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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香儿收起手中的朱砂和笔, 看着新绘制好的阵法和坐在阵法中的男人,心中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她一手拾起南河的一缕银色长发, 一手拿着一柄小剪刀,
那些发丝捏在手中, 像是最柔美的绸缎, 滑顺异常,让她有些心猿意马,她的心底隐隐升起一种罪恶的想法,叫嚣着将它们剪下来, 放在阵法中, 这个男人从此就属于自己了。他无法再逃跑, 无法再反抗, 从此以后只能对自己言听计从,任凭摆布。
“真的可以拿走吗?”袁香儿说。
南河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眼中莹莹有光,让袁香儿觉得自己剪去这么一缕发丝, 是犯了什么大罪过。
从前, 她觉得结下契约就和是当年的自己养一只宠物差不多。于是她养了一只小猫,又养了一只小鸡,
这会还准备养一个……男人。
袁香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去了一趟鼎州,接触到了江湖中的那些修真人士, 她认识到了使徒契约并非像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可以说是一个极为不平等的主仆契约,一旦签订, 作为主人几乎可以肆意地欺辱和摆布他们的使徒。
即便如此,单纯的乌圆,锦羽和一直以来高傲冷淡的南河,都心甘情愿地答应了自己这般无礼的要求。
袁香儿突然觉得心中感动,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位好主人,她有全心全意地照顾和疼爱她的使徒们。可是如今,手里捻着南河的长发,她才知道在自己的一点点小恩小惠的背后,这些单纯的朋友回报给自己的是他们的自由和尊严,是重如山岳的信任。
“怎么了?”南河看见了袁香儿眼中的迟疑,他慢慢站起身来,“如果你不要我……”
他的脑袋上鼓出两个小小的包,一双毛耳朵跑了出来,软软地耷拉着,转身想往外走。
“诶,小南你别走。”袁香儿回过神来,敏捷地拉住他的手臂,看着委屈巴巴的南河,有些哭笑不得,“你听我说啊,小南,不是你想得那样。”
如果说乌圆是一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开朗活泼率性而真诚,很容易讨人喜欢。南河就是一个敏感而内敛的男人,他不擅长表露自己的情感,还很容易自我否定。甚至把自己所有的尖刺全包裹起来,只向内朝着自己,哪怕心已经被扎穿了,也不愿被人看出一丝端倪。
如果不是一对控制不住的耳朵每每出卖了他,袁香儿可能都没那么容易从那副冷漠淡然的面孔上分辨出他内心丰富敏感的情绪。
以小南的性格能主动说出结契的话,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挣扎,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伤心。
“我是想改一下这个法阵,南河。”袁香儿解释道,“去掉里面关于束缚和惩戒的内容,只留下彼此心灵沟通,相互感知对方安危的作用。让它成为人类和妖魔之间平等交往的阵法。”
“为……为何要这般?”
“从前我是不太了解,如今知道了,怎么好让你们因为我结那么不合理的契约。”袁香儿左右看看,确定乌圆和锦羽不在,开始厚着脸皮哄南河,“我最喜欢小南了,怎么可能不愿意和你结契。等我把阵法改良好了,我们就马上结契好不好?”
如果是陌生人,结契什么样的契约都无所谓。但对于一心对自己好的人,袁香儿只想加倍的对他们好。
南河没有说话,只把脸别到一边,那俊美的侧颜上,眼睫低垂,双唇微微张了几次,终究在嘴角出现了一点向上的幅度,他明明笑得那么浅,但袁香儿却跟着满心欢喜了起来。
云娘提着一筐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袁香儿正独自坐在院子的石桌前,咬着笔头对着一堆的稿纸写写画画。
“香儿你要不要去看看小南,他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云娘把衣服都抖开往绳子上挂,“刚刚我出来,看他蹲在走廊上,整个耳朵都红透了。想摸摸他是不是发烧了,他却跑得飞快。”
“哦。他阿……他没事。”袁香儿嘿嘿嘿地笑了。
小南这样高兴啊,等阵法改好了,再把乌圆和锦羽的契约都改了。
对,早就该这么做了。她兴奋地想。
只是这好像有点难,要是师父还在家就好了,能和他请教一下。师父和窃脂、犀渠的感情那么好,说不定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爆竹声声除旧岁,家家户户守岁筵开。
除夕之夜,下起了细细的小雪,云娘和袁香儿一起收拾了一桌的年夜饭,就摆在了檐栏下。她们铺了毯子,架起火盆,烫了一壶小酒,娘俩个一边守岁,一边赏着院中的雪景。
袁香儿在云娘面前,按照当地的礼节恭恭敬敬行了个伏礼,感谢师娘一年来的照顾。
“来来来,这是给香儿的压岁钱。”云娘递给袁香儿一个红包。
“谢谢师娘。”袁香儿笑嘻嘻地接了。
“这是南河的。”云娘又取出了一个,放在南河的小爪子前,“小南是第一个来我们家的,自从小南来了以后,家里就越来越热闹了。”
南河犹豫了一下,伸出脚来,将那个红包踩住了。
乌圆一下窜上檐栏,出溜到云娘面前打转,
“喵喵,喵喵喵?”
