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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不稼不穑
申嬷嬷唬了一跳,“这如何使得?”合着自己来这一趟,半分好处没捞着,反倒把二房的月例银子给折腾没了?太夫人知道了,自己哪有好果子吃。上回办事不力,加上宫中白扔了银钱,太夫人已是发过怒,革了自己的钱米,板子差点上身。今天再出差错,半辈子的老脸都顾不成了。
“这些年来一直是公中拨月例,如今怎好冒冒失失改了?”申嬷嬷不敢硬碰硬,陪笑说道:“不如照旧吧,既是国公爷孝敬太夫人的一片心,也是府里的体面。”
敢情你也知道这些年来一直是公中拨月例,养了你们这些年还不够么。柔翰轻蔑的笑笑,“若依旧要公中拨月例,少不得要请二房把产业上交了,有差使的爷们儿,俸禄也请上交了。申嬷嬷,是不是这个理儿?”
除了媳妇的嫁妆明正言顺是各房私产,其余的产业、进项请上交。若不上交呢,也没人逼着你们,不过各项份例也全请自理——进项自己拿着,月例到公中领,谁家也没这规矩。
申嬷嬷笑的比哭的还难看,“我的好姑娘,二房有什么产业?哪值得上交的。有差使的爷们儿更少,再说俸禄也是极低的,那些个俸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话可不是这么说。”柔翰正色说道:“俸禄是朝廷给的,做什么差使便领什么俸禄,怎么会极低呢。嬷嬷是在替官员们嫌弃俸禄少么?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自上至下,谨言慎行,这种话却是不许说出口的。嬷嬷须知,祸从口出。”
申嬷嬷被揪着个小辫子,更没底气,忙满脸陪笑,“姑娘想是听岔了,我没有抱怨朝廷俸禄低的意思,半分也没有!姑娘,我可不是那糊涂不知事的,哪敢平白无故妄议朝廷政事呢,您说是不是?”语气不知不觉间十分绵软,已带了哀求之意。
柔翰笑了笑,叫过来一名管事婆子,“王妈,劳烦您去趟二房,传国公爷的话。”王妈是麻利人,笑着答应了,扶着申嬷嬷要走,“正好跟您一道,咱俩倒能做个伴儿。”
申嬷嬷哪肯就这么着灰头土脸的走了,央求柔翰,“姑娘,好歹让我见上夫人一面,回去也好跟太夫人交差。”柔翰拉下脸,就凭你还想见夫人呢,难道夫人那样的身份,会跟你对嘴不成。我出来打发你,已是给足你颜面。
柔翰命人叫来一个五大三粗有力气的婆子,“你送申嬷嬷回去。”这婆子一直是做粗使的,对府里的人也不大认得,乐呵呵答应着,拎小鸡一样把申嬷嬷拎走了,王妈从从容容、不慌不忙的跟在后头,也去了二房。
申嬷嬷强忍着气,“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路!”无奈这粗使婆子死脑筋不拐弯,傻呼呼的笑着,好像脾气挺好,可是不管申嬷嬷软语央求也好、威胁吓唬也好,反正就是拎着申嬷嬷不放,一直到了林氏的上房,才毫不客气的把她扔在地上。
申嬷嬷这份狼狈,就甭提了。素日很体面的一位嬷嬷,今天却被个不上台面的粗使婆子制住了,真是丢人。
王妈紧随其后进了屋,笑容满面的跟太夫人行礼问好。坐在地上的申嬷嬷,她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林氏太夫人本是倚在炕上看小丫头们斗牌的,见此情景,满是皱纹的老脸都气红了。这么着对付我的人,岂不是明着打我的脸?
太夫人并不理会笑容可掬的王妈,一边吩咐小丫头们继续斗牌,一边命人,“今儿是谁当值?捆了关到马房。”好不恼人,我这上房,是猫儿狗儿都能随便进来的地方么。这当值的人,先该打死。
两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哭着进来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夫人,是申嬷嬷啊,我们怎么敢拦?申嬷嬷平日进来,都是不用通报的。这两位妈妈,又是跟申嬷嬷一起的。”
太夫人淡淡道:“拖出去,莫碍了我的眼。”当即有婆子过来,硬把两个丫头拖了出去。这两个丫头一头哭,一头向申嬷嬷求救,“嬷嬷,您给我们求求情。”申嬷嬷低着头,只装听不见。
太夫人处置完当值的丫头,阴森森看向粗使婆子。这婆子不只长的粗俗,衣裳也粗陋的很,像她这样的下人,从前自己主持魏国公府中馈的时候,她连二门都进不了!今天,居然进了自己的上房!
