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郝连春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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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晴时雨

    喝酒这种事,心情好的时候叫‘品酒’,心情不好的时候基本上就是‘灌酒’。

    不巧,今天晚上鬼蜘蛛心情简直糟透了,于是…从摸起酒杯那一刻开始,也不过一小会功夫,预备的酒绝大部分都被他灌进肚子里。

    酒是好酒,仙桃酿,每份酒匣两层十二瓶,马林弗德城镇后巷私人酒坊的镇店招牌,装在白瓷瓮里,小小儿一墫,倾倒出来的酒液象花瓣露水,清澈明净,第一层香气也浅淡。

    不过别小看它,仙桃酿后劲极大,含进嘴里,舌尖首先品尝到汁水丰盈的甜甜果香,等滑入喉咙,甘醇浓郁才后知后觉丝丝缕缕散发,量小的人很快会醉过去。

    预备宴席的时候,黄猿大将和鬼蜘蛛开玩笑,说他心怀不轨,用仙桃酿这种极具欺骗性的酒,怕是打算把请的客人直接灌醉了,他好为所欲为。

    黄猿的调侃,鬼蜘蛛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虽说他们两人一个大将一个中将彼此关系不远不近,但毕竟共事多年,没有私交也有情谊,他那点心思没什么好隐瞒。

    鬼蜘蛛确实想让宴请那人喝醉,不过他暂时也没想对她怎么样,只是觉得喝得微醺,大概能缓和点僵硬的气氛。

    白天的时候,那人象只炸毛的猫,差点没上爪子挠。

    到得今天,鬼蜘蛛才知道原来真是有误会,可他懒得管什么阴差阳错,正如黄猿建议的那样,或者也能将错就错。

    如果她不讨厌…那就按照他提出的跟了他,鬼蜘蛛不觉得那人对他有多厌恶,他和原本几个女人都断了关系,为的也是她答应了,他准备好好待她。

    只可惜,事情的发展没能如他意。

    原本定在科学部种植园角落的酒宴,是安排的一次…和解。

    当时出院后,鬼蜘蛛就打算过些日子再去找那人,毕竟他身边还有几个固定的女人,他想好好待她,势必先断了和欢场女郎的往来。

    原本花钱消遣你情我愿,鬼蜘蛛当然不会考虑女人的数量问题,可那人是良家,她跟了他,他要是还在外边三心二意,那就真是他的不是。

    不想出院那晚却撞见她…在相亲。

    鬼蜘蛛一开始是不高兴,任哪个男人都会不悦,他以为和她是心知肚明,谁料想居然不是那回事?接下来没找她问个究竟,为的是那晚的毒杀事件。

    弗里茨准将遭遇毒杀,送去毒物的人随后被灭口,紧接着彻查别拉多娜草果实来源,却发现那批浆果出自海军科学部种植园。

    …………

    针对弗里茨的毒杀事件,交给毫不相干的驻区部队处理,涉及人员全部被秘密羁押,很巧,这当中有她的女儿,海军科学部实习生娜娜。

    更巧的是,弗里茨准将在事后说明,他逃过一劫是安娜制止他误食别拉多娜草浆果。

    很巧,确实非常巧,不过可惜,世间有太多巧合,当水落石出时却是阴谋。

    将毒杀与失窃两件事联系起来…显而易见的微妙,以至于调查过程中,有段时间,科学部实习生娜娜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到了今天,两起事件虽然暂时没有彻底查明,结果却显示安娜和娜娜与两起事件都毫无关系,她们涉及确实是巧合。

    两起事件鬼蜘蛛都置身事外,他也无权干涉其他驻区的行动,不过,他在之前已经打过招呼,让鼯鼠看着点麾下,不要针对她的女儿。

    他一开始真不知道那是她女儿,看中那人的时候鬼蜘蛛着人稍稍问了她的背景,知道她没了丈夫有个孩子,不过没查得太详细,他是中意她,又不是中意她的家世,更不是在对付间谍探子。

    也就是那点疏忽,让鬼蜘蛛头一次看到她的孩子时非常惊讶,原以为最多七八岁的孩子居然…完全可以嫁人了啊~

    惊讶归惊讶,知道科学部实习生是那人的女儿之后,听闻她的孩子涉及别拉多娜草失窃,鬼蜘蛛私下里就发话,算是给她女儿一点依仗。

    海军内部错综复杂得厉害,很多时候,涉及敏感事件,即使无辜,最后那些人员下场也都不妙,好一些能逃过无妄之灾从此调离本部到偏远基地驻守,前途尽毁,倒霉些的甚至可能无声无息人间蒸发,死得不明不白。

