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簪引血 6

晓夜孤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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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鼻青脸肿的布丁和大牙直奔王铁匠铺子。路上布丁就说:“王铁匠家是有军籍的,年轻时参过军,都说他会功夫,但他本人从不承认,也没见他使过,可本地人没人敢招惹他,他应该是深藏不露,得想个法子让他教你个一招半式。”

    大牙道:“实在不行我就跪下求他教咱们,学会了,我就和你去揍小霸王。”

    布丁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给他下跪?哼!我让他求着教咱们。”

    不一时,到了王铁匠家,王铁匠是个直人,布丁名声不好,他因此不喜欢他。见了布丁爱搭不理,只对大牙说话:“大牙啊,我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咋样了?”

    大牙挠头道:“呵呵,俺还没想好。”

    布丁奇道:“啥事?”

    大牙道:“王大叔看俺力气大,想让俺跟他做铁匠活,每月二钱工钱。”

    布丁道:“当然不能干,你看那大铁锤多大个儿,你来打铁,他省事了,一个月才二钱工钱,还不如跟我去钓鱼呢,运气好一两天就挣出来了。”

    王铁匠哼了一声,“当学徒自然得先学抡大锤,钓鱼?小心叫河神吃了你。”

    布丁道:“少爷就是担心遇不见河神,遇到了就有口福了。”

    王铁匠笨嘴笨舌不是布丁对手,气得不说话,把锤子敲得震天响。

    扁担昨天就已成形,今天稍加修饰便好。大牙在手里呼呼抡了几圈,有模有样。布丁故意扯着嗓门高声叫好道:“好,好,厉害。”

    王铁匠看得直咧嘴,面露不屑神色。

    布丁眼角余光全收在眼里,继续鼓噪道:“我教你的这两招,好好练练,若再有人找事,你就这么一抡,来多少撂倒多少。”

    王铁匠忍不住说道:“照这么个抡法,恐怕不用人家上来,抡不了几下,自己就先倒了。”

    布丁故意趾高气扬的样子道:“胡说,也不看谁是他师父,我教出来的徒弟有那么没用的吗?”

    王铁匠放下锤子,啐道:“得了,得了,瞧瞧你自己那小样,哎呦,等你消了肿再出来吹吧,还你教的徒弟,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看你早晚得把这么好的材料给教废了。”

    布丁道:“你懂什么?本少爷是被二十几个人围攻才这样的,你要是遇上那么多人,一准儿比我还惨。”

    王铁匠撸起袖子道:“不服是吧,不服咱就试试,大牙你朝我来。”

    大牙不敢,王铁匠堵上气了,往院子中间一站,非要大牙朝他身上招呼不可。

    大牙拗不过,只得鼓足力气,大喝一声,朝王铁匠兜头砸去。也不见王铁匠怎么用力,左一歪,右一闪,轻轻松松全部躲开。大牙抡不了一会儿,用力太巨,累得气喘吁吁。

    王铁匠道:“一根铁扁担至少百八十斤沉,你这么去打人,能被你打着那才叫呆鸟。”

    大牙道:“那怎么办,大叔?”

    王铁匠接过扁担,不想那么沉的扁担,落在他手里跟握着根木棒似的。王铁匠在手里舞了几个旋转,连使了七八个招式,劲气激荡,端的不凡。

    布丁刚刚是故意激王铁匠教大牙功夫,眼见得计,心里乐开了花。王铁匠一个粗人,哪能理会布丁这鬼头的想法。还生怕被布丁瞧不起,上来就施展出看家的本事,配合着铁扁担“霸王举鼎”、“峰回路转”、“横扫千军”连续教了大牙十几个招式。大牙笨,记来记去,只记着一式最简单的横扫千军。又教了会儿,还是只记着这一招。

    这下可把王铁匠愁得不轻。忍不住嘀咕:“这孩子,瞎了这一身好力气。”

    布丁道:“不是大牙笨,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会,师之惰。’是老师不肯用心教。”他故意把“教不严”改成“教不会”,是欺负王铁匠没读过几本书。

    王铁匠果然不懂三字经,怒道:“胡说,我用心了,他就是太笨学不会。”

    布丁道:“那好吧,我考考你,看你有没有当师傅的本事。听好了,为什么同样体格的人有的我一记扫堂腿就扫倒了,而有的人又扫不倒呢?”

