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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一个人,
一个人,
必须有太阳。
——顾城《我喜欢在路上走》
严凤雅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头顶的灯光如同一轮明亮而炙热的太阳照耀着他, 他已经安全感受不到身体因为窒息而产生的疼痛。
他匆匆回忆完这短暂的一生, 曾经他人施加给他的苦难, 他加倍的施加在了别人身上, 他已经从被害者演变成了残忍的害人者, 无可救药, 就像命运使然。
别人害他,他害别人。
一切都是注定。
他痛苦过、怨恨过、挣扎过、后悔过, 最后还是坠入了无法自拔的黑暗深渊里。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最后停留在他脑海里的却是张兰芳那张令他恶心憎恶的面孔。
这个收养了上百名孤儿,号称‘最美妈妈’的女人, 是他噩梦的开始,也是一切罪恶的起源。
严凤雅苦笑, 到死, 他都没有逃离开张兰芳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
二十四年前·安福镇·兰芳孤儿院·起源
孤儿院之前的记忆并没有在严凤雅的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 好似他的人生就应该是从孤儿院开始似的。
可他又清楚的记得那个生育了他的女人,女人美丽而柔弱, 如同一株需要寄生攀附他人的菟丝花,看起来弱小善良得要死,却又坚韧冷酷得不行。
女人带着他辗转了无数南北交错、横贯东西的车辆, 最后在偏僻而与世隔绝的安福镇上停下。明明对之前的记忆并不深刻,至今严凤雅连女人将他交给张兰芳时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记得。
她的眼眸里似乎装满了不舍和悲伤, 却又饱含对于没有了他的美好明天的向往。她的嘴角下耷,自责而内疚,可转身时又那么果断决绝。
没有说再见, 没有谎言。
女人直白而坦诚的告诉当时只有五岁的他,她要和宿主结婚,生属于他们的孩子,他是不被接受喜欢的存在,是她无忧生活路上的绊脚石。
所以她没有给自己后悔的余地,带着他辗转十几趟车,来到一个她根本不会记得的小镇,丢下他,如同丢下一段曾经年少轻狂的荒唐。
他任由女人将他的手交到魔鬼的手上,看着女人毫不留恋的离开,然后转过身,跟着恶魔一步步踏入已经为他敞开的地狱之门。
十八年前·噩梦
他是个聪明而早熟的孩子,因为过早的知道了世界的残忍,所以从进入孤儿院的那一秒后他再没有说起过一句过去,亦没有同比他大了一岁却还会哭着闹着想妈妈的章颐和似的。
对于他而言,没有过去,没有妈妈。
“小严,你不想你的妈妈吗?”十二岁的章颐和是因为父母出车祸双双离世,因为没有亲人才在三年前被送入了孤儿院,个子比他高,思想却还是个孩子。
你看,严凤雅看着躲在被窝里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睛似的章颐和,明明他也是个孩子,可他却觉得大他一岁的章颐和是个孩子。
严凤雅喜欢章颐和天真的样子,也喜欢每天晚上和他睡在一张床上讲悄悄话的时候。
那会证明他是被需要的。
严凤雅笑笑,用最天真的语气说:“院长不就是我们的妈妈吗。”
你看,他早熟吧。很早很早他就已经知道了孤儿院的生存法则。
他只有一个妈妈,是孤儿院的院长。
“那不一样的,小严你是不是不记得了?”章颐和有些着急,可怜的看着严凤雅,躲在被窝里小声的说,“我说的是和我们有血缘关系的妈妈,会给我们买糖吃,会抱着我们讲故事,生病的时候会唱歌哄我们,摔倒了会紧张的关心我们的妈妈。不是院长妈妈,院长妈妈只爱她自己的孩子,只会对她的孩子做这些,我不喜欢院长妈妈。”
严凤雅依旧只能笑,他已经习惯了戴上微笑的面具来掩饰内心那个懦弱、胆小真实的自己。
孤儿院的宿舍是两层的上下铺,一间屋子里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二十几个铁架子,往铁架子上面铺上木板,扔上两床薄薄的棉被,便是一张可以睡觉的床。从进入孤儿院到离开十八岁离开孤儿院,除非中途死了,或者被哪个好心的人收养走,否则不会改变。
巡夜的院长妈妈走在漆黑的走廊里,老式皮鞋在寂静而空挡的走廊里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手电筒的冷白光圈不时扫过黑暗的角落。
严凤雅紧张的抓紧被子的一角。
他知道孤儿院有一个秘密。
院长妈妈是吃人的恶魔,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叫走一个不听话的小男孩。
然后男孩就会变成失去生命的傀儡。
章颐和扯着被子将自己和严凤雅捂得严严实实,皮鞋的声音越来越近,章颐和抓住严凤雅的胳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在他的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我不喜欢院长妈妈摸我。”
“章颐和,不好好在自己床上睡觉,不想睡就起来到我办公室罚站一个小时。”皮鞋的声音变成了催命的惊雷在头顶响起。
薄薄的被子被掀开,微弱的冷白月光下,章颐和天真的眼睛里全是惧怕,打了秋的夜里他单薄的睡衣被汗水打湿。
严凤雅清楚的看见了他眼睛里明亮的光芒在一点点散去。
终于,恶魔将爪子伸向了天真的孩子!
