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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鹰回南柯山庄的这一日,文雅与许菲给他送行。
江水河畔,青草悠悠,文雅轻声告诫着骆鹰没有大夫在身边要注意的重要事项。许菲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她今天很安静,出奇的安静,与之前的热情活泼比,都不太像她了。
终于,文雅说完话,骆鹰准备动身。
许菲突然叫道,“骆公子!”
骆鹰看向她。
许菲咬了咬唇,有些紧张,有些忐忑,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看到这样的她,文雅的心砰砰跳了跳。
“骆公子,你……你还会回来么?”许菲问。
骆鹰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会。”
“那我就放心了。”许菲吁了一口气,“你如果不回来了,我就算了。可你说你会回来,那,接下来的话,我就一定要告诉给你听。”
她悄悄伸手,牵上了一边的文雅,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勇气一般。然后,她说出了让在场两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我、我喜欢你,骆公子!这些日子我白天睁开眼睛想的是你,晚上梦到的还是你。一想到你要走了,我就茶饭不思,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骆鹰打断她,“许姑娘……”
“你别说!听我把话说完!我怕过了这关口就什么也不敢说了!”许菲死死握住文雅的手,手指发抖,不住冒着冷汗,“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但我想,总不会太差的吧,上次你还邀请我去南柯山庄玩,说山庄里的花海特别美……骆公子,我很想去,但我希望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哎呀,我说的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总之,你现在先不要给我答复,你要是也对我有感觉,喜欢我,就来找我!我会在我们相遇的桃花林等你!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你就别回来了,我们从此江湖不见,这样也好让我断了念想……”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向远处。
“许菲!”文雅想追过去,却被骆鹰一把拉住。
文雅回头,却见骆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一个是意气相投的朋友,一个是自己也有好感的男人,她该怎么办?
“你……”
“对不起,我得去看看许菲,这事的决定在你手上。”丢下这句话,她也跑开了,留下他在身后保持着拉她的姿势,久久没动。
正是四月里,河边野花竞相开放。
文雅追了好久,才在一块大石头那里找到捂面的许菲。
听到她的脚步声,许菲抬头,“他走了?我刚刚是不是很丢脸?”
“没有。”文雅坐到许菲身侧,“你很大胆。”
“吓到你了?”许菲吐了吐舌头,“我也觉得我疯了,这么不管不顾就说出来了,还逼他表态。嘿嘿,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我的,不然,他怎么会回来呢,你说对不对,文雅?”
文雅心不在焉地应道,“恩。”
“你会帮我的吧?”
“什么?”
“文美人,我好不容易红鸾星动一次,你不会什么都不帮吧?”许菲急道。
“帮,怎么帮?”她无意识地问道。
“嘿嘿,我都跟他挑明了,接下来肯定不能再找他了。在此期间,你就代表我,跟他书信往来。或者借着你大夫的身份,让他尽快回来,就说他的身体还不行,必须要用到你的特制药,或者,或者再多跟他提提我的事……”
文雅掐住了自己。
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突然什么都不想听了。
……
……
“然后呢?她选了什么?”浅也问。
穆夜换了一个姿势,指尖冰凉,比外面冰窖里的冰块还冷,“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个?”
“我?”她认真想了想,“不好说。我没碰到过这种情况,现在所有的假设,真到了那个时候,可能又有所不同。”她是现代人,听到的更多是公平竞争,不过如果这段友谊真的很重要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
……
文雅当然也很纠结。
尤其是在许菲隔三差五就来找她商量对策的情况下。
“文雅,文雅,他回信了么,都过去十来天了,他怎么还没回信?”许菲人没到,声已到,文雅赶紧站了起来。
“啊,是信!”许菲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她手里的纸,连忙凑了过来,“写了什么?他写了什么?”
待全部读完,许菲泄气,“又是这些客气话,多谢你医治,我们还好么,他那里太多杂事缠身,期待着大家见面的那一天。”
“不然呢,你希望他在信里就写出他的答复?”文雅问。
“好歹多问问我嘛,你看这信,三百个字,一百谢你,一百提我,一百说自己,分的实在太均!”许菲无力地摊在那里,“男人心,海底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都快被他磨死了……”
文雅摸她的头,“如果——如果他不回来了呢?”
“你别吓我。”许菲大惊失色,“如果真是这样,文雅,你、你不如就给我一包□□,我不活了我!”
