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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
浅也感觉背后一空,还来不及惊呼,眼前一花,她的身子就重重跌入了水里。
水,水,怎么会有水——
难道那些人想淹死她?!
她大惊失色,拼命扑腾着四肢,一不小心,连吞了好几口水,狼狈的模样引得头顶众人哈哈大笑。
咦,咦?等等。
她忽然停止了挣扎,似乎感觉脚触到地面了,试探着一站——竟轻而易举就从水里站了起来。
水不深?
她低头,发现那水只没及她的腰,只要稍微站直,根本淹不死人。
头顶,男人们见她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不由发出一阵失望的喟叹,又叫骂了几句,方才落锁离去。
四周安静下来。
有冷风轻轻地拂过。
浅也深呼吸,开始摸索着在水里移动。
这里很黑,很暗,除了上面锁住的铁栅栏,几乎看不到任何光源。整个世界、天地,仿佛只剩下了她渡水的声音。
这里是哪儿?她有些意外,那姓郭的派人把她丢到这里,然后,就不管她了?
这么小心挪动着,挪动着,突然感觉手指碰到了一个东西,毛茸茸的,软绵绵的,还十分大。
什么东西?她凑上去。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后,她一蹦三尺高:“啊——!!!”
那是一具浮尸,早已辨不清男女,此刻脸朝下,四肢张开,呈“大”字型浮在水面,一晃一晃地飘到了她跟前。
而她刚刚碰到的毛茸茸的东西,就是那具尸体的毛发。
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再忍不住,尖叫着退向一旁,“啊啊啊——!!!”难道,难道水里面都是死人?
“……姑娘,别叫了,留点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吧。”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叹息。
她立马收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谁?!”
“跟你一样,”男人道,“我们都是被那郭奇风抓来的……”
“你们?”
浅也瞪大眼睛,借着隐隐的光线,她终于看见对面——男人口中的“我们”。
这是一个封闭的圆形空间,四周都是坚厚的石墙,直通顶上,铁栏落锁处。石墙壁上,依附着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她望过来,本能就往后躲了躲。他们脸色惨白,神情麻木,头发湿哒哒地挂在肩头,乍眼一看,仿佛活了千年的水鬼,可怜又惊悚。
浅也的心不住狂跳,“你们都是……”
“是,我们都是。你快过来吧,学大家,攀附着这墙壁,没准儿……还能活得久一点。”
说这话的就是刚刚那个让她“留点力气”的男人,浅也看到他的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贴在墙上,衣服已经被泡烂了,皮肤发皱,脖子上还骑着一个孩子。水面涟漪,荡漾不止,那孩子死死抓着男人的头,身子瑟瑟发抖,眼中已没了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人类是群居动物。当看到这么多人出现,浅也突然间没那么害怕了,至少,至少还有人可以说话,对吧?
她一面走向他们,一面问,“这是哪儿?”
“你不知道?”这声音很诧异。好似在说,你都被抓进来了,竟然还不知道这是哪儿?
她苦笑。要是能把对方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解释:“这里是南柯山庄的地下水牢。”顿了顿,又补充,“是郭奇风那厮专门用来折磨得罪过他的人的刑场。”
地下水牢?
刑……场?
手上倏然一凉,触到了光滑的墙壁,她赶紧靠了过去,脚刚站稳,便听男人问道,“姑娘,你是,是因为什么事情进来的?”
……因为给人开了个门。
她反问,“你们呢?”
人群沉默了一下。
还是那男人道,“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郭奇风专横跋扈,爱财如命,但凡有一点冒犯了他,就什么余地也不留,把人往死里整。我的小儿子,就是因为讨厌他,对着他的马丢了一个鞭炮——其实,根本没对他做什么——就被他的人抓到了这里,想活活站死我们哪!”
“站死?”浅也没听懂。
“你看这些水。”另一个女人道,声音还带着哭腔,“一直到我们腰,根本无法坐下休息,也无法睡觉,我们只能这么站着,一天,两天,三天……等身体支撑不住,困了,累了,一头栽入水中,可不就是被活活溺死么!”