严凤雅有些失落。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不想让章颐和失去他眼里的光彩。
他喜欢他那明亮而天真的眼睛。
里面清澈而干净,仿佛能倒映天空的色彩。
“院长妈妈,是我睡不着拉着颐和哥哥陪我的,您罚我,别罚颐和哥哥好不好?”严凤雅知道自己从小就长得好看,因为这份好看,恶魔收起了贪婪的爪子,愿意等待美味的果子长大成熟再去采摘。
如今,美味的果子主动向着恶魔招手,好似再说:你快来吃我呀,你快来吃我呀!
恶魔贪婪的笑了笑,没有拒绝可爱甜美果子的请求。
她说:“好。”
严凤雅自认为他从来不是一个可以牺牲自己而无私保护别人的烂好人。
可是从那以后到他离开孤儿院,他确实如一棵努力挡住风雨的小树,呵护住了躲在树下的那些稚嫩易折的小草。
八年前·谋杀
21岁的严凤雅是一个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勉强读到大四的穷学生,唯一的财富就是手里从旧货市场里淘来自己组装的破二手笔记本电脑,以及储存在笔记本电脑里那属于和他和章颐和编写的程序代码。
一个即将开启未来计算机新时代的程序代码。
只是如今他们还一文不值。
为了拿到天使投资,严凤雅和章颐和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将程序反复的完善趋近完美这才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踏入投资人的办公室。
那时严凤雅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求滔天财富,只愿程序能卖出去,他就有钱为孤儿院的孩子们建一个真正的家了。
能吃饱穿暖,不用挨打受惊的家。
和投资人的谈判进行了三天,期间所有人都必须关闭手机等移动通信设备。
三天后严凤雅拿到了第一轮天使投资,那是他梦开始的地方,同时也是陨落的时候。
孤儿院一个叫做韩落的小男孩死了。
严凤雅记得很清楚,小男孩有一双特别大似乎会说话的眼睛,皮肤白白的,嘴巴红红的,像旧时年画里的福娃娃似的。因为智力有点问题,又不会说话,在他离开孤儿院的那一年被父母丢在孤儿院门口。
今年刚好八岁。
严凤雅没有看到小韩落的尸体,听大点的孩子说,他是被院长妈妈用铁棍子打死的,因为他不会说话不会、不会喊痛。
打死了往麻袋里一装,扎紧了,拖到后山一扔。
就像扔垃圾一样。
安福镇兰芳孤儿院的后面有一个小山坡,因为镇上的人都将去世的人埋在山上,所以大家都把小山坡叫做坟山。
坟山向阴,山上杂草丛生,树木茂密,用泥土或者水泥石块砌的坟堆遍地,终日不见阳光,整日阴气森森,不时有乌鸦、秃鹫飞过刨食泥土里或者暴露荒野的腐尸。
天然的屠宰场,大自然赠予恶魔的礼物,将她的累累罪行包裹封存。
他们是一群孤儿。
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不被人喜爱,不被人期待的生命。
所以死了,连名字、墓地都不配拥有。
就好像没有人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做韩落的小男孩他曾经来过,他看过朝阳、躲过骤雨。
他不会说话,他只有八岁。
严凤雅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周,他不吃不喝,再出来时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他打开房门,看着守在门外的章颐和只说了一句话。
“她必须死。”
也应该死。
这是恶之花诞生的土地,即便心向光明,他们依旧没能幸免,终究是将根脉扎进了黑暗的深渊。
一个月前·选择
窗外的月色静美,温暖的风穿过耳朵。严凤雅打开电脑,时隔八年后再一次登录进入‘鲸落’的个人论坛网站。
依旧是那清新的蓝色鲸鱼图标,一如八年前一样。
他仔细的打开每一条帖子浏览,给予帖子后面的人答案或者安慰,尽管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却一点也不觉得浪费。
最后他新建了一个帖子,写下自己的故事。
严凤雅记得八年前他第一次登录‘鲸落’时问的那个问题。
他问:怎样做到完美谋杀?
回答他的人叫queen。
她回:让所有知情人都变成同谋。
可是他忘记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完美谋杀,从他把刀捅进张兰芳身体的那一刻,严凤雅知道,他同时杀死的还有作为人类的自己。
严凤雅为自己的故事打上最后的句号。
终于迎来落幕。
他的二十九年。
to queen:
我们都曾遭缝苦难,但你用苦难磨练出了坚强的翅膀选择保护这个世界,而我选择用苦难萃取的武器伤害曾经如我一般的人。
我应得这报应。
你说,一个人必须有太阳。
所以你何其的幸运,遇见了你的太阳。而我,终归还是被遗弃在了黑暗里。
最后,送你一份礼物,我的朋友。
希望你的太阳永远温暖光明。
——严凤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