“当然少不了我们乌圆的。”云娘笑盈盈地递出一个红色的小荷包,让乌圆叼着走了。
然后她站起身,提着棉袍的小摆,走到了锦羽的小木屋前,将最后一个红色的荷包放在了木屋的门前。
事实上锦羽从她走下檐栏的台阶之时,就一路小跑着跟在了她的脚边。
“新年快乐啊,锦羽。”云娘对着木屋上的名字说道。
看不见的锦羽冲着她发出一串咕咕咕咕的声音。
虽然彼此不能交流,但并不妨碍她们的相互喜欢和快乐。
云娘分完红包,提前进屋休息。
“你也差不多就行了,不能喝得太多。”临走之前她交代袁香儿,“要是你师父在,想必还不让你这个年纪就喝酒。”
“只要师娘您同意了,师父没有不答应的事。”袁香儿笑嘻嘻地说。
院子内,乌圆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和锦羽分享自己的红包了,他打开红包袋子,里面是一副象牙做成的羊拐,每一面都雕刻有别致可爱的图案。
“你的是什么?”乌圆探头看锦羽的红包袋子,里面是一模一样的象牙羊拐。
“太好了,来玩吧?你会不会这个?”乌圆一下化为少年的模样,伸手抓起了四个羊拐抛在空中,反手一把接住了。
锦羽同样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玩具,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论起玩人间的游戏,他可一点都不输于乌圆。
袁香儿看着庭院中玩闹起来的两只小妖,打开自己的红包,里面和往年一般,是一枚黄金的钱币,钱币上十分接地气地一个刻着“招财进宝”四个字。
“你的是什么?”她伸头看南河的,“哎呀,咱们俩是一样的。”
南河的红包里,同样倒出了一枚小金钱,不过换了“添丁进福”四个字。
这八个字在过年的人间十分常见,家家户户的红灯对联上,比比皆是,成双成对的出现在一起。
这个时候,两枚金钱摆在一起,就特别像是一对。
南河看看袁香儿手中的,又看看自己爪下的,似乎十分喜爱,用爪子将那枚钱币拨过来拨过去。最终叼了起来,先跑回卧房收藏妥当方才放心。
镇子上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小小的烟火不时升上谁家的房顶,炸出一片热闹欢腾。
乌圆和锦羽在雪地上玩得正欢。
袁香儿喝得有些微醺,将身边银白的小狼抱到腿上搓过来揉过去。
天空中隐隐约约传来低沉鸣啸声,远处的天边悬浮着一只巨大而诡异的妖兽,细头细尾,中间却鼓着个圆鼓鼓的肚子,像一艘胖乎乎的热气球,飘飘荡荡向着天狼山方向飞去。
“那是什么东西?长得那么奇怪。”袁香儿迷迷糊糊地问。
“那是龙,龙会在除夕夜归巢。”
“龙?龙长那个样子的吗?肚子怎么那么大?我以前过年为什么没看见。”
“他六十年回来一次。食饱方归,归来一梦六十载。周而复始。”南河看了袁香儿一眼,上一次你还不曾诞生在这个世间。但下一次,下一次我们还可以一起看他。
“哈哈哈,原来是贪吃吃的那么胖,我说呢。”袁香儿醉醺醺地哈哈直笑,“阿南,你也变得那么大,让我趴在上面飞一圈行不行?”