    布丁是想起小霸王了,若不是那一招“失足”,以他的机灵敏捷也不会反被摔倒挨了一顿好揍。对此,他耿耿于怀。

    王铁匠上下打量布丁,轻蔑地说:“嘿,能被你这小体格扫倒的才怪。”说着,扎了个马步,道:“你来扫我。”

    布丁毫不客气,上前使足力气扫了几下,果然纹丝不动,还硌的腿疼。王铁匠洋洋得意地说:“这叫千斤坠,是下盘功夫,乃是习武之人最入门的课程,连这都不知道还教徒弟。”

    布丁恍然大悟,原来小霸王正在习武,怨不得穿成那样,不过既然是入门功夫则大可不必怕他。

    问道:“怎样才能破解这下盘功夫呢?”

    王铁匠眉毛一挑道:“这个简单,不过——我不告诉你

    ,嗨嗨。”

    布丁看他那得意样,撇嘴道:“切,少爷还不稀罕问了。”

    时下,全国各地盛行习武之风,王铁匠打造了许多兵器明码标价挂在墙上。布丁寻思着既然和小霸王开战了就得为自己准备一副趁手的兵器。看了一圈,刀、枪、剑、戟、斧、钺、枪、叉都不适合自己,唯独相中了孤零零地挂在墙角的一副铁护腕,这护腕是大人带的,跟布丁的脚脖子差不多粗细。布丁点点头:“这副铁护腕少爷要了,另外,你再给我打一副现在我能戴的护腕。”

    王铁匠奇道:“要两副护腕干嘛,提前为长大了做准备?”

    布丁做鬼脸道:“我也不告诉你。”

    王铁匠不那么讨厌布丁了,觉着他挺有意思,哈哈大乐,“你这小猴,准保有什么坏主意。”

    布丁和大牙出来,就喊着阿娇,径奔野菜家去,四个小大人聚在一起商议对付小霸王之策。

    大牙道:“干脆直接打上门去,我这功夫可没白学。”

    野菜不屑道:“你就学会了一招也敢打上门去?”

    大牙道:“我这一招可厉害了,不信你问布丁。”

    阿娇道:“打架我害怕,但是一定要给布丁哥哥出气。”

    野菜道:“气是一定要出,不如这样,小霸王在县学还有些课程,尽管他淘气很少去上,但每月初一十五的经学课程他还是会去的,我们不如在半路埋伏他。”

    布丁道:“万一他不去咋办,白白干等?”

    野菜道:“不会的,因为讲经学的陈夫子是他三舅,他若不去,陈夫子就会告诉他老爹。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假借夫子的名义去喊他。”

    布丁沉吟片刻,重重点下头。

    一转眼工夫就到了丹桂飘香的八月初一。已是日上三竿,小霸王昨夜玩得太晚,此刻犹在被窝中酣睡。仆人阮二来到床前,轻声道:“少爷,该起来了,刚刚有人来催,说县学的课程就要开始了。”

    小霸王揉揉惺忪睡眼,骂道:“老东西不是一早就出府去了吗,还学个鸟。”

    阮二道:“可是少爷,今天是您三舅老爷的课程,不去恐怕不大合适吧?”

