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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索了片刻,抿了抿唇, 终于还是追了上去,扬声道:“太傅!”
谢太傅停下步子, 楚瑜走上他面前, 咬了咬牙,终于道:“太傅能否给我一句实话, 此番事中,卫家到底有罪无罪?”
谢太傅没说话,他目光凝在楚瑜身上, 许久后, 慢慢道:“少夫人该做聪明人。”
聪明人, 那便是如果你猜不到、不知道, 就不要开口询问。
楚瑜何尝不是要做聪明人?可当谢太傅说出那句话时,她也忍不住有了那么点期盼,或许谢太傅会比她想象中做得更多。
楚瑜没有回话,谢太傅见她神色坚定, 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有罪无罪,等着便是。”
楚瑜明白了谢太傅的意思,如今既然被抓, 那必然有罪, 可是天子心中, 或许还在犹豫,所以才有可能无罪。
她明白了谢太傅的意思,斟酌了片刻:“那,若卫府有罪,我如今便带人去跪宫门,于陛下而言,又岂可容忍?”
谢太傅想了想,没有多言,楚瑜打量着谢太傅的神色,继续道:“不若,太傅做个传信人,替妾身向陛下传个意思,求见陛下一面?”
“你见陛下想做什么?”谢太傅皱起眉头,楚瑜平静回复:“如今一切依律依法,七公子尚未定罪,我自然是要去求陛下开恩。若陛下不允,我再寻他法。”
这话的意思,便是她其实只是去找皇帝走个过场,至少先和皇帝商量一声,给他一个面子。
谢太傅想了想,点头道:“可,明日我会同陛下说此事。其他事宜,我也会帮你打点。”
楚瑜拱了拱手,同谢太傅道:“谢过太傅。”
谢太傅点了点头,看了看渐渐小下来的秋雨:“不必送了,我先回去罢,之后若无大事,你我不必联系。”
“楚瑜明白。”
楚瑜躬身目送谢太傅走出去,没走两步,她便将管家招来道:“赶紧准备两万银送到谢太傅那里去。”
管家愣了愣,却还是赶紧去准备了。
楚瑜舒了口气,回到大堂,蒋纯忙走上来,焦急道:“如何了?”
楚瑜点了点头:“太傅说会帮我求见陛下。”
说着,蒋纯坐下来,倒了杯茶,颇有些奇怪道:“你不送谢太傅?”
楚瑜摆了摆手:“他既已答应帮我们,我们此刻不要走得太过于近了,否则陛下会猜忌谢太傅到底是真心被卫府所触动,还是别有所图。”
“那你送那两万银……”
蒋纯有些疑惑,楚瑜抿了口茶:“他答应帮我们,这上下打点的钱,总不能出在他身上。”
蒋纯点了点头,楚瑜放下茶杯,同她道:“你安置父亲和小叔们,我还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
“还有其他要打点的地方。”楚瑜面上带了疲惫之色:“可能也不会见,但也要去看看。”
说着,楚瑜吩咐了管家准备了礼物,便往外走出,蒋纯有些踌躇道:“你身上还带着伤,要不休息……”
楚瑜摇了摇头,直接道:“小七还在天牢,我不放心。”
说完便出门去,上了马车。她列了一份名单,将说的话、可能会帮着说话的人全都列了出来,一一亲自送了礼物上门去。
那些人一听是她来了,纷纷闭门不见。
长公主府也是如此,然而楚瑜却是知道,长公主从来都是一个爱钱的,她面色不动,将银票暗中压到了前来交涉的奴仆手中,小声道:“长公主的规矩我都明白,这些碳银端看长公主的意思。”
那奴仆倒也见怪不怪,不着痕迹将银票放在袖中后,便将楚瑜送了离开。
一连走访了十一家大臣的府邸后,楚瑜见入了夜,便悄悄赶到了天牢,亮出了楚府的牌子,随后又散了银子,这才换了一刻钟的探望,被看守的士兵悄悄带了进去。
卫韫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楚瑜进去时,看见卫韫端坐在牢门边上。他换了一身囚衣,头发也散披下来,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见楚瑜来了,他微微一笑:“嫂嫂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楚瑜没说话,她上下打量了卫韫一圈,旁边士兵谄笑着道:“少夫人,您说话快些,我帮您看着。”
楚瑜点点头,含笑恭敬道:“谢过大人了。”
说着,晚月就从后面递了银子又过去,那士兵赶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的。”
一面说着,他一面同一起退了下去,晚月将食盒交给楚瑜,也跟着推下去,牢中便只留下楚瑜和卫韫,楚瑜见卫韫神色平静,关切道:“他们没打你吧?”