“许菲!”文雅斥道。许菲一向喜欢开玩笑,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现在她就是心里一跳。
许菲也被她吓了一跳,忙解释,“哎哟,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当真了。”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不过就是一个男人,没了他,你还有我。”她冷着脸道。
“那是,那是。”许菲抱住她,贴着她撒娇,“咱们说好要当一辈子的朋友的,在我心里,你也是很重要的,比那骆鹰还高那么一点点呢。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一辈子的朋友?”她喃喃自语。
“是呀,一辈子。”许菲笑嘻嘻道,说着她们以前的约定,“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可百年后呢?
是否还是那人,那心,那情?
她不知道。
夜晚,外面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阴冷冷的。她起身披衣服,将医馆里的药材往干燥处推了推。
做完这一切,啪啪啪,便听到自己的门被人敲响。
三更半夜的,会是谁?
她去开门,却意外地见到了许菲的双亲,“小雅,我们家菲儿有没有来找你?!”
“没有啊。”她问,“怎么了?”
“那孩子晚饭的时候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突然发疯般跑进了雨里,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两个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许夫人哭道。
许菲!
难道,难道她……
文雅二话不说,回房拿了一把伞,加入了许氏夫妻寻女的队伍。三人一边跑,一边喊,几乎要将周围翻个底朝天。
“许菲!许菲!”
“你在哪儿——”
终于,她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她直接丢掉伞,跑了过去,“许菲——!!!”
许菲茫然回头,看到是她,咧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文雅。”
“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爹娘找你都找疯了!”
许菲好似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说道,“我才知道,他回去是……是为了成亲的。”
她一僵。
许菲继续道,“难怪他回信写的那么客气,原来,原来他早就有婚约了……那我算什么,我之前那些辗转反侧算什么,望穿秋水算什么,我觉得我好傻,傻透了……”
“别这么说。”她拥住许菲,心乱如麻。
“可是,文雅,即使我现在这么难受,我还是在想他,疯狂地想他。”许菲抓着她的手,任瓢泼大雨淋在自己身上,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小猫,“我恐怕要对不起你了。因为,我发现,现在在我的心里,他比你高了那么一点点……”
她蹲下,替许菲抹去脸上的湿发,声音很温柔,很温柔,“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不顾一切?”
许菲望着她,良久,重重点头。
“好。”她微笑,“那我告诉你,你听到的消息不准确,骆公子不是回去成亲的,而是回去退亲的。”
“退亲?真的?”许菲眼中有了光彩,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我是他的大夫,自然要对病人的事了如指掌。”她道,“你已经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了,他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与其在这里伤心,何不等他回来好好问一问呢?”
“真的?真的?”许菲一连问了好几个真的,整个人一下子有了生气,她站起,手足无措,不停跟文雅确认着,“你说我还有希望?他、他不是回去成亲的?是我自己搞错了?”
文雅点头。
“哎呀。”许菲破涕为笑,赶紧擦自己的脸,“出丑了,出大发了!文雅,千万别把我今天的事告诉他呀……”
“我不会的。”文雅道,“那你现在愿意回家了么?”
“当然当然。”许菲不迭说道,“你也赶紧跟我回去,这么大雨,回头把你冻着。”
“好。”她捡起刚刚被自己丢掉的伞。
两人一伞走在茫茫夜色里。
风吹绿柳,云破悬月,河边不时出现一两只青蛙,呱呱叫着,仿佛唱着雨中的赞歌。
她们终于回到许菲的家,许菲转身,“快进来,喝碗姜汤。”
“不必了,我送你到这里就好。”她拒绝。
“可你衣服都湿……”
“没事,你忘了我是个大夫了?你生病我都不会生病。”她挥挥手,“你进去吧。你爹娘肯定担心死你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明天再来找你。”
许菲还想再说什么,她不给许菲说话的机会,径自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许菲大叫,“文雅,谢谢你呀!”
她笑了笑,突然站住,背对着许菲,问道,“许菲,我们会做一辈子的朋友,对么?”
许菲一怔,接着,肯定地回道,“当然!”
当然。
有这一句,就够了。
她抬头,无比坚定地走向自己的医馆。
许菲,我会永远记得,我刚学医时,因为弄混了药材,治错病,是你,陪着我一家一家上门道歉,做出及时补救;我会永远记得,有地痞无赖欺负我是个女大夫,借机看病毛手毛脚,也是你,叉着腰鼓着腮帮子站在门口,生生把他们瞪跑;我更会记得,我上山采药久久不归,还是你,担心我的安危,连夜收拾了两个包裹,踏上了搜寻我的山路……
你我姐妹情谊还比不过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么?