浅也的心沉了下来。
原来,原来刚刚那具尸体是这么死的。
她不由抬头,看向最上面的铁栅栏,栅栏漆黑,拇指般粗细,还有些生锈,在斑驳的月光下发出森森寒意。
她咬了咬唇。不,不能什么都不做,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姑娘,死心吧,你逃不出去的。”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男人打击道,“这水牢建在地底,离那栅栏足有三丈远,栅栏上还落了锁……即便你运气好逃出去了,外面就是南柯山庄,占地一千亩哪,处处都是郭奇风的耳目,想出山庄,简直难如登天。”
“就算发生了奇迹,被你逃出山庄,这山庄是建在岛上的,四面环水,水上全是巡逻的家丁,想避开他们……”女人轻声道,“别异想天开了。”
浅也不说话了。
偌大的水牢里,只剩下了女人最后一个字的回音。
触景生情,有人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接着,一个被传染,两个被传染,一种绝望的情绪弥漫四周。
也不知就这样哭了多久,站了多久,站到浅也的腿已经开始发麻,站到头顶的月光变成了日光,突然,水声哗哗响了起来。
“……什么声音?”她问。她们已经在水里了,怎么还会有水声?
几乎是这句话话音刚落,她看到周围众人脸色一变,不由分说就开始动起来,“快!快!又开始了!大家打起精神,别再哭了!”
——怎么回事?
她立马睁大眼睛。
却看到,密不透风的石墙突然多出了几个孔,原本那在自己腰上的水位突然疯了一般,开始往上涨,没一会儿,就没过了她的胸口。
她一脸震惊,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水在涨?!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要被淹死了!
“还愣着干什么!”骑着孩子的男人冲她吼,“快一起来把这些水舀出去啊!”
她骤然回神,看到牢里所有的人都在以手作瓢,拼命将水从那突然出现的孔里舀出去。
她连忙加入里面。
到胸口的水位依然快速增涨着,眼看着就要没过她的脖子,她无暇再想其他,只是跟随着众人机械地舀着水,一次,两次……一百次,两百次……一千次,两千次……
好累。
真的好累。
她的手已经酸的抬不起来了,可那水依旧源源不绝,她听到那骑着父亲脖子的孩子嚎啕大哭,可一边哭,却也一边舀着水。
所有人都不想死。
因为不想死,他们只能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舀,舀,舀。
直到此时此刻,浅也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他们要称这里是郭奇风的刑场。
“爹,爹——”那孩子哭的抽搐,“我舀不动了,我舀不动了!”
“再坚持会儿,阿宝,再坚持会儿!”男人哄骗,“马上,马上就要结束了!”
“哈哈哈哈……”
头顶又响起男人的笑声,他们抬头,发现几个男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栅栏外面。其中一个用袖子仔细擦了擦,退到一旁,满脸谄媚,“郭少,您看,他们的惩罚又开始了……您还满意么……”
出现在栅栏外面的,是那晚悦来客栈外浅也见过的郭奇风。
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皮笑肉不笑地观赏着水牢众人的苦苦求生。
这个畜生。
浅也咬牙,拼命抑制住骂他的冲动,低下头,化悲愤为力量,拼命舀着面前的水。
“你们……可知道错啊?”郭奇风缓缓开口,“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少也敢得罪,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在专注地舀着水。
郭奇风冷哼一声,眼睛扫了一圈,突然在人群里找到了昨夜悦来客栈得罪他的那个女人,心里一动,指着她道,“你——”
“郭少,郭少!”远处一个手下跑了过来。
“什么事?”
那人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郭奇风立马站了起来,“回来了?这么快?”
“是啊,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姑娘房间,见她还没醒,然后,就找您了。”
“走,赶紧见他去。”
郭奇风不再犹豫,丢下众人,火急火燎地离开。
不同于众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见他走远,浅也的心里却忽然跳了起来。
——回来了?这么快?
——走,赶紧见他去。
短短两句话,透露出的消息太多。
回来的是谁?什么人,能让这么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霸“赶紧”去见?