“没呢,”卫韫笑了笑:“毕竟天子脚下,我又无罪,能把我怎么样啊?”
楚瑜没说话,她走到门边,将食盒打开,把菜和点心递了过去:“你若饿了就吃点菜,点心和馒头你藏起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你接出去,别饿坏了……”
听到这话,卫韫有些无奈:“嫂嫂这话说得,这天牢又不是虎狼之地,我每天就在这里吃吃喝喝喝睡睡,饿不着。嫂嫂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过天牢呢。”
其实也是做过的。
楚瑜恍惚想起来,上辈子,宫变之前,她作为顾楚生妻子,便被关在天牢里。
那日子哪里有卫韫说得这样轻松?
她抿了抿唇,没有多说,只是将糕点塞了进去。
卫韫知道她不信,忙道:“我说真的,我刚才还在睡觉呢,你就进来吵我……”
“地上有血。”
楚瑜开口,卫韫僵了僵,听她继续道:“从刚开始,到现在,你没有换过姿势。卫韫,你敢不敢站起来?”
卫韫沉默下去,楚瑜盯着他,冷声开口:“站起来!”
卫韫没动,楚瑜目光落到他脚上,卫韫艰难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崴了脚……”
“骨头裂了没?”
楚瑜垂下眼眸,拉开食盒底层:“这些都是府里顶尖的药,你藏好。牢房里会松动的砖头大多是能够拉开的,里面很多都被犯人掏空了,你就藏在里面。我会尽快救你出去,不过你先给我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韫没说话,楚瑜捏着食盒,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你们去之前,我便同你们说过,不要追击残兵,一切以稳妥为主,为什么,还会追击残兵而出,在白帝谷被全歼?”
“我不知道……”卫韫沙哑出声。
楚瑜皱起眉头,听他摇着头道:“我也不明白,明明父兄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那天他们就像是中蛊一样,我都去劝了,可父亲就一定要追,我劝了没用,就罚我去清点军粮,他们就都去了。去之前,大哥还和我说,事情不是我像的那样,让我别担心。然后……”
卫韫哽住了声音,楚瑜平静听着,声音镇定:“小七,你别难过,长话短说,事情从你觉得有异常的时候开始讲。”
这一次卫韫的信明显比上一次平稳了许多,没有多说什么,寥寥几笔,就只是说了一下到了那里,情况如何。
楚瑜看着这信,不由得想起以往卫韫回信,从来都是长篇大论,那一日周边景致、风土人情,事无巨细,什么都有。
而今日这封信,哪怕说是卫珺写的,她也是相信的。
她觉得心里有些发闷,人的成长本就是一个令人心酸的过程,而以这样惨烈的代价快速长大,那就是可悲了。
她将府里的情况报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
时闻华京之外,山河秀丽,归家途中,若有景致趣事,不妨言说一二。
写完之后,她便让人将信送了出去。
如今卫府虽然被围,但是大家都还不清楚原因,卫府在军人中地位根深蒂固,倒也没有太过为难,哪怕偶有信鸽来往,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
送完信后,楚瑜终于得了休息,她躺在床上,看着明月晃晃,好久后,终于叹息出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醒来,楚瑜又开始筹备灵堂之事,如今采买需要由外面士兵监督,但对方并没为难,材料上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各房少夫人避在屋中,仿佛是怕了和卫家扯上关系,时刻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就楚瑜一个人在忙碌,人手上倒有些捉襟见肘。
做事的人多,可有些事总要有主子看着,才能做得精细。
楚瑜忙活了一大早上,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见蒋纯站在门口。
她穿了一身素服,头发用素带绑在身后,面上不施脂粉,看上去秀丽清雅。楚瑜愣了愣,随后道:“二少夫人如今尚在病中,何不好好休养,来此作甚?”