    也是去拜托鼯鼠的时候,鬼蜘蛛听闻弗里茨准将做了相同的事,那个和安娜相亲的男人,想了办法在护着她和她女儿。

    最后加上黄猿,统御科学部的海军大将态度很明显,说是他手底下几个被带走调查的人,只要确定无辜,就必须完好无损回科学部。

    一贯护短的黄猿,这次的说辞同样冠冕堂皇:他们科学部那些研究员个个都是花费精力培养出来,还没替海军科研事业鞠躬尽瘁之前,少了一个就是一笔不菲的损失。

    海军本部内有三个不同派系态度一致,倒是令得调查行动非常顺利,没了各方掣肘,鼯鼠很快查明科学部涉及人员与失窃案毫无牵连,转而锁定另外的嫌疑目标。

    …………

    接下来的调查行动,水落石出前,具体进展如何,鬼蜘蛛知道得不太详细,而既然洗清嫌疑,她和她的女儿没事,他也不会再管别的驻区事务。

    没了各种顾虑,鬼蜘蛛就开始准备要找那人,让她履行先前他和她心照不宣的事,契机嚒~正是海军医院打到他办公室的电话。

    让副官示意医院派那人过来,第二天,鬼蜘蛛果然看见她跟在医生后边出现。

    接着…不提也罢,总之各种闹心纠结。

    最后,她没有按照离开他驻区时说的去海军军校,而是和那医生转道拜访卡普中将…顺便,在海军第五综合食堂再次阻止一场谋杀。

    听到消息,鬼蜘蛛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就这么巧?巧得叫人不得不怀疑,偏生…事后调查结果依然和她没有关系,确确实实是巧合。

    就象黄猿调侃鬼蜘蛛说的那样,黄猿说会发生这么多事,大概就是安娜自己说的,她比喻食材那样,有些人天生就气场不合,搭配在一起会产生化学反应,让美味变成剧/毒。

    鬼蜘蛛对此嗤之以鼻,不过他还是安排了今晚宴席,他和她误会重重,放任下去,双方心里都要留点不愉快,只是,他设想得好,她却不留情面。

    ‘喜欢女人’,话说得那样狠,无论是不是借口,她都让他颜面大失,和男人抢女人,或者和女人抢女人,不管输赢都没面子,也会徒增笑料。

    身为海军本部中将,手握权柄,无论去到哪里,遇到的人哪个不是对他奉承谄媚…他以往那些女人都是自己黏上来,为了钱财也好为了权势也罢,每个都花样百出的讨他欢心。

    他从没有象对她这样,为哪个女人费过心思,结果倒好,先误会他和科学部小丫头有一腿,就算他解释还是一副表面听从实际固执己见的样子,接着又…

    她扔下颗‘炸弹’痛痛快快走人,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气是气得半死,要不是看在她脸色白得见鬼似的,他当场就会发作。

    等她走了,他火气过去些,想了想,鬼蜘蛛又觉得没意思,他不是那种会依仗权位欺压人的混蛋,看中的女人不愿意,也就罢了,他虽然着恼但不会强迫。

    那人千般不是,他受伤住院这段时间里也曾尽心尽力照顾他,凭着这点…鬼蜘蛛只是心里憋闷,也不会计较她的恶劣。

    他一个男人,怎么会连容忍女人的器量都没有。

    …………分割线…………

    再好的佳酿没心情品尝,也就是一次酗酒而已。

    鬼蜘蛛喝酒喝得急又是空腹,忙碌一下午根本来不及进食,铁打的胃都禁不起鲸吞海饮,更别说是后劲极大的私酿,很快,酒液在血管里蒸腾开,一时间让脑子发晕。

    又一次喝干酒盏里的酒,鬼蜘蛛随手拿起边上的酒瓮,倒了倒才发现它已经没有存货,偏过头就见桌脚边的朱红酒匣不知什么时候也空了,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只空瓶。

    怔了怔,鬼蜘蛛啧一声,接着听见黄猿轻笑出声,“耶~稍后送客人出去的鼯鼠回来,换地方继续好了,我们也难得聚在一起。”

