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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慧雅的视线从玫红身上移开,抬眼看向笼罩在细雨中的庭院。
她这个院子原本就不错,如今经过她与李妈妈更加努力的经营,更是合她的心意——即使进入了秋季,可是院子里依旧绿树成荫生机勃勃。
慧雅好不容易离开了朱府那个牢笼,是轻易不会再自动走回类似的牢笼的。
她看向玫红,微笑着道:“我这里不比别的,只在家里做活。请上覆你们大娘,就说除非把各位娘的尺寸拿过来,我是不过去的。”
慧雅看向那个随着玫红一起过来的家人媳妇,笑意加深:“或者,哪位娘亲自上门我来丈量,也未尝不可。”她觉得这个家人媳妇极有可能是田大户的哪位小老婆派来的,因此特特说了出来。
玫红闻言,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试图继续劝说慧雅:“孙姑娘,我们老爷和大娘可是都说了,银子可是不吝惜的,价钱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可惜她越是殷勤,慧雅就越坚定。
慧雅见玫红一个劲儿地劝说自己,有些厌烦,索性不理她,让她自己说。
李妈妈走了进来,摆上茶之后就静立在门边,候着慧雅的吩咐。
她原本觉得这笔生意很划算,可是李妈妈知道慧雅心里自有成算,因此并不吭声。
结果听到了现在,李妈妈现慧雅做得对,这个玫红好像确实有问题——她有点太过于热络了,仿佛非得把慧雅给请回去不可!
玫红见无法劝动慧雅,只得颇为遗憾地离开了。
慧雅亲自送她们出了堂屋,看着她们在大门外面上车。
那个家人媳妇走在后面,临离开又给慧雅施了个礼,抬眼深深地看了慧雅一眼,这才起身随着玫红上了车。
马车在蒙蒙细雨中离开了。
慧雅立在那里,一直看着马车在村道的拐角处消失,这才打算回去。
她见大门旁的月季花树上一朵深红的月季花含苞待放,上面星星点点滚动着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水珠,觉得很是可爱,便探手去掐。
李妈妈在一边见了,着急地很,忙阻止她:“慧雅,月季花掐不得,一是有刺,二是茎太结实,掐不动,得用竹剪去剪!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竹剪!”慧雅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会漫不经心丢三落四,就像今日这样掐月季花玫瑰花,慧雅已经被花刺扎过好几次了,可是下一次她还会去掐。
这时候慧雅已经被月季花茎上的小刺扎了一下,她把指尖含在嘴里,颇有些委屈地跟着李妈妈进了院子。
李妈妈又好气又好笑,问慧雅:“慧雅,手疼得厉害不?要不要用针把刺挑出来?”
慧雅摇了摇头:“只是沁血罢了,没有扎刺。”
李妈妈心疼得很,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你呀,真是太不小心了……”
回了堂屋,慧雅坐下,李妈妈拿了竹剪出去,给她把那朵深红月季花剪了回来,还用竹剪把茎上的小刺都给剥掉了,这才把花递给了慧雅:“拿着玩吧!”
见慧雅举起月季花凑到鼻端去嗅香气,洁白晶莹的脸上现出一抹陶醉的笑意,李妈妈这才道:“慧雅,我觉得你今日不去田大户府里是对的,那个玫红太奇怪了!”
慧雅笑了:“我要走的是高级定制路线,客人爱来就来,不来拉倒,我只管好好做出漂亮的衣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高级定制?”李妈妈很是疑惑,“什么是高级定制?”
慧雅觉得说来话长,懒得多说,便撒娇道:“妈妈,我饿了,午饭想吃番茄荆芥黄瓜丝捞面!”
李妈妈一听,忙笑着起身:“过水不过?要不要加蒜汁?”
慧雅想了想,觉得大不了自己吃完捞面再去好好刷牙漱口,便连连点头:“都要!都要!”