依着太夫人的脾气,恨不得命人将这婆子捆了,狠狠打上一顿板子,便是打不死,也要打个半死。不过这婆子傻呵呵的笑着,明显是个憨的,跟这种人计较,实在有****份。
“命人抬水来。”太夫人冷冷吩咐,“我这地被人站脏了,要细细的冲洗。”侍女忙答应了,出去命人抬水。
太夫人这恶心人的方式许是有些高深,粗使婆子不懂,王妈装不懂,依旧满脸是笑的站着,半分不露尴尬之态。“太夫人这院子,怕是要多添人手了。”王妈笑道:“不只新添了个抬水的差使,还要添设小厨房、针线房等,处处要添人。”
迎着太夫人高傲、质问的眼光,王妈满脸陪笑,“国公爷吩咐我来传话:国公府的家底,您最清楚不过,实在养不起这许多闲人。分家已久,二房自有产业,您是最体恤小辈的,请二房和四房、六房一样,方是处常之法。从今往后,二房一应日费、月例,全部蠲了。”
太夫人才气红了脸,听了这话,又气白了脸。什么?一应日费、月例,全部蠲了?张劢你好大的胆子,竟比你父亲还嚣张。
这国公府原本是我的!你抢了去还不算,竟连日费、月例这点子小钱也跟我计较起来,张劢你一个大男人,羞也不羞?太夫人一时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好在,王妈只是来传话的,也并不需要听太夫人说什么。传完话,王妈笑容满面福了福,“时候不早,我们告退。”和粗使婆子一起走了。
王妈既然跑了这一趟,索性连张恳、张愈处也亲自知会了一声,“……国公爷说,他有他的难处,伯伯们都是通情达理、爱护晚辈之人,想必能体谅他。”
苏氏高卧未起,张恳闻言呆了呆,随即笑着点头,“当魏国公府这么大的家,怎会没有难处。”客客气气送走了王妈。
张愈则是微笑赞许,“原该如此。”唐氏格外热忱,“依我说呀,早该这么着了!分家已久,只管要公中养着这许多人,算是怎么一回事!”说了不少好话,也客客气气把王妈送走了。
王妈走后,张愈拉着唐氏早早的关门歇息,被窝里大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这下子,太夫人定会到族里闹,族里哪有人向着她?看她出丑罢了。”张愈想起太夫人生气、吃鳖,心中舒畅,唐氏则是挂着家产,“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家分了?咱们若有产业在手,可比她那个老太婆会运营!到时咱家这日子,要有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急什么?”张愈笑道:“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再撑多长时候?便是她活着不分,等到她躺下来,这家也是要分的。没几年了,耐心再等等。”
“就怕她过继了孙子,未免偏心。”唐氏担心这个。
“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分家时自有族中耆老在场,虽说不上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却也差不到哪儿去。”张愈提到自己的家族,颇有骄傲自豪之意,“老一辈人分家之时,二房分了什么宅子,什么庄子,什么铺子,都是清清楚楚的,她昧不掉。家该怎么分,族中自有公论,并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张愈和唐氏本就恩爱,这晚又是大年初二,又是听闻喜讯,少不了在被窝里好好的贺贺岁,一场欢娱过后,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酣然入睡。
张恳夫妇则是吵的不可开交。他俩吵的很激烈,如果不是苏氏还躺在床上,那就不是动口的问题,一定会上升到动手的程度,变为武力冲突。
“这般不敬尊长,大逆不道,你居然还要向着他?”苏氏快要出离愤怒了。张劢没良心就没良心吧,好歹他是隔了房的孙子,和太夫人本就不亲近;张恳你可是太夫人的儿子,竟敢不向着嫡母?!
“帮理不帮亲。”张恳站在苏氏一丈开外,壮着胆子顶嘴,“四叔、六叔一直不许府里供给日费,两位老人家说的有理,家都分过了,各房自有产业,做什么还要公中养着?过意不去。”
“他们和咱们能比么?”苏氏恨铁不成钢,“他们早就该搬走的,咱们可是二房,这爵位本是咱们的!”
张恳胆子小,吓的连连摇手,“一则我是庶子,二则我没本事,这爵位,任是到了什么时候,也跟我不挨着。”
“我没说爵位是你的!”苏氏目光中既有不屑,又有厌烦,“你这模样,哪像位国公爷?别做梦了。我方才说的话,意思是这爵位本是二房的,故此,咱们住在国公府,由国公府养着,天经地义。”
“若是大哥还活着,做着魏国公,咱们便该堂堂正正陪侍太夫人住在这府邸之中。我是这个意思,懂不懂?”苏氏说到后来,很不耐烦。
“可,大哥他阵亡了啊……”张恳结结巴巴说道。若是大哥还活着,情形自是大大的不同,可他十几年已经阵亡,再也活不过来了。人死如灯灭,你老想着“若是大哥还活着”,有个屁用。
跟这蠢人说不清道理!苏氏气的捶了捶床,转身面向墙壁,自个儿一个人生闷气。太夫人眼下正是用人之时,偏偏自己……唉,只盼着她老人家莫要生气方好。
太夫人怎么可能不生气?这会儿她正怒发冲冠,厉声命人,“去请族长来!我要讨个公道!”申嬷嬷等人哪能真三更半夜出府劳动族长,少不了陪尽小心劝慰太夫人,“且耐一耐,便有天大的事,也待明日再说。”
费了半天功夫,总算太夫人怒气稍息,能坐下来喘口气。申嬷嬷这天把差使办了个乱七八糟,却没受到斥责,又见太夫人气色稍霁,一时头脑发昏,陪笑劝了一句,“您身边还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亲人方好。五老太爷最小的孙孙还不到三岁,聪明伶俐的很,您若过继了他……”有个孩子陪在身边,您也没这么冷清,也不会闲着没事寻人麻烦,也不会被人呲搭。
申嬷嬷话音未落,便被太夫人狠狠掴了一掌,“住口!”过继孩子,谁配得上我家阿慈,谁配做阿慈的儿子?那些凡夫俗子,白白玷污了阿慈的英名。
申嬷嬷含羞忍愧,跪下赔罪,太夫人气哼哼道:“快快离了我的眼!”申嬷嬷捂着脸,退了出去。罢了,罢了,这张老脸,果然被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