蒋纯笑了笑,面上到没有昨天的失态了。
“我身子大好,听闻你忙碌,便过来看看,想能不能帮个忙。上次你不是问我,能否帮你一起操办父亲和诸位公子的后事吗?”
楚瑜没想到蒋纯恢复得这样快,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你……想开了些吧?”
“本是我昨日犯傻,承蒙少夫人指点。如今陵春尚在,我身为母亲,为母应刚。”
蒋纯叹了口气,朝着楚瑜行了个礼:“救命之恩,尚未言谢。”
“二少夫人言重了。”
楚瑜赶忙扶住她:“本是一家姐妹,何须如此?”
蒋纯被她扶起来,听了她的话,踌躇了片刻道:“那日后我便唤少夫人阿瑜,少夫人若不嫌弃,可叫我一声二姐。”
“如今大家患难与共,怎会嫌弃?”
楚瑜含笑:“二姐愿来帮我,那再好不过。”
说着,两人便往里走去,楚瑜将家中庶务细细同蒋纯说来。
卫束是梁氏的长子,楚瑜未曾进门前,蒋纯作为二少夫人,也会帮着梁氏打理内务,她一接手,比楚瑜又要利索几分。
楚瑜观察着蒋纯做事,想了想后,有些忍不住道:“我将梁氏押送官府……”
“应当的。”蒋纯声音平淡,看这账本,慢慢道:“这些年来,梁氏一直时刻做好了卫府落难便卷款逃脱的准备,她在外面有个姘头,如今少夫人先发制人,也是好事。”
听到这话,楚瑜心中大惊。
怪不得上一世梁氏不过一个妾室,却能在最后将卫府钱财全部带走后,还没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原来她本就不是一个人在做这是。
“二姐既然知道,为何不同夫人明说?”
楚瑜心思定了定,先问出来,蒋纯笑了笑:“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她毕竟是我婆婆。”
话点到这里,楚瑜瞬间明了。
蒋纯聪慧至此,怕是早就发现了梁氏的蛛丝马迹,只是那毕竟是卫束的母亲,因此她虽然知道,但也没有多说,便是怕撕破脸后,大家难堪。
而如今卫束已死,她也不用过多顾及。上一世若蒋纯没有闻讯后自杀,以蒋纯的手段,卫府或许会好上许多。
高楼倾覆,虽一卯之误,亦有百梁之功。
楚瑜看着蒋纯,不由得有些发愣,蒋纯拨动着算盘,想了想,抬头道:“陵春如今随着夫人去兰陵,应当无事吧?”
卫陵春是蒋纯的孩子,也是五位小公子中最年长的。
楚瑜知晓她担心,便道:“这你放心,他们分成三波人出去,走得隐蔽,而且府中精锐我尽数给了他们,加上现在卫府只是被围,并非有罪,他们在外,应当无事。”
蒋纯本也知道,如今楚瑜说来,也只是让她放心一些。
有蒋纯加入,楚瑜处理事快上许多。卫韫一路上一直给楚瑜写信,看得出他已经尽量想给楚瑜讲沿路过往,然而却因心思不在,全然少了过去的那份趣味,干瘪得仿佛是在例行公事。
楚瑜看着那信,每日读完了,就将它细细折起,放入床头柜中,然后寻了一些彩泥来,想象着卫珺和卫韫的模样,捏了他们的样子。
卫家七位公子,楚瑜记得长相的也就这两位,其他几乎都未曾谋面,只是在新婚当日听过他们的声音。
泥人捏好的时候,也到卫韫归京的时候了。
卫韫归京前夜,卫府门前就加派了人手,气氛明显紧张起来,蒋纯从外面走进来,颇有些焦躁道:“阿瑜,他们这番阵势,总不至于在门口就将小七拿下吧?他们在战场上到底是怎么了……”
蒋纯絮叨着,面上担忧尽显。
楚瑜镇定吩咐着府里挂上白绫,同时让人通知下去,明日让各屋中少夫人清晨到前院聚集,等着卫韫回来。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同蒋纯道:“不管怎样,明日我们都要体体面面将父兄迎回来。”
楚瑜这样冷静的态度,让蒋纯镇定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认真:“若他们胆敢在我夫君灵前折辱小七,我必不饶他们!”