李妈妈乐呵呵去厨房忙碌去了。
慧雅起身又忙碌了半日。
她把以前自己做的几件特别好看的衣裙都寻了出来,用水喷了,又熨烫一番,一件一件挂在了西暗间里,自己站在那里先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简直是古代的王薇薇(veraang)!
陶醉半日之后,慧雅不免有些想念赵青。
上次赵青过来,慧雅见赵青身上那件衣服还是先前她给赵青做的那件,显见赵青是没什么好衣服的,便悄悄又给赵青做了一套石青色白绢里的交领罗袍和一套白绫中衣。
慧雅心里忖度着,伸了个懒腰,回卧室睡觉去了——这样下着细雨的凉爽秋日,岂不是睡觉的好日子?
等睡起来再想给赵青衣服的事。
她今日有些疲累,床铺又柔软舒适,因此很快便在“沙沙沙沙”的雨声中睡着了。
睡起来后,慧雅痛痛快快吃了两碗过了水浇了蒜汁拌了荆芥嫩叶的西红柿打卤面。
痛快过后是麻烦。
用罢饭,慧雅先用泡得浓浓的毛尖漱了好几次,又嚼了不少薄荷,犹觉口有怪味,便拿了牙擦蘸了青盐又忙活了半日。
李妈妈看不过去了,一边端了一盏薄荷水给慧雅,一边道:“又没有外人,你怕什么口气难闻啊?”
慧雅接过薄荷水继续漱口:“我这人就是如此的爱好完美!”
李妈妈:“……”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慧雅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忙高声问道:“谁呀?”
外面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似乎是上午来过家里的那个田府家人媳妇的声音:“李妈妈,我上午来过您家的!”
慧雅用汗巾子轻轻在唇上轻轻拭了拭,让李妈妈看看,见李妈妈微微点头,这才用双手端着那盏薄荷水,做出悠然高雅的模样来,笑微微看着大门那里。
李妈妈开了大门,来的果真是上午陪玫红过来的那个田府的家人媳妇。她先给慧雅行礼,然后道:“说给孙姑娘听,玫红是在我们府里大娘房里侍候,而我是田安家的,素日在六娘房里侍候!”
慧雅一听就明白了,含笑道:“去堂屋说吧。”想来无非是府里妻妾争宠那些事。
在堂屋坐定,田安媳妇直接开口问慧雅:“孙姑娘,你这里有没有比给我们大娘做的那件月白纱衣还要招人眼的衣裙?”
慧雅笑眯眯:“有倒是有,只是价钱要贵一些……”
田安媳妇笑得得意:“我们六娘,很得大户宠爱,钱财上是从来不缺的!”
慧雅含笑起身:“既如此,请随我去西暗间!”她早就提前做好准备了。
田安媳妇进了西暗间,看着靠西墙挂着的一排皆以清新秀丽为风格的衣裙,简直是叹为观止赞叹不已。
选了半日,她最终选了两套衣裙,一套是玫红绉纱白绢里扣身衫和白杭绢画拖裙子,一套是上面绣了几朵月白玉兰花的素青杭绢通袖夹袄和月白熟绢裙子。这两套衣裙都能够衬出人细细的腰身,而且上面的绣花玲珑剔透,特别好看。
慧雅见田安媳妇眼睛还流连在她为衣裙搭配水红罗高底鞋和碧罗高底鞋上,便微笑着道:“如果有你们娘子鞋样的话,搭配的绣鞋我们也做。”
那田安媳妇显见是很受田府六娘信任的,当即就拍板做了决定:“这两双配搭的鞋也做!”
两人出了西暗间,在堂屋坐定。
李妈妈点了两盏蜂蜜木樨茶送了上来。
慧雅与田安媳妇吃了木樨茶,便开始谈起了价钱。
因为知道田安媳妇确实看中了,所以慧雅寸步不让,最后商定一套衣裙加绣鞋十两银子,两套总共是二十两银子,先交付定银十两。
谈罢生意,慧雅吩咐李妈妈进去拿出了一个小锦匣递给了田安媳妇:“这里面是我亲手做的四个宫制绢花,你戴着玩吧!”
