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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麟不免被她冷淡的反应伤到了几分, 硬着头皮强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身体还不舒服吗?”
她精神萎靡的嗯了一声,慢慢抗拒的推开他,安静的坐到一旁, 不发一言。她这样的态度,如一瓢冷水把他淋了个透心凉, 内心的狂喜顷刻间减半,他便道:“你如果不舒服的话, 再躺一会吧。”
“人不能一天到晚躺着。”她道:“又没得软骨病。”
锦麟便附和道:“对, 不能总躺着。那,要不出去转一圈溜达溜达。”
“死冷寒天的,去喝西北风么。”
锦麟讨了了个没趣, 挨着她坐下, 握过她的手,轻声道:“你想怎么着, 咱们就怎么着。只要你开心。”本以为这句话不会说错了, 不想刚说完就遭了她一记白眼:“我就想这么坐着不动。”呛的锦麟无言以对,好一会才低声道:“你坐,你坐……”
她在心里却反复琢磨他刚才的表现,不由得生出几缕怨念。如果平时她这般呛着他说话,他早火了, 哪还能跟个受气包似的任由她给脸色看?年三十那天,她还没顶着他说话呢,就被按到床上折磨了一番。结果方才她的态度那么不好,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抬头又飞了记白眼给他,直瞪的锦麟晕头晕脑的摸不准状况。他实在猜不出她这般态度的原因,便问:“暇玉,我都说我……爱,爱……你了。你怎么还不开心,不管怎么说了,有喜了,难道就不值得你高兴吗?”
“你这个人就会把人往坏了想。你一大早吐了七八遍,再被人从床上拽起来又搂又抱,差点把肋骨肋端了试试。保准你笑不出来。”
锦麟默然,须臾苦笑:“我下手有那么重么。”
她心说,瞧吧,居然恶狼变绵羊,阎罗变菩萨了。假如自己以前敢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他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才叫奇了怪了。他现在表面上装出容忍自己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气翻了吧。想到这里,朝他冷哼了一声,然后起身向床里爬去。
锦麟不明所以:“不坐了?”
“想躺会,不行吗?有规矩说,我必须得坐着吗?!”使劲的剜一眼,背对着他脸朝里躺下了。锦麟挑挑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劝解自己,她只是因为有了身孕,一时身子和心理难以接受,自己得多忍忍她,毕竟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想到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锦麟复又绽放笑容,向她的后背投去暖暖的充满爱意的目光,并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知不等他笑完,就见她转过身,朝他冷冰冰的说:“我想休息一下,您能安静会么?”
笑还有错了?!至此,他被她撩起的怒火暂时压过了喜悦,他低声呵呵冷笑道:“吴暇玉,你是故意找茬是吧,刚怀了孩子,你就准备玩‘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招了,是不是有点早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呢,不知是男是女,你猖狂什么。”
终于恢复本性了?暇玉丝毫不让的说道:“我猖狂?我有什么猖狂的?说的好像我能一直占着你正妻的位置,打算母以子贵,呼风唤雨似的。”
锦麟被气的笑了:“有意思,你不做我妻子,你要去哪儿啊?”
她想通了,他这个人以自我为中心惯了,她要是不点明了告诉他自己怀孕的风险,他是不会体谅自己的。他就算只是把自己当成生孩子的工具,她也得让他知道,她这个工具是抗着风险豁出命给他孕育子嗣的。
她道:“去陪我姑姑。”
锦麟一怔,立即明白了她在暗示什么,笑容僵在脸上:“才有身孕,你怎么就往坏事上想。刚才闷闷不乐,就是因为这个?你也太爱胡思乱想了。你姑姑和你能一样么,她外嫁异地,夫君待她又不好,你在京城,要什么样的稳婆和大夫找不到啊,你瞎担心什么。”只顾着高兴,怎么把这点给忘记了,难怪她对自己有怨言了。
“万一呢?”暇玉一眨眼,眼泪就下来了:“你能保证找个贤惠的续弦,不虐待咱们的孩子吗?”
这话戳的锦麟心里痛,忙给她擦眼,嘴上道:“她敢?!”
暇玉不禁讶然:“你还真做这个打算啊。”
锦麟忙解释:“我是急了,随口就说了,不作数,你赶快忘了。”
“你说都说了,叫我怎么忘?”暇玉七分真三分假的怒道:“你该知道的,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我又是这个样子。可你呢,一听到我有身孕了,半点都没替我想过,光顾着自己高兴。我要是不说,是不是等我血崩要撒手人寰了,你才能想起这点来?”
锦麟汗颜,她占着理,他真不好说什么:“我……”
暇玉本是做戏,却当真心酸:“你没想起来?”
过分纠结,只会叫自己痛苦。她必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孩子已经怀了,现在神伤,对谁都没好处。反正她提醒他了,若果他对自己稍微有心,该知道她的难处所在了。如果他不上心,她也没办法。只能尽量的让自己放低要求,不要因为他的寡情,叫自己伤怀。
“我是太高兴了,没倒出空来想别的呢,你别因为这个生气。”锦麟柔声细语的安慰她:“暇玉,我就是想和你有个孩子,然后好好过日子。所以,你千万别再胡思乱想,说那些丧气话了,你肯定会没事的!这还有近九个月,我去给你找遍天下名医!”