楚瑜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好笑,却是笑意盈盈点头:“好,不饶他们。”
当天夜里,楚瑜一夜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卫韫已经到了城外,只是进城之前,需稍作整顿。大概就像楚瑜要让卫韫看到卫府如今最好的一面,卫韫此刻大概也希望,家里人不要看到他太过狼狈的模样。
第二天天色亮起来时,楚瑜便起了。
她让人将她头发梳成妇人发髻,头上带了白花,随后换上了纯白色长裙,外面套上了云锦白色广袖,看上去庄重素雅。
她画了淡妆,看上去精神许多,将珍珠耳坠带上后,便见得出,虽是素衣带花,却并未显得狼狈憔悴。
她做好一切后,来到院落之中,清点人数。
然而院中三三两两,只有蒋纯和六少夫人王岚房里的人在。
楚瑜双手端在袖中,面色冷峻:“其他人呢?”
“其他几位少夫人,都言身体有恙。”
管家上前来,一板一眼道:“奴才去请过了,都不愿来。”
管家的话,已经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言”有恙,不“愿”来。
楚瑜知道这些人在打算什么,无非就是向外面人表态,不愿和卫府牵扯太多。
楚瑜目光落到去请人的管家身上:“他们如今是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吗?”
管家没明白楚瑜是什么意思,尚还茫然,旋即就听见楚瑜提高了声音:“明月晚月,去各房中通知诸位没来的少夫人,除非他们在床上爬不起来,不然就给我立刻滚过来!若是不来,就直接把腿打断了不用来!”
管家面色震惊,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得格外难看。
把腿打断……
然而晚月长月却完全不觉有问题的样子,直接带人就去了。
蒋纯也有些尴尬,上前道:“阿瑜,你这样……”
“今天我争的是卫府的脸,”楚瑜冷着声音,说是回答蒋纯,目光却是看向众人:“谁今天不给我脸,就别怪我不给她脸!”
众人等了片刻,就听见姚珏的声音从远处响了起来。
她怒然道:“楚瑜,谁给你的胆子,要断我的腿?!”
楚瑜转过头去,看见姚珏和其他三位少夫人风急火燎赶过来。
姚珏手提着鞭子,眼见着要甩过来,就听楚瑜道:“怎么,休书是不想要了?”
听到这话,姚珏手上一僵。
楚瑜含笑而立,目光扫过这三位少夫人:“我今日就明说了,今天你们老老实实的,那日后我便替你们和卫韫求了这封休书,你们和卫家便是彻底了没了关系。若今日你们还要闹,”楚瑜怒吼出声:“那就闹下去,反正我这条命就放在这里,我拿命和你们闹,我看你们闹不闹得起!”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便就是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
“少夫人,七公子回来了!”
“姚勇为何会来白城?”楚瑜皱眉,姚勇本是青州统帅,白城死守并无压力,为什么姚勇会出现在那里?
卫韫摇了摇头:“我的品阶不足以知道。但我清点粮草,管理杂物,我知道,当时姚勇是偷偷带了九万精兵暗中过来。他的军队没有驻扎进入白城,反而是躲在了周边。”
楚瑜听着,细细捋着线索。
上一世,卫韫最后是提着姚勇的人头去见皇帝的,可见此事必然与姚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姚勇在卫忠守城时暗中带兵来了白城,而卫忠明显是知道的——连卫韫都知道了。也就是说,卫忠那时候就没打算只是死守了,他和姚勇必定合谋布置了什么。
楚瑜抬了抬手,示意卫韫继续。
卫韫一面回忆,一面思索:“后来北狄便来叫阵,那一日于城门交战,北狄很快便溃不成军,父亲带兵往前,我听闻之后,赶忙前去阻止。北狄之勇,决不可能这么快溃败。然而父亲却一个劲儿叫我放心,还道北狄二王子在那里,要抓回来庆功。”
“公公为何知道二王子在那里?”
