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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除夕将至,家家户户忙着采买年货、剪窗花、酿屠苏酒,全是一派热闹景象。
而城郊那所神秘的皇家别苑里,至上而下,始终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飘在沸油上那层的浮沫,随波逐流地忙碌,却融不进众生喜悦。
最叫苦不迭的是后厨。平时他们伺候的那位主子,从衣饰到出行到坐榻无不挑剔,唯独对于吃这件事友善到令人感动。别苑里的厨师们都知道,送到三皇子房里的菜,做出个差不离的精致模样就够了,味道方面绝不会受到挑剔,除了蒋公公总在叮嘱要用更温补的食材,这后厨简直是别苑里顶顶舒服的工作。
可突然之间,天空炸了个惊雷,府里降下个小姑娘,成天指示他们做各种药膳不说,再送过去的三餐,不是被说鸡肉不够嫩,就是虾不够鲜,还换着时辰让做各种蜜饯糕点,被三皇子宠坏了的厨师们,各个都愁得头发掉了一圈,眼下也多了乌青,每每送餐盒到那小姑娘手上,仿佛姨娘见了正妻,表面上恭敬谄媚问口味合不合,心里却早翻出八百遍白眼,念了九百次恶人退散的符咒。
而被诅咒的安岚小姑娘本人,正翘着小腿,边抱着一盅芙蓉燕窝吃得眉眼弯弯,边指挥着两个小厮把磨好的药粉熬成药膏。
“菟丝子不能放多了,要再加些丹皮止血才好……黄酒也要按我的方子来……”
李儋元斜靠在张贵妃榻上,这时把目光从书页中抬起,看见小姑娘吃的嘴角湿湿,又熟练地把自家下人指示得满头大汗,忍不住有点好笑,扣上书页道:“你这么严格,不如自己去弄。”
安岚放下燕窝盅,又拎起块酸枣糕挑眉道:“当然要严格,药的比例会影响效果,你要不信我,就别让我帮你治。”
李儋元摸摸鼻子,见她吃那块糕也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探身问了句:“什么味儿?”
安岚吮了吮指尖道:“酸味呗,酸中带甜,和昨日那如意卷差不多的味道,你记性好,自己想会儿就知道了。”
李儋元眯起眼,觉得这小姑娘在他这边呆久了,倒是越来越嚣张起来了,以往还知道恭恭敬敬地叫声三殿下,让她试味道也能说得声色俱全,现在倒好,大剌剌把他的人指示地围着她乱转不说,回答自己也越发敷衍起来。
这可不行,这别苑上下,只能有他这一个祖宗。
正好那小厮磨好了药膏,恭敬地走过来准备帮他伤指换药,李儋元却朝他挥手示意他放下,然后冲着安岚道:“你不是说,你曾见人用这方子治好一位将军,那你来替我上药。”
安岚正吃得心满意足,屋里的地龙又暖得像初春,令她舒服地想伸个懒腰。陡然收到李儋元的命令,怔怔地冲他眨眼,然后本能地摇了摇头。
这方子她是真见过,就在那年勤王军从蜀中杀回京城时。她虽然日日被豫王护在营账里,但那时一位将军受了断指之伤,随军有一位医术极高的老者,可开的方子里许多药材难以分辨,军营里懂医的人不太多,于是豫王想到了王妃恰巧通些药理,于是把安岚请了过来。最后,安岚凭借嗅觉分辨每味药材,替将军熬好了那副药膏。差小兵日日敷换后,她听说那将军的断指真的重新长好,于是就把这方子记在了心里。
她也不是不愿替他换药,只是……她真的挺怕血的。
想到那纱布下会是如何的血肉模糊,安岚就一阵畏缩,嚣张的气焰全没了,冲李儋元陪笑道:“这不是他们上药熟练嘛,我怕笨手笨脚,不小心弄疼了三殿下,无谓又多受些罪。”
谁知李儋元把袖子往上一撩道:“你来,我不怕。”
安岚苦着脸往后缩,终于小声坦白:“我……我怕血……”
李儋元许久未见她露出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甚是怀念,于是歪头咳了两声,叹息了声道:“我明白,妹妹这是嫌弃我。也是,病成这副模样也就算了,以后还很可能是个残疾……”他喘息得越发急促,皮肤都染起淡红,垂眸道:“罢了罢了,这小指我自己都不忍看,也不必污了妹妹的眼……”
安岚听得难受,也不管他是演戏还是正经,一把抱起那药膏道:“三殿下别乱说话,我说着方子有用你就一定不会有事。我……帮你上药就是。”
她压着内心的恐惧,用微颤的指尖,一层层解下缠在李儋元小指上的纱布,虽是做好了足够准备,还是为见到的景象心中一痛,偏过头努力压抑住眼中的泪意,然后深吸口气,低头认真地替他换药。
李儋元本来只想看她怕得不行的模样,却没想到她会哭,突然觉得一阵莫名懊恼,左手将她推开,粗声粗气道:“算了,还是让他们来吧。”
安岚被莫名推到一旁,却没了吃食的兴趣,只认真地盯着那小厮替他换药,暗自记下所有步骤,突然又想起件事问道:“你过年会在这里过吗?为什么看府里毫无准备。”
李儋元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过年,当然要回宫里过。”
“还要回宫面对太子吗?”安岚藏下心里这句喟叹,想了很久才问:“那你不会再出事吧?”
李儋元向后一靠,懒懒道:“回去过个年而已,能出什么事。”他讽刺地抬起已经包好的右手摆了摆道:“有了这个,应该会消掉他不少火气,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
安岚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手指捏着衣裾,把上面的花结快扯烂了,才嗫嚅着问出口:“如果……你回宫中过年,会遇上豫王吧。”
李儋元愣了愣,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地对她道:“嗯,我都忘了,我这位妹妹还是未来的豫王妃呢。”
安岚很想伸手捂住脸,耳根都涨得通红,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豫王的近况,但再没好意思说出口,这时只听李儋元悠悠问了句:“你想给他带什么话,我帮你带去。”
安岚腾地转身,心中一阵欣喜,可很快又丧气地想着,她现在不过是个和豫王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姑娘,说什么他也不会听,但这机会又不想错过,心思转来绕去,终是开口道:“你就帮我叮嘱他一声,晚上挑灯读书时,不要忘了关窗,也不要读得太晚,省的天冷会生出冻疮。别说是我说的,就说是你替他担心就好。”
她一直记得豫王曾对她说过,他少时读书经常太过痴迷,忘了关窗,有次就这么合衣趴在窗前睡着,落了个耳朵爱生冻疮的毛病。
李儋元本来只是随口问问,这时见她下巴微含,眼波潋潋,嗓音竟是意外的柔啭,短短一句话,却藏着缱绻情意,一点也不似之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
他心中涌起些奇怪的念头,然后懒懒往后一靠,笑道:“好啊,不过,你得先叫我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