“你的毛那么软,陷在里面肯定和躺在云上飘一样舒服。”她晕乎乎地站起身,把南河整个抱起来,用脑袋蹭那一团银白的毛茸茸,“还是我们家小南最好,既漂亮,又能干,这么体贴,毛还特别好摸。我一定要和你结契,我们马上就结……结契。”
“你喝醉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无奈地响起。
“胡说,我哪里就能喝醉。我现在画十个天罗阵都没问题。不信我马上画给你看。”袁香儿摇摇晃晃往楼梯下走,脚下一滑,身体就往下倒。
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她在迷迷糊糊间依稀听见了一声叹息。
大年初一,袁香儿在宿醉中醒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昨夜是怎么回到床上来的。
反正此刻的她卸了钗环,脱了鞋袜,小脸洗得干干净净的,舒舒服服地窝在了被子里。
袁香儿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首先看见的是蜷在床头柜上的一团毛茸茸。
“新年好呀,小南。”
那只银白色的小狼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眼,抖了抖小耳朵,从柜子上跳下来,一溜烟地跑了。
我昨夜做了什么吗?袁香儿使劲回想,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
大年初一是客人上门拜年的时候。
第一位敲门的是祙,袁香儿打开门,从他的手中收到了一大篮新鲜的山茶花。她把山茶花拿给云娘看。
“这么多茶花也戴不完,白放着可惜了,不如做成茶花饼吧?”云娘高高兴兴地从袁香儿手中接过花篮。
随后是时常走动的邻居上门回礼,袁香儿年前从鼎州带回来土特产,给四邻分派了一圈。因而她们也都带上丰厚的礼物前来拜年。
对门的陈家婶子提着两尾鱼一只鸡,站在门外和云娘唠嗑了许久。她的大儿子陈雄穿着一身精神的行头,提着东西站在母亲身后,红着面孔,不时地悄悄看向袁香儿一眼。
吴婶家的大丫送来了喜饼,拉着袁香儿责怪,“你跑哪儿去了,我就要出门了,想找你多聚聚都见不着人。”
她开春就要嫁到两河镇上的人家,将来回娘家不易,对儿时的伙伴恋恋不舍。
袁香儿伸手抿了抿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的鬓发,将一柄娄家答谢的金钗别上了她的鬓间。
“这是特意给你留的,算提前给你添妆了。”
“哎呀,这么贵重,让你费心了。你且等你,等你嫁人那一日,我一定给你送一支更漂亮的。”大丫开心得摸着头上漂亮的金钗。
人来人往热闹了一整日,日落时分院墙外响起了一串清越的铃声。
南河一下绷紧了身体,发出威慑的喉音,瞪着院墙外一棵高耸的云杉。
那树梢之上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手中转着一枚滴溜溜的金色玲珑球,正是多日不见的厌女。
“哼,果然是鲲鹏住过的地方,防御的挺严实嘛。”厌女不高兴地坐在树梢上说。
余摇虽然不住在此地多年,但院子中依旧留有他的气息和他布下的阵法。又经过袁香儿多方加固,除非经过允许,寻常妖魔进不了这个院子。
袁香儿打开院子的大门,向她招手,“进来吧。”
厌女从树梢上跳了下来,此刻的她穿着一身滚着兔毛边百蝶穿花缎面夹袄,脚上蹬着一双金红色的虎头鞋,头顶上依旧戴着袁香儿当初送她的羊绒风帽,衬着白嫩嫩的肌肤,显得粉妆玉砌,冰雪可爱。
“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袁香儿夸她。
“好看吗?阿椿做给我的。”厌女张开双手在地上转了个圈,当真像蝴蝶一样轻盈可爱。
“好看,没有哪个小姑娘能比你更好看了。娄太夫人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我正想着这几日去看看她。”
“她很好,就是偶尔有些咳嗽。虺螣说可以找你要一些祛病的符箓戴在身上。”
“行啊,我过完今日,沐浴熏香,认认真真为娄太夫人画两张驱除风寒的祛病符。去漠北之前一定给你送到山上去,顺便给娄太夫人拜个年。”袁香儿真心诚意地希望老夫人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厌女轻轻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头玩转手中的金球。
袁香儿包了一袋糕点,和南河一起将她送出门。
这里是镇上最靠近天南山的位置,转出门来,便是上山的道路,站在山脚下,厌女停下脚步,突然伸手将手中那枚小小的金球递上前,
“阿椿给了我一个最新款式的,这个旧的没用了,就送给你玩吧。”
“送给我?”袁香儿愣住了。
“这是法器,她炼制过了,里面藏着她的力量。你收下罢。”南河突然开口。
厌女转过身来看着山下热闹繁华的城镇人家,苍白的小脸上双瞳如漆黑的深渊,“数百年前,此地发生天灾,颗粒无收,饿殍遍野。许多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就将家里的女孩丢在了天狼山深处,任凭妖魔野兽吞食。”
“那时候死的女孩太多了,冤魂众多,积怨而生了我。因此我的能力,便是沟通天地间的魂魄。”
“这枚玲珑球,跟在我身边多年,我将它炼制成了法器,有摄魂镇灵的功效。你留在身边,或许对你能有所帮助。”
那个小小的身影说完这句话,幻化为无数飞蛾,四散在空中,一路飞向天狼山深处的那间小小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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