楚瑜迅速反问,卫韫抿了抿唇,明显是不知道,却也从楚瑜反问中察觉出不妥当来。
北狄如今尚未立储,二皇子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他并非将领,到了军营中,应该是如同太子作为监军一样,藏起来不为人所知的。卫忠又是从哪里得到这样隐蔽的消息的?
然而时间紧迫,楚瑜也来不及细想,只是道:“你继续说。”
“父亲将我赶去清点粮草,带着几位哥哥分两路出去,一路追敌,一路断后。待到夜里……”
卫韫声音哽咽,一时竟是说不下去了,楚瑜隔着木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
她不擅长安慰人,因为她被人安慰过太多次,她熟知言语有多么苍白无力。
路都要自己走,疼都得自己熬。
她只能用拍肩这样的方式,传达自己那一份心意和安抚。
卫韫抬头笑了笑,忙道:“我没事,大嫂不用担心。方才说到哪里?哦,待到夜里,姚勇便让人来通知我,说他们受了埋伏,让我前去增援。”
说着,卫韫苦笑起来:“可城中的兵都出去了,也就留下五千守城,我能增援什么?”
卫韫声音里带了嘲讽:“不过是……收尸罢了。”
“姚勇的兵马呢?”
楚瑜声音里带了含义,卫韫平静道:“他说他追击另一路兵马,等回去时,父兄已经中了埋伏。”
“他还说,他与太子已经多次同父亲说过,不可贸然追击残兵,有姚勇追已经够了,此番责任,全在父亲不听劝告。”
卫韫说着,慢慢捏起拳头:“我心中知道此事有异,所以我特意又去了白帝谷,你可知我在周边山上看到了什么?那白帝谷群山边上,全是兵马的脚印。”
楚瑜豁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嫂子可知,军中募军买马,均就近择选,因此各地军队,战马品种大多不同。例如卫家军多出北方,因而马多产于河陵,马形高大、奔跑迅速,但耐力不佳。而姚勇由青州供马,青州马多为矮马,蹄印与河陵马相比小上整整一圈,更与北狄所用的北关马天差地别。”
“所以,你是说白帝谷边上那一圈脚印,由姚勇的青州军所留。”
卫韫点了点头,目光中全是冷意:“我不知道这一圈脚印是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他是去追击了北狄其他军队后转回白帝谷留下的脚印,还是从一开始……就在哪里。可我知道一件事,此事必有蹊跷,卫家此罪,不查得彻彻底底,我不认。”
楚瑜没说话,她思索着,这时外面传来了晚月的声音:“少夫人,时间到了,还请出来吧。”
“姚勇这一战损失多少人?”
楚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外面传来脚步声,卫韫立刻道:“目测不到一万,但他报上三万。”
楚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只道:“且等我消息。”
说罢,她便转过身去,在狱卒进来赶人之前,同狱卒道:“大人不必催促,妾身这就离开。”
“嫂子!”
卫韫急促出声,楚瑜回头,看见少年双手紧握着木栏,目光落在她身上,清澈的眼里全是担忧。
楚瑜静静看着他,卫韫似是有无数话想要说,然而在那女子目光镇定落在他身上时,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道:“嫂子,这是我们卫家男人的事,你……要学着顾全你自己。”
这话他说得干涩。
说的时候,他自己都在害怕。
毕竟不过十四岁,在面对这骤然而来的风雨时,他也惶恐,也不安。一想到自己去面对所有的一切,一想到这个在整个事件中唯一给他安稳和镇定的女人也弃他而去,他心里也会觉得害怕。
可是他毕竟是个男人。
在触及那女子如带了秋水一般的双瞳时,卫韫告诉自己。
——他是卫家仅有的脊梁,所谓脊梁,便是要撑起这片天,护住这屋檐下的人。
纵然他有大仇未报,纵然他有冤屈未伸,纵然他有青云志,有好年华,可是这一切,都该是他自己拿自己争。而他卫家的女人,就当在他撑着的屋檐之下,不沾风雨,不闻烦忧。只需每日高高兴兴问哪家胭脂水粉好,哪家贵女的新妆又在华京盛行,——如他父兄所在时那样。
他目光坚定看着楚瑜,然而听了这话,楚瑜却是勾了勾嘴角,眼中带了几分骄傲。
“这些话——等你长大再同我说罢。”
说着,她轻笑起来:“你如今还是个孩子,别怕,嫂子罩你。”
与记忆中不一致的事让他忍不住有些担忧,这时官兵再也没有了耐性,强行拉过马车,不满道:“走了!”