“爹,爹,水停了!水终于停了!”耳边传来那孩子的尖叫。
这声仿佛天籁,宣告着他们的死里逃生,有人一把跌入了水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再起不来。
“不行,不能蹲下,会死的!”女人拼命去拉他。
好不容易把那人从水里拉了出来,那人扑着女人就哭,“太累了,太痛苦了,你让我死吧,让我死,淹死也比这样的折磨强啊……明天,明天又要开始了……”
浅也同样累的虚脱,脚下发抖,稍微不注意就要栽到水里。但她因为只来了一晚,体力消耗的没那么快,是以,还未崩溃。
但,才一天就这样了,如果再关个几天呢?
她不敢想象。
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墙上,见众人彼此搀扶着走向墙壁,她问,“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么?”
“每天。经常。”男人无力地抹去儿子的泪水,“南柯山庄种了成千上万的花草树木,尤其有种叫荷包牡丹的,最是金贵,缺不了水,郭奇风就、就想到了这样的办法,折磨我们……”
浅也问,“刚刚是谁回来了,他那么紧张。”
男人一怔,回忆了一下,“大概,大概是山庄的少主,他的姐夫吧。”
姐夫?
浅也记起来了。曾有人骂这郭奇风狐假虎威,之所以能作威作福,沾的都是他姐姐的光。
“说到那厮的姐姐,”男人仿佛想到了什么快意的事情,语气闪过明显的幸灾乐祸,“听说这半年来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求了多少药都没用,眼看着快要死了——要我说,该,活该!谁叫她有那么一个弟弟,老天这是报应在她身上了!她怎么还不死?”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浅也问,“什么药都治不好么?”
“是啊,没用,什么雪莲,人参,灵芝,那厮假借姐姐之名,不知搜刮了多少,结果还是治不好。唉,听说有对外乡的小夫妻就被他骗了,以为他要高价收购人参,结果来了一看,这厮只愿意付几个铜板。那对小夫妻自然不愿意,骂了他几句,他恼了,竟直接派人把那对小夫妻埋到了土里,生生闷死了……”
浅也突然“啊”了一声。
男人问,“怎么?”
她摇头,“没什么。”原来是这样,那对老夫妻千里迢迢寻的儿子和儿媳,却在石阳城出了这事。难怪,难怪他们要惹郭奇风了。
“那他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昏迷呢?”她想,也许,也许能从他姐姐这里找突破口。倘若她说自己能治好他姐姐的病,是不是就有机会逃出水牢了?
“这说来也是个奇事。”这次是一个女人答疑,“好像是南柯山庄的少主出远门,住进了一家黑店,刚巧,郭奇风和他的姐姐也被那家黑店所困,于是少主英雄救美,救了他们姐弟俩。”
“这事很奇么?”浅也不懂。
“奇就奇在这位少主之后的态度。”女人道,“听说救人的时候,这位少主也没多紧张,郭奇风的姐姐背后中了一刀,昏死过去了,他照样面不改色地给对方止血,包扎。只是包着包着,他的脸色就变了,一把握着姐姐脖子上挂的玉坠,问郭奇风他们是谁,他姐姐叫什么名字。”
“……恩?”浅也皱眉。
“郭奇风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只说这是他姐姐的牡丹坠,一直戴在身上的,让那少主别碰。接着,这位少主就仿佛变了个人,拦腰抱起他姐姐就去找医馆……”
“……为什么?”不知怎的,听到这里,浅也的心突突乱跳起来。
“谁知道为什么呀。”女人摇头,“反正后来这两姐弟就住到了南柯山庄,那姐姐也再未醒来。又过了一阵子,郭奇风就自诩是南柯山庄少主的小舅子了,说少主和他姐姐,乃是玉坠定情。”
“那玉坠,长什么样子?”浅也问的小心翼翼。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女人一副累了的样子,“外面都传,那姐姐定是美若天仙才得到了南柯山庄少主的青睐。其实,压根不是。她凭什么,也不可能凭美貌。因为,据我所知,南柯山庄的这位少主,可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