所以,为了你,为了你势在必得的幸福——
我让。
头顶轰隆一声,雨势渐大,她移开雨伞,看着天空的明月,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
……
漫天红纸飞舞,周围人声鼎沸,耳边是喜庆的唢呐与锣鼓声,一顶红色轿子停在了南柯山庄外面。
“新娘子下轿子咯——”
喜娘高声喊道,闻言,宾客立马从酒席上起身,探头去瞧这位山庄未来的女主人。
新娘一身凤冠霞帔,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向拜堂之处。
“快点,儿子,动作麻利点,跟着那些孩子到新娘那边讨喜糖去!”一个妇人道。孩子立马猴子般钻到了人山人海里。
“这新娘是哪家千金,命这么好,能嫁给这南柯山庄的少主?”
“听说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的女儿。不过就是长的好,对那少主痴心一片罢了。”
“哦,这话怎么说?”人们一下子被提起了兴趣。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你们听听就算了,当不得准的……好像是这少主出门受伤,被新娘子路过所救,悉心照料,一来二去的,二人就生了情分。可这少主身上还有婚约,想进他家哪那么容易,于是便来了一出棒打鸳鸯,两地分隔。”
“后来呢,后来呢?”有小姑娘忍不住追问。
“后来啊,”那人摇头晃脑,说着自以为是的因果,“新娘子不放弃呀,天天穿着最美的衣服在他们相遇的那个桃林等着、候着,等到春天变成了夏天,等到桃林里的花都谢了,终于等来了她的情郎。”
“啊,不容易。”人们感叹一声,“这位少主也是好福气。”
“可不是,你看今日满山庄的桃花。”那人继续指点迷津,“听说都是少主从那桃林直接挪过来的,正是为了纪念他们夫妻二人的爱情。”
“哇!”之前的小姑娘满眼艳羡,“这可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喂,快看,前面新人要拜堂了,咱们赶紧去看看!”
“去看看,去看看!”
人们欢呼着奔向正堂,谁也没注意,山庄一株桃花下,一名女子正抬头静静看着盛开的花瓣。
远处依稀传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喊声,她却独自站在那里,看着花朵,一动不动,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一群丫鬟的连声呼唤里回头。
“哎呀,文大夫,原来您在这里,可把我们找死了!”领头的丫鬟红衣红唇,脸圆圆的,无比喜庆,“您可是夫人最好的朋友,夫人再看不到你,可能连入洞房都不肯了呢!”
“这么夸张?”她捂嘴偷笑,“快带我去瞧瞧,没有我,她到底紧张成了什么样。”
丫鬟忙带路。
很快,她就来到了许菲所在之地。此刻还没到晚上,房间里围满了婆子和夫人,一个赛一个地说着吉祥话,许菲早被她们挤兑得羞红了双颊,抬头见到她,眼睛一亮,立马叫道,“文雅!文雅!”
她笑着挤到床边,坐下,“你还好吧?”
“累死了!”许菲抱怨,“一大早就起来了,还什么都没吃,这会儿还得听她们调戏。”
“人生难得一次嘛,新嫁娘。”她安慰道,从袖子里掏出刚拿的一个喜饼,“要吃么?”
“要吃!”许菲高兴地亲了她一口,“我就知道,这世上除了骆鹰,就你对我最好了!有你们两个在身边,我夫复何求!”
她笑了笑,没接话。
“对了,我刚刚拜堂的时候,你怎么没来?太可惜了,你都没看到,我和骆鹰的头差点就撞到一起,把我窘的……”
“太热闹了,我就避开了。”
“那晚上的闹洞房你可一定要来,没有你在身边,我怕我会被他们欺负!”
她沉默了。
“文雅?”许菲问。
“实不相瞒,”她终于说道,“晚上吃过饭,我准备离开石阳城,到外面做几年游医。所以,你的洞房我肯定来不了啦……”
“这么突然?”许菲吃惊道,“为什么?我原本还打算邀请你在山庄住一阵子的呢。”
我原本还打算邀请你在山庄住一阵子的呢。
她笑了笑,“我想,现在的我,可能更适合云游四方吧。”
“这样……”许菲皱眉,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抱住许菲,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许菲身子一僵。
她伸手,将许菲额间的碎发捋到耳后,温柔道,“再次恭喜你,许菲,衷心祝愿你以后开心、快乐,与骆鹰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她起身,“我走了,再见。”
说完这话,她走出房间,越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消失在远处。
徒留新嫁娘独自坐在那里,神色复杂。
——那一日,傍晚,医馆的艾草随风飘荡,骆鹰坐在她身边,逼她吐露心声。她羞涩说道,“我是个大夫,不会剃头,但你若是找我治病,我是不会让你……”然后,她一顿,看到了藏在不远处的许菲,“不会让你一边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