暇玉怅然若失,心想不管他的态度是真是假,好歹他还愿意表态安慰自己。
对他要求太多,只会让自己郁闷。所以,知足吧。
她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锦麟被她一冷一热的态度折磨的内心焦躁不安。见她笑了,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你可算笑了,否则我都想以死明志了。”
府中常备一个精通千金科的大夫,为的就是今日,该大夫终于得到老爷召见,医术有了用武之地,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月份和足月之前不能行房自然叮嘱到了,当然还有“欲子美好,玩白璧,观孔雀。欲子贤能,宜读诗书,务和雅。”这样的教导说给主人听。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胎儿未有定仪,见物而变’,外界的变化都会影响到他。想到妻子多愁善感,喜怒不定的情绪,他深觉不妙。她身子骨弱,万一小产了……小产倒不要紧,就怕她伤了元气,再不能怀了……他一怔,自己怎么也受她影响,忍不住往坏处想了。
等那千金妇科的大夫走了。他吩咐下去传各院的姨奶奶们过来,他有话和她们讲。
等人到齐了,他直接便道:“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夫人有身孕了。”待下面的各位脸上浮现出失望,羡慕,落寞的神情,并齐齐挤出笑容道喜后。锦麟一摆手,冷笑道:“我叫你们过来,不是和你们分享喜悦的,而是告诉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其中的老八平素乖巧,觉得受了冤枉,抖着胆子低声说:“老爷,您想多了,我们为夫人高兴,哪敢……”
“不敢最好!哪个敢在这段时间挑事,我看她是活腻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世,我容许你们一起高兴,到时候,各个院子的赏赐少不了。但是如果有人给她找不痛快,想害这府里未来的小主人,我就把你们眼睛全都挖出来。若是治不了后院的幺蛾子,我这个同知也不必当了。”
别说若说挖你眼睛,杀你全家,兴许只是气话或者威胁,但在穆锦麟这里十有七八是个计划,实施起来毫无障碍。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个都不敢吱声。
锦麟又道:“这段时日都给我老实的在你们那院待着,不许去夫人那里假惺惺的献殷勤,谁要是不听,被我知道了,让我以为你想趁机弄事……”他阴森的冷笑:“到时候别怪我对她不客气。都记住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没一个不是打心眼里怕他的,皆屏住呼吸,连声应是。锦麟这才略微满意,让她们下去了。之后又叫了大管家进来,让他给下人们涨月归钱,并说:“你告诉他们,待夫人生了小主人,这院子只要是喘气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有赏。之后的起名,满月,周岁,都少不了他们的好处拿。”
大管家一听是夫人有喜了,连连恭喜主人不说,还扯了一段跨年孕育的胎儿承接两个年份的福气,贵不可言的理论。锦麟知道他是胡说,但是听的顺耳,听了一会,才将人打发了。
他回到卧房,将从大夫那里听来的话,如实转达给了妻子。他要她明白哀声叹气、愁眉苦脸对孩子十分不好。还没发生的事情,不要过分的担心,先做好眼下,才是最要紧的。
暇玉明白保持心情愉悦舒畅的重要性,但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她的日子好过、不好过,变数在他身上。
现在有孕在身,跟他提点意见:“这样吧,我答应你不唉声叹气,你答应我,以后不许朝我乱发脾气。”
锦麟哼:“还用特意说,为了你和孩子,你不说,我也会宠着你哄着你的。对谁发脾气也不能对你发。”
他不说倒好,他一说,她反倒对他的信任度降低了许多:“我觉得写下来比较妥当,最好再按上手印。”说着,吩咐丫鬟去端笔墨纸砚,锦麟又好气又好笑:“我还能骗你?”
“不是啊,就是怕你太忙了,忘性大。咱们写下来,挂在床屏上,时刻提醒着你点。”暇玉无所谓的说:“再说了,你可以写上,不许我愁眉苦脸,不许说丧气的话啊,反正我能做到。”
等丫鬟端来笔墨,暇玉铺展平一张纸,端端正正的写上:不许对吴暇玉发脾气。然后轻轻呵气吹干墨迹,展开给他看,笑道:“能做到吗?”