    对上鬼蜘蛛的视线,黄猿晃了晃指尖吊着的白瓷瓮,眉梢挑了挑,“喝完就喝完,可惜什么?美酒也不止这一种啊~”

    “你说是不是?”尾音略略提高少许,黄猿语调别有所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嚒~”

    听出黄猿话里话外的深意,鬼蜘蛛掀了掀嘴角,哼了声,倒也没反对,只是随后把目光转到另外两个大将身上。

    赤犬和青雉,从头到尾没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正把注意力放在亭子外边的奇松上,一个貌似在发呆。

    让黄猿用手肘轻轻拐了下,青雉啊了声,一脸不景气的撩高眼皮,“啊啦啦~听说最近新开了家店,里边的酒很不错,服务生也很有水准。”

    说着抬手筢筢头发,懒散的大将露出点向往神色,“女人还是年轻漂亮才是正道啊~最好是那种温柔淑静的良家…”

    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一样,青雉又有些困惑的眨眨眼睛,语气显得迟疑,“说起来,是我最近太赶不上潮流了?现在的家庭主妇们,居然都是深藏不露的危险人物吗?”

    哈?鬼蜘蛛愣了下,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然后嘴角就开始抽搐,“看来中午发生的事传得很快。”他知道青雉没头没脑说的是什么了,指的是安娜…她关于食材的‘常识’。

    要是真按照她说的都是常识,普普通通食材能搭配成毒/药,这种事如果是每个家庭主妇多少都知道的小常识…那每个男人,特别是心怀鬼胎的男人,在家里该多么胆战心惊啊!

    不小心惹恼了枕边人,指不定哪天吃进肚子里的家常饭菜就是穿肠毒/药。

    听得青雉这样说,鬼蜘蛛一脸黑线,黄猿就开始抖肩膀,一副忍俊不住的样子。

    笑了好几声才终于止住,黄猿露出勉强摆起来的正经表情,曼声说道,“那位安娜夫人所说的配方,我问了几个草药学专家,似乎确有其事呢~”

    “有些单独摄入对人体无害的物质,它们在某种特定条件下,比如搭配产生化学反应,是能够转化衍生出毒素,安娜夫人知识渊博,连别拉多娜草都认得。”

    “如果她确实只是普通主妇…”黄猿微眯了眼睛,笑得饶有兴致,“我们倒是真的跟不上潮流,现在的良家女人…可真危险。”

    …………

    危险个p!鬼蜘蛛后脑勺上才刚摘掉的黑线又一次顽强的挂回去,那人跟只兔子似的,生气也就敢动动嘴皮子…

    没好气的哼了声,鬼蜘蛛半是不快半是警告的开口,“我没打算为难她。”即使她的拒绝让他不快,可也构不成他实施报复的心思。

    “耶~”黄猿的眼神微微一闪,张了张嘴正打算说点什么,顷刻间神色又是一凝,而下一秒,在场四个人不约而同转过头,视线看向同一个方向。

    科学部种植园透明穹顶投落月光,郁郁葱葱植物笼着银纱似的薄辉,把一切衬得静谧,迷离夜色里有异兆转瞬即逝。

    他们四个都久经沙场,烽火硝烟里淬炼的反射神经,对危机与血腥有着近乎变/态的敏感,方才的刹那间空气划过动荡,几丝极细微犹如幻觉的血气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导入他们的感应。

    某个视线以外的地点,此刻正出现伤亡,而那个位置在海军本部之内。

    彼此对视一眼,凉亭内安坐的四个人瞬间消失,空气晃过几线残影,科学部种植园今夜的月下酒宴就此终结。

    …………

    夜里的海军本部内,除了沿海重兵防御线,办公区几乎没什么人,科学部因为本身的特殊需要独自占了大片区域,也因为科研实验的机密性,区域内地表建筑的办公楼大多数只是掩体,重要实验室在地下。