田安媳妇打开锦匣看了看,见是四样极为精致的绢花,一对海棠花,一对红梅花,心中欢喜,连连谢了。
送走田安媳妇,慧雅掂着装着田安媳妇留下的十两订银的荷包,眯着眼笑得很得意:“妈妈,你去村口雇个轿子,待会儿咱们进城去买衣料丝线,顺便……”顺便把给赵青做的衣服给赵青送去。
想到要见赵青了,慧雅心里甜甜的,笑意满溢出来,掩都掩不住。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自去村口车轿行雇轿子——里正孙福的儿子新近在村里开了一个车轿行,专门出租马车和轿子。
赵青到底年轻,听说叶瑾有了重大现,不由身子前倾看向叶瑾,等着叶瑾禀报。
叶瑾见他这么重视,也变得慎重起来,想了想,这才道:“大人,大约是昨日寅时三刻,大牢里关押的人犯都还在梦里,赤霞观那个叫瑞霞的道姑隔着栅栏问了钱嫂一句话,属下听得很清楚,瑞霞说的是‘二爷没事吧’。”
赵青凤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二爷?究竟是谁呢?难道是……
他立时想到了新近来到永平县,在状元坊开了个粮栈的毛宇震。
毛宇震可不就是毛二爷?
他沉吟片刻,吩咐叶瑾:“你派人继续监听赤珠子等人,再寻一个机灵一点的手下,让他去监视状元坊的正源粮栈。”
叶瑾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独山半山腰的观景亭内,玉二爷孤零零坐在木椅上品茗,一个青衣小厮静立在亭外时候。
一身紫缎锦衣的田大户带着两个亲随气喘吁吁走了上来,向玉二爷拱了拱手,道:“二爷,田某有负所托啊!”
玉二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茶盏道:“那个孙姑娘不同意么?”
田大户驼着背立在一旁:“可不是呢,玫红说这丫头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行,加银子也不行!”
玉二爷嘴角微挑,轻轻道:“没关系,咱们有的是办法!”十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时候,对待这样的女孩子,他有的是办法……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低声向玉二爷禀报了几句。
玉二爷当即放下茶盏,起身由小厮侍候着穿上黑缎斗篷,自己伸手戴上了兜帽。
矮胖的田大户紧跟着他,见玉二爷身材高大宽肩长腿,堪称天生的衣架子,偏偏又爱穿白衣披黑缎披风,愈显得玉树临风,简直是男人的克星女人的福音,不由又妒又羡,飞快地迈动着自己的小短腿,紧跟着玉二爷下了山。
到了独山脚下,玉二爷从小厮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打马直奔永平县城方向而去。
田大户见他走了,有些急,偏偏越急越上不了马,只得连连喊道:“二爷,等等我!等等我啊!”
那玉二爷已纵马跑远了。
午后赵青有些累,便回了屏风后面,预备躺床上歇了一会儿。
他刚躺下就闻到了枕下传来的蜡梅的幽幽香气。
赵青顺门熟路地探手进去,拿出了慧雅的那个白银条纱挑线香袋,放到鼻端,闭上了眼睛,在蜡梅淡雅的幽香中进入了梦乡。
穆远洋刚得了一个自东京传来的消息,急急过来寻赵青。
丁小五正守在廊下,见他风风火火走了过来,情知阻拦不住,便紧跟着进了屏风后。
见赵青侧着身子睡得正香,穆远洋不管不顾走过去摇撼着赵青:“阿青,快起来,出大事了!”赵青刚睡醒总要迷糊一会儿,得给他下点重药。
赵青睁开眼睛,见是穆远洋,眼睛马上又闭上了。
他的左手握紧慧雅的那个白银条纱挑线香袋,生怕给穆远洋瞧见。
穆远洋一屁股在赵青床边坐了下来,抬手隔着锦被去拍赵青:“阿青,赵琪想把中书舍人曹培德的长女说给你为妻呢!”