    小霸王一拍额头,“晦气,原本以为老东西不在家可以睡个懒觉,怎的偏偏又逢上初一十五。”看阮二犹自站在那里,抬腿就是一脚,喝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给爷爷更衣。”

    阮二忙取来衣服,服侍小霸王穿戴整齐。

    简单吃了点东西,小霸王就带着阮二和几名随从上路了,半道上正碰见孙梓寿带着三四个随从,二路人马合为一处,十来人招摇过市。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望风躲避。

    说话间就到了离县学不远的松树林。松树林不大,一共也就几百棵树,松树林背面就是县学所在。这些树是当年布泰珲建立县学时亲手所栽,原意是给县学起个挡风墙的作用。小霸王一行人说说笑笑,就待穿过树林进入学堂。这时,打头的阮二突然停住脚步,“少……少爷……您瞧。”

    小霸王闻言,一把推开阮二,只见松林小径正中一人抱胸而立拦住去路。孙梓寿一眼瞅见,先是一愕,看看四下无人,不由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号称‘北门哈巴狗’的布丁吗?”

    他们仗着人多,丝毫不把布丁放在眼里,哈哈大乐。小霸王鄙夷道:“你小子还真是命大,那样都没打死你。怎么着,手下败将又来讨打了不成?”

    布丁嘿嘿道:“谁是手下败将还言之过早。”

    小霸王道:“这么说,你是不服,还想跟爷爷过两手?”

    布丁道:“哼,当日你们车轮战,少爷我累脱了力才叫你捡了现成便宜。放在平时,我一腿下去早将你扫个半死。”

    小霸王不屑道:“就你这猴样,能一腿扫倒你爷爷才怪。”

    布丁道:“有种的你站那儿,叫我再扫一次。”

    小霸王嘿嘿笑道:“好叫你输得心服口服,来吧。”说罢,吐气开声,扎了个马步。

    布丁却迟迟不过去,小霸王骂道:“小狗,你还等什么?”

    布丁指指他身后道:“这么多人在你身边,我若是将你扫倒了还能有好?”

    小霸王道:“你们都退后,瞧我怎么收拾他。”孙梓寿等人对正在习武的小霸王充满了信心,闻言向后退了十来步。

    布丁这才走过去,边撸袖子边道:“还得事先说好了,不论谁胜谁负都不许找家里人的麻烦。”

    “你哪那么多废话,再不动手,爷爷就不客气了。”

    布丁道:“叫他们再退后十步。”

    小霸王朝后一摆手,众人又退十步。阮二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少爷可要当心,这小子出了名的贼滑。”

    小霸王不屑道:“贼滑之人,最是没真本事,少爷偏就不怕他这样的

    。”

    布丁嘻嘻笑道:“那你可得准备好了,少爷要出腿了。”

    说罢,走至小霸王身前,学着小霸王开声吐气,摆出一副武人架势。小霸王只是满脸不屑,就等着布丁一腿扫来,他便像上次一样,反腿一扫,将布丁骑于胯下狠狠来一顿羞辱。不料,念头未完,只听一声脆响,紧接着右腿传来剧痛。小霸王惨嚎一声,抱着腿翻倒在地上,“哎哟哎——”布丁计谋得逞,趁着小霸王倒地不起,上前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外加一眼炮。骂道:“跟你家少爷比功夫,差得远呢你。小霸王从今倒着念:王——八——小。”

    孙梓寿等人见小霸王吃亏,一声呼喝:“快上,别让这小狗跑了。”

    布丁朝众人做了个鬼脸,撒腿跑人。众随从中不乏身手敏捷的,紧紧跟随布丁,始终离布丁二丈左右的距离。布丁跑到松林尽头小土坡处,一声唿哨,猛地从土坡上跳下一人。那人头戴葫芦面具,手持一根丈长碗口粗的竹竿。拦住众人去路,竹竿一摆,喝道:“横——扫——千——军——”

    众人不防,当即就被竹竿拨拉倒一片。布丁哈哈一乐:“再追把你们的狗腿都打折了,看你们还怎么给人做狗腿子。”