    种植园位于科学部与办公区的分界线地带,除了巡逻兵,鲜少不相干的人会涉足。

    三位大将一员中将朝着异动中心疾掠,几息间就逼近,随着鬼蜘蛛他们急速靠近,空气里的血腥味也变得浓厚。

    那地方正在办公区靠近种植区某处,浓密树荫深处,十几道敏捷黑影正在围攻中央几人…暗处刀锋划破蒙昧黑色,气势凌厉,银亮刃锋一闪而过,斩落半空扑下的人影。

    “小心!”沉稳音色正是四个人久候不至的鼯鼠。

    鬼蜘蛛眯了眯眼睛,一言不发朝着战团疾掠,几个起纵便插/入战局,抽刀,横劈,干净利落地把最靠近之人的手臂斩断。

    偏头飞速扫了身侧的人一眼,鬼蜘蛛又转开视线,手中兵刃抬高少许,冷冷的眯起眼睛,腾挪回合之间附近几个攻击者纷纷倒地。

    明黄刺目光束自林外扑至,霎时间再洞穿几名围攻者,鬼蜘蛛和黄猿的出手,很快让情势翻转,也解了鼯鼠的困境。

    鬼蜘蛛收起攻势,这才有心思沉声开口,“怎么回事?”

    包围圈内四个人,鼯鼠和安娜,另外两个却是年轻人,科学部的战桃丸和娜娜,袭击他们的人大概是看出两个女人没有战斗力,就集中全力攻击她们,让鼯鼠和战桃丸防卫得手忙脚乱。

    虽然情有可原,鬼蜘蛛看来却奇怪,因为海军本部中将,鼯鼠的水平不至于这样左支右绌,即便是护着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这点时间也早该解决敌人。

    更何况,娜娜是军校学生,也不是半点武力也没有。

    战桃丸手执兵器护着娜娜,两人又以保护的姿态围着安娜,看情形,两个年轻人一直在保护现场唯一没有力量的安娜。

    盯了身边的三个人一眼,鬼蜘蛛皱了皱眉,娜娜死死挡在她母亲身前,象是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手里握着制/式/手/枪,年轻的女孩子脸色苍白眼神惊惶。

    …………

    短暂的静默过后,附近出现的诡异现象,让鬼蜘蛛瞬间明白,为什么这点人数的袭击会让遇袭四个人打得艰难。

    先前斩落的袭击者站起身,发出轻微而奇怪的声音,而血流如注的伤口却在他们捡起残肢按上去时断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超速再生?

    心念飞转间鬼蜘蛛来不及继续考虑,眯紧眼睛,手中兵刃抬高重新劈向扑来的狞恶身影。

    金属刀刃砍断躯体,血肉崩裂发出钝响,随即鬼蜘蛛发现再生之后,对方速度比方才快,似乎力量得到提升。

    血的味道变得格外浓烈,树影林荫间腥风骤起。

    出刀,十六回斩。

    劈落数名敌人,刀刃回转,刺入突破防御线险些扑到要保护那人面前的最后一名袭击者。

    缓缓抽/出。

    拨冗看了眼那人,鬼蜘蛛啧了声,她浑身都在发抖,却在袭击者闯到近前时猛一下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脸色白得很难看,一双眼睛却淬了油一样,亮得惊人,充满愤怒与孤注一掷的勇气。

    “妈妈!”年轻女孩子终于叫出声,颤抖的声线沾染几丝泣音,显然是无比惊惧,“妈妈!快退后!”

    许是女儿的哭声惊醒了她,她抿紧嘴角,返身拿下她女儿手中的制式手/枪,不顾孩子的哭叫与阻止,上前两步,单膝蹲下,枪/口死死顶在被鬼蜘蛛斩成两截那人的头部。

    那人半低着头,鬼蜘蛛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她的手在发颤,动作却没有迟疑。

    一下一下,连续扣动扳机。

    打光制式手/枪弹/匣内全部子/弹,分作两截却在蠕动不断融合的身躯忽然静止。

    …………

    鬼蜘蛛转开视线,挥刀,这次好不容情劈向扑来之人的头颅,刀锋划过,让敌人身首异处。

    战斗很快结束,残肢断骸散落一地,浓腻血腥泼洒开来。

    缓缓收刀入鞘,鬼蜘蛛侧首看了眼同样解决敌人的鼯鼠,不出所料发现他的视线停在那人身上,鼯鼠拧紧眉心,眼睛里飘过一丝复杂神色,但一闪即隐。

    抿了抿嘴角,鬼蜘蛛又慢慢转过头。

    她正摇摇晃晃起身,她的女儿扑上来抱住她的时候,微微抬了抬眼睛,似乎想笑,却又在下一秒整个人软软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