却听小女孩奶声奶气道,“我、我要那个糖葫芦,还要那个小糖人,然后,然后……不肯,我就走丢了……”
他轻轻蹙眉,这小丫头第一个第二个问题都没回答他,直接回答了第三个,可惜却是童言童语,他实在难分辨。
他哄道:“小囡囡,我们一边去买糖葫芦和小糖人,一边去找你的家人,好不好?告诉哥哥,你今天是跟谁出来的呀?”
“糖葫芦!糖葫芦!”小女孩眼睛一亮,完全被糖葫芦小糖人夺去了注意,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我要,我要那个大的。”
“好,就给你买那个大的。”他抱着小女孩来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那边。
“哥哥,还有糖人,那个大老虎的糖人。”他又抱着小女孩来到捏糖人的地方。
“哥哥,那边那边……”
“哥哥,这边这边……”
整个晚上,他沦为了小女孩的奶爹,全程陪同她逛灯市,买玩具,买到最后,小女孩笑开了花,他却依旧没有从他嘴里听到任何有关她家族的事。
这孩子不是迷路了“怕怕”的么?怎么在他怀里,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他正准备最后再带小女孩转一圈,然后送她回官府,忽听身后传来一句轻轻的叹息,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倒是怀里的小女孩身子一僵,似是碰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回过头,但见五彩灯光下,一名美貌红衣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哦不,是瞧着他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有气无力道,“姐姐。”
“你这个小坏蛋,我不许你吃太多甜食,故意丢下你想吓吓你,你竟然跟我斗气,随便找了一个公子骗他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你啊你啊,实在有够可恶。”
“我、我才没有骗哥哥呢。”小女孩撅嘴,可爱十足,“我是真的迷路了。”
“真的迷路了?人家问了你那么多次府邸在哪里,你没回答一次,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少女摇了摇头,坏笑着看他,“再说,他的年纪明明可以当你的叔叔了,你却偏偏叫他哥哥,不就一个吃的么,你至于这么无耻?”
叔叔?
自己有这么老么?
他被红衣少女的话说的一阵哭笑不得,“姑娘,既然你看了我们一路,也知道我被你妹子骗了,为何不早些出来呢?”
却听少女咯咯笑道,“干嘛要早些出来,我正是要看看,你有多傻,能给我妹子买多少东西。”又看了一眼他大包小包拎着的甜食,她掩嘴乐道,“果然是傻。”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少女虽是在嘲笑他,可不知怎的,他的心情却很好,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温柔下来。
少女娇嗔道,“喂,公子,既然你那么愿意给人买东西,不妨再大方一点,替我也买一件?”
他笑道:“好啊。不知姑娘喜欢什么?”
却见少女突然蹬蹬瞪跑到了天桥上,望一眼四周的璀璨灯海,微微笑道,“我想要一盏走马灯,公子能送我么?”
夜风吹来,吹起了她的红衣如火,她站在桥上,人面桃花,嘴角轻扬,配着天边那闪烁不停的孔明灯,如斯美景,如斯美人,看的他心禁不住一荡。
于是,便义无反顾地相爱了。
可天家天家,到底有天家的威严。
他是朝廷明文授予的沙南王爷,代表着朝廷的脸面。而她,仅仅只是一介五品芝麻官的女儿。
两人地位,有若天地,一个至高,一个却低到了尘埃里。
所有人都在劝他:陛下不会肯的,皇后也不会肯的,你若真为她好,就不要再说这娶她为正妃的混话。
所有人都在劝他:实在喜欢,不如就纳了做小妾吧,不过正妃的位置,还得留给一个能上台面的世家女。
所有人都在劝他:……
够了,够了!他不想听,也不愿听!你们这些脑子里只剩□统地位的可怜人,哪里知道他的心,他的苦?