    不消说,面具竹竿男自然就是大牙。大牙埋伏在此,是布丁计谋里的一部分。他知道小霸王整天身边不离人,就算击败了他也很难脱身,特意叫大牙在此断后。虽说从王铁匠那里买来了趁手兵器,可想来想去还是怕铁扁担打死人,遂找个根粗竹顶替。如今一看,也多亏没用铁扁担,要不然被大牙蛮力扫中者不死也得重伤,那就真闹大事了。

    旗开得胜的布丁和大牙来到江边巨石畔。阿娇和野菜早在此烤鱼相候,四小尽情嬉闹了一下午,眼看天色不早,四人才磨磨蹭蹭地往家走。”

    到了家门口,布丁傻眼了。家里那扇黑漆的木头院门没挂在门框上,而是横在路中间。从院外到屋里,家具零星散落一地。布丁知道自己这回是真惹祸了,他担心布毛,心猛地揪了起来,进屋四下探寻:“老爹,恁在哪?”

    不见回声,布丁越发慌张,从院里找到屋里,又从屋里找到院里,就是不见人。正感焦头烂额,只听头顶一声咳嗽:“咳咳……唉……”

    布丁一抬头,只见老布毛骑在梧桐树枝上,嘴里依旧叼着大烟袋。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害,布丁这才放心,问道:“爹呀,恁这是在作甚?”

    布毛翻翻眼皮,喷了口烟:“躲呗。”

    布丁眼睛一亮,“恁知道他们要来砸咱家?”

    布毛道:“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爹种这棵梧桐没白废功夫。”

    “爹恁真聪明,早料到这一天了?”

    “嗯……咳咳。”

    布丁看他爹似乎不是很生气的样子,心也放下了,嘻道:“爹呀,这么说,恁不怪俺咧。”

    “咳咳……孩啊,把梯子搬来让爹下来,都在这上面待了三个时辰了。”

    “好。”好在家里的烂木梯子人家看不上眼没有砸。布丁跑到墙角把梯子搬过来架到树上,两手扶住梯身问:“爹呀,恁没有梯子是咋上到树上的?”

    “咳……爬呗。”说着,布毛下到地面,一挥手扔掉大烟袋。布丁立感不妙,不等转身已经被布毛顺势按在梯子上。布毛一把扯下布丁的裤子,“我叫你痞。”一巴掌扇落。院子就传来布丁的惨叫:“哎哟哎!爹呀,俺不敢咧——哎——哟——哎——”

    布毛打了布丁一顿屁板,终究心疼布丁大病初愈没敢用大力。小惩几下,就饶过了布丁。夕阳西下,爷俩坐在院子里,望着邻居烟囱里冒出的阵阵黑烟发愣。布毛指着身前被砸穿了锅底的铁锅,叹道:“孩呀,为啥不叫你招惹他们。自古贫不与富斗,咱砸烂人家一支锅,人家再买支新的。可他砸烂咱一支锅,咱就没做饭的家伙了。”

    邻居张婶端着碗玉米饼子送进来,递到布丁面前。布丁是张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是为数不多喜欢布丁的人,布丁因此也对她格外亲热。

    张婶数落布丁道:“布丁啊,你也该长大了,以后可别再去招惹王家了,县大老爷都惹不起,你是作死啊——王家已经发话了……”

    “咳咳……咳。”

    张婶看了眼布毛,显然,布毛是有意阻止张婶继续说下去。但张婶还是忍不住说下去:“布丁啊,都说你把那小霸王的腿踢折了。王家传话说三日内不见你,就把你爹的腿也打折,还要将你们驱逐出城。你快想想办法吧,你的小聪明到哪里去了?跟那帮子恶人是不能硬来的。”张婶絮絮叨叨着走了。

    布丁低头不言语,心情糟糕透顶。尽管在揍小霸王之前,他也有所预料,但毕竟少年心性,脾气总是要大过理智。等恶劣的结果产生之时,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心性也就随之成熟。所谓不吃一堑,难长一智,人的心智不就是在磕磕碰碰中成长的吗?布丁怀着抑郁的心情,夜里跑到江边巨石上想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