锦麟觉得可笑,他疼她还不及,怎么能会朝她发脾气?便道:“还用问?”拽过那张纸,手指在印泥盒里蘸了蘸,盖了手印,并笑道:“我知道你是图心理安慰,我对你发脾气,你也不能怎么样,这就是个一纸空文罢了。但我愿意给你这个承诺。”
暇玉嘟嘴:“谁说是一纸空文了。”
他好奇的笑道:“有意思,你又没写惩罚措施。”
“有啊,你在这九个月里,每次朝我发脾气我就在这背面记录一次,等孩子大了,拿给他看,跟他说你爹是个不守信用的人,你还没出生就吓唬你。你上面还有你爹的手印呢。”
“你——”锦麟道:“好你个阴险的小娘子,算你丈夫,是不是?”便起身作势去夺那张纸,暇玉赶紧叠好,握在手心里不放,两人闹正欢,就听暇玉‘咝’的一下,抽了口冷气,吓的锦麟以为伤到她了,忙弹跳开,关心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纸有些硬,攥的太紧了,硌的手心疼。”
“……你,你敢故意吓唬我。”
暇玉轻咳一声,对手心里的那张纸说道:“孩子,你看,你爹要生气了。”
锦麟立即笑眯眯的道:“我可没生气。”并且呵呵笑了两声,以示展示好心情。暇玉笑:“你没生气就好,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歇息了。”
每日都是她给锦麟宽衣解带,如今她有了身孕,锦麟觉得这个对她来说,在某种意义上个累活。免了她的服侍,自己脱衣,两人熄灭灯烛后双双就寝。暇玉倒没什么,正巧又累又乏,靠着他一会便迷迷糊糊的有了困意。但锦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每每想到今天的喜事,就难以自已的欢喜。他便侧身看向妻子,黑暗中看不到她的面庞,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只觉得心里分外酣甜。
朝着她的气息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把人搂在怀里,忍不住笑了。
暇玉被他的动作弄醒,不耐烦的翻身背对着他,心里默念他最好安分下来,叫自己好好休息。不想过了一会,只觉得他后面在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动作虽轻,但仍旧让她十分困扰。她心里劝自己,他就是好奇摸两下,觉得没意思就罢手了。
锦麟轻抚她的小腹,心说这平坦坦的腹部,真的能在几个月后隆起来吗?现在看来真是一点迹象都没有。是不是摸的感觉不准?他坐起来去掀妻子的中衣,准备一看究竟,这时就听妻子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怨恨的质问:“锦麟,你不困吗?”
“你没睡?”
“……”她懒得说什么了,坐起来按着他躺下,哼唧唧道:“求你了,锦麟,你安静一会呗,行么?”
他自从在床上躺下,可是一句话没说,怎么不安静了?“……嗯,好,咱们睡。”卧倒后,闭着眼睛熬了一会,太过兴奋,没有半点睡意。巴不得一转见,就过十个月才好。
他微微撑起身子,靠在妻子耳畔道:“你觉得是儿是女?”
“……”装睡,装睡。
“叫不准的话,取个男女都可用的字,有备无患。”
暇玉被他烦的受不了,坐起来恨道:“我要下床!”锦麟道:“干嘛?起夜?”
“我要写上,禁止你晚上不睡觉折腾人这条,叫你签字画押。”
锦麟忙笑着赔不是:“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再不出声了,你快睡吧。”暇玉不信:“你先躺下,我等你一刻钟,你安静了,我再睡。”他不肯,抱着她一并躺:“这次绝对保证,对天发誓。”她这才同意了他的搂抱,头搭在他锁骨下闭上了眼睛。
年假结束后,锦麟竟起了偷懒的心,准备以有事为托词,在家陪夫人几天。无奈暇玉受够了他过分的关注,对他说:“你还是去吧,坐稳了位置,才是为孩子好。”锦麟这才被说动了心,离家去了卫所。
他心情大好,怎么看这个世界都美,连诏狱里关着的那个些不停咒骂他们鹰犬爪牙,为非作歹早晚必遭天谴的囚犯们,锦麟此刻也觉得倒霉的可爱。新年伊始,他按例在潮湿阴冷泛着霉味儿的牢里巡视,发现去年关进来的户部侍郎还挺有精神的,便吩咐道:“给他加个草席。晚上做点好的吃。”弄的那侍郎,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罗王了,情绪低落了许久。
刚开年是没什么事的。他准备画了卯,待一会就回陪妻子。熬靠时间无聊时,便双手撑着下巴,心想晚上回去跟她商量一下,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正想的美,忽然瞥见外面有人探头探脑的徘徊游走,他便正色呵斥道:“谁?”
那人听闻,哭丧着脸走进来后,噗通就跪下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属下,属下将驾帖丢了,属下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他姓孙,挂个百户职位,有任务在身,带着抓人的驾帖去西北抓人,结果年前出发,走到半路发现抓人的驾帖没了,还是花银子买到今日同知大人在卫所这个消息,便进来请罪,希望私下里能求得通融。
他已经做好了丢掉一切,哪怕被发配充军的打算。不想却听穆同知道:“丢了?再开一个就行了。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南镇抚司重新拿个驾帖。”说完,提笔写了个纸条,并叮嘱:“这次小心点,别弄丢了。”
“……”孙百户觉得很不真实。本应该出现的暴跳如雷和训斥谩骂呢?难道同知大人太气恼了,准备耍个特别的招数惩罚他?会不会在他接过纸条的瞬间,给他一拳?他心惊胆战的颤抖着双手去碰那纸条,居然安然无恙的拿到手里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孙百户拿着纸条,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就见同知大人歪着头撑着脸,双目呆滞的盯着墙角在笑,他毛骨悚然,立即逃命似的走了。
而锦麟神游了一会后,伸了个懒腰,道:“时辰到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