赵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凤眼已经恢复了清明。他一瞬不瞬看着穆远洋:“你是怎么应对的?”按照穆远洋的性格,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一定是已经做了应对,这是来寻他邀功。
穆远洋:“……你怎么知道?”
赵青起身穿衣,没有说话。
穆远洋想了想,自己先笑了:“我还是用你的老法子呗!”
他歪在赵青床榻上,笑嘻嘻道:“曹培德的夫人和太中大夫钱运成的夫人是亲姐妹,我让人收买了钱夫人身边的妈妈,说大师怀秀给你相面,言说你克妻,需克了两个妻房方能转圜!”
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我说阿青啊,以后你在东京可是声名狼藉了!”
赵青正在穿外衣,闻言微微一笑:“那就好!”
他转身看向穆远洋:“十二哥,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请一定帮我留意。”他父亲和继母严氏从不管他的闲事,大嫂尹氏也不管,只有大哥赵琪,锲而不舍地总想给他寻一个名门淑女为妻。岂不知这婚姻就像鞋子,合不合脚只他有自己知道。
赵青不想拿自己的婚姻做筹码,他只想娶自己喜欢的慧雅。
穆远洋双脚踢腾了一番,把靴子给踢到了床下,自己枕着赵青的枕头翘着二郎腿歪在床上,一边晃悠,一边乐呵呵道:“阿青,虽然在我的鼎力相助下,你克妻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可是保不定有些人慕我及你父兄之势,为了和定远侯府联姻,心疼嫡女,舍不得嫡女被你克了,特特先把庶女许给你克一克,客过了再用嫡女联姻。”
赵青秀眉微蹙,竭力克制着把穆远洋和他那散着“毒气”的靴子一起扔出去的冲动:“十二哥,鼎力相助不是这么用的,你太自大了!”
穆远洋充耳不闻,晃着二郎腿悠然道:“阿青,想让我帮忙,你得让慧雅再给我做顿好吃的!”
赵青转身不看他,免得生气。
他拿了腰带系上:“好。”
穆远洋转了转眼珠子:“听说慧雅给你做衣服了,你让她也给我做一件!”
赵青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不行。”
穆远洋:“……小气!”
赵青看不得他那惫懒样子,整理好仪容就起身出去了。
穆远洋觉得屋子里暖洋洋的,不像外面那么湿寒逼人,便拉了锦被盖在自己身上,很快便睡着了。
叶瑾又有了现,来东厅向赵青回报,没见到赵青,反倒先闻到了扑鼻一股脚臭味,不由捂上鼻子问丁小五:“小五,按说咱们大人生得那么好,脚也会这么臭,臭气从内直达堂外?这很不般配啊!”
“是穆公子在后堂睡,”丁小五忍不住笑了,“大人去见赵大人了!”
叶瑾道:“怪不得!”
他身负赵青交代的任务,见不到赵青,便继续忙碌去了。
因为要进城,慧雅想着难得进一趟城,便打算去朱府看看贵哥。人心都是肉长的,离开朱府之后她觉得海阔天空一切都好,只是想起贵哥,心里就念得慌。
她给贵哥做了一套大红缎白绢里的夹衣夹裤,正好给贵哥送过去。
把所有物品收拾齐备之后,慧雅不放心,就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李妈妈和慧秀总说她丢三落四,所以类似这样的事情,她总是再三检查。
一时李妈妈雇了一顶轿子过来了,慧雅锁上门,与李妈妈一起坐轿往永平县城方向而去。
轿子刚由三岔口走上官道,只见独山方向几骑风驰电掣而来,眼见着便迎面冲了过来,前面的轿夫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把轿子扔在了地上。
慧雅不知生了什么事,忙掀开帘子去看,现一骑飞身而来,马的前蹄都要踏过来了。
她吓得浑身瘫软,眼睛直愣愣瞧着即将踏来的马蹄,动都不能动了。
正在千钧一之际,骑士勒住马缰,令马前蹄高高跃起,堪堪阻住了马的冲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