可这天下,终归是由这些可怜人统治。当连他心上人的父亲都上门来,让他放弃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前一直被他疏远的苏喆这个时候却找到了他。苏喆说:“王爷,您想娶时家的那位姑娘为正妃,我没有什么法子,可我的表弟,估计能帮上忙。您若能拉的下脸,求一求我那表弟,这事,没准能成。”
他抬头看向说这话的苏喆。良久,咬牙道:“好,我就去会会你这表弟。”
初见这位京都第一贵公子,是在一个凉亭里。
彼时,苏轮正倚在栏杆上看书,靠近的时候,他看了一下书名,兵法对阵策,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小子年纪看上去不大,竟喜欢看书,且偏偏还是最枯燥晦涩的一类。
他不由对苏轮有些改观。
苏轮见他来了,放下书,并没有故意给他一个什么下马威,而是直接奔入主题,“你的事表哥已经跟我说过了。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明明他才是王爷,他才是这些异性世家子该巴结讨好的对象,可面对这样的苏轮,他只能呐呐回答:“她叫时碧央。”
苏轮沉吟了一会儿,似在回忆“时”这个姓,良久,他听苏轮干脆道,“差的太远。”
他刚想说“就是差的太远才来求你想办法的!”下一刻,苏轮就道,“不过可以走偏锋。”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久,方不敢相信道,“有办法?”
“有。”
“……为什么,你愿意帮我?”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以苏轮的身份,完全不用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苏轮看了他一眼,清清淡淡道,“王爷回京大半年,除了今天这事,我从未听说过别的出格的举措,想必,您是值得帮一帮的。”
苏轮用的是“您”。
不因他是求人者而有任何看低。
直到今天,他才相信,半年前苏喆对他说这表弟的那些话,竟全是真的。
他自嘲一笑,“如此,多谢了。”
有了苏轮的帮忙,娶碧央为正妃的事自然有了转机。苏轮动用关系,让天子帝师出面,收时碧央为徒——这可是本朝第一个被天子帝师收的女徒弟,消息传来,朝野震惊,连带着时碧央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很快就被称为“京都第一才女”。
苏轮趁热打铁,又安排了几个舆论,制造时碧央可能是前丞相史丰源的后代,因家族秘事,这才交给时五品(时碧央的爹)抚养。等等等等,如此这般。
帝后终于接受,圣旨一下,赐时碧央为沙南王正妃,二人择日完婚,钦此。
他和碧央接到圣旨的当天晚上就去了苏府,要当面致谢苏轮,却被管家告知,少爷去杭府找杭老将军下棋了,小两口不由面面相觑。
这个小子,帮人就直接帮了,竟从不在乎事情的后续。
从此以后,才真正跟苏轮亲近起来。
他知道苏轮性子偏冷,便时时拿话揶揄他。可到头来却发现,苏轮只是不爱说废话,可一针见血、见血封喉的本事,他却丝毫不是对手。
他知道苏轮女人缘好,可这小子不知是天生在这方面少跟筋,还是早就心有所属,竟对平日里那些投怀送抱的贵女视而不见。能远则远,实在远不了了,索性大喇喇观赏起来,观赏完了,该怎样还是怎样,只可怜了那被他观赏的贵女,以为终于让他动了春心,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很好奇,贵公子苏轮将来到底会娶什么样的女人。
可这样的期待还没看到,苏家就出了事。
大名鼎鼎的双王谋反案。结局,大皇子被诛,二皇子流放,而跟这两个皇子有关的苏家,也不能幸免,苏家所有直系亲属都要被午门斩首,包括苏轮。
他虽是个王爷,却只是个闲散王爷,人微言轻,斗鸡走狗可以叫上他,可若牵扯到政治,那就是要命的大罪。他赌不起,因为他有碧央,有孩子。
可偏偏是这个碧央,他的王妃,在听说苏轮也要被斩首后,刚生产完,就拖着羸弱的身子跪在了未央宫,足足跪了三天三夜,这才让皇后动容,留下了苏轮一条命。
抱气息奄奄的碧央回府的时候,他自责道,“不该是你,要求也该是我去求。”
“傻子,你求的是皇上,我求的是皇后,皇后是女人,我又刚生产完,使个苦肉计,当然是皇后这边的胜算更大一些。”
“何至于轮到你。平日里苏轮去的最勤的就是杭府,与他处的最好的也是杭府,出了这事,他们却没出来说一句话,求一次情,当真是人情如纸薄。”
“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我只知道,我们欠了苏轮这孩子一个人情,到了该还的时候,自然就得还……”碧央微微一笑,眼中流光溢彩,“你知道我为何非要去未央宫求么?”
“为何?”
“未央宫寓意着未尽,乃是不会结束的意思。我正是希望苏轮这孩子,能永远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未央,未央。
她转头,望着天边升起的太阳,笑的一片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