顾楚生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门,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启程。
没事,楚瑜一定会来。
他告诉自己,他回来必然会引起一切变故,但十七岁的楚瑜对他感情有多深,他是知道的。
上辈子她来了,这辈子,一样会来。
顾楚生满怀希望踏上自己的官路时,楚瑜正在睡着美觉。
一觉醒来后,她就收到了楚锦派人送过来的消息,说是顾楚生已经离京了。
楚瑜倒不是很关注顾楚生离京与否,她更在意的是,自己这位妹妹,怎么这么神通广大?
她现在对外面的消息一点都不知道,楚锦却连顾楚生什么时候离京都清楚。这些事儿应该是楚锦从顾楚生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说,其实那些年,顾楚生和楚锦关系一直没断过。
在楚锦说着自己对顾楚生没有任何情意、让她和顾楚生私奔的时候,楚锦自己却一直保持着和顾楚生的联络。
楚瑜抬手将手中的纸条扔进火炉,同来传信的侍女道:“同二小姐说,这种事儿不必和我说了,规矩不用我说太多,她心里得清楚。”
说着,楚瑜抬头,瞧着那侍女,冷声道:“将军府要脸,让她自己掂量着些!”
侍女不知道纸条内容,被楚瑜说得有些发蒙,慌慌张张离开后,楚瑜看着炭炉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张纸条,让她对自己这位妹妹也差不多是彻底的死心了。
楚锦这两面三刀的性子,并不是未来养成的,而是坏在了骨子里,坏在了根里。
当年她喜欢顾楚生,但因着是楚锦的未婚夫,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表现过。她没有多说过一个字,甚至日常相处也会避开,圣上赐婚,她就答应,她自认做得极好,连当年她追着顾楚生到昆阳时,顾楚生本人都是懵的。
如果不是楚锦哭诉,如果不是楚锦求她,她又怎么会去苦等顾楚生?
一面说着自己不喜欢鼓励姐姐寻求真爱,一面又与顾楚生藕断丝连……
楚瑜有些无奈,她有些不明白楚锦为什么会是这个性子,明明同样出身在将军府,明明同样是嫡小姐,怎么会有这样不同的性格?
楚瑜想了一会儿,也不愿再多想下去,趁着刚刚回来,她找了笔墨来,开始回忆着上辈子所有她所记得的大事。既然重新回来,她自然是不能白白回来。
短期来看,最大的事莫过于卫家满门死于沙场。
当年七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楚锦嫁给卫珺当日,边境急报送往华京,卫珺随父出征。
卫家一共七个孩子,包括最小的卫七郎卫韫,都跟着上了战场。所有人都以为战神卫家会像以前一样在不久后凯旋归来,然而一个月后,传来的却是二十万精兵在卫家带领下被全歼于白帝谷的消息。
卫韫扶柩回京,于大理寺受审,因为此次战役失利的原因,是镇国候卫忠不顾皇令强行追击北狄逃兵所致。于是各大世家纷纷表明与卫家脱离关系,除了二公子卫束的夫人蒋氏自刎殉情以外,其他各房夫人侍妾均自请离去。卫韫代替兄长父亲给这些人写了和离书,一时之间,卫家树倒猢狲散,偌大侯府只剩下一个卫韫和卫老太君,带着五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楚瑜跟着顾楚生当时远在昆阳。昆阳是北境第二线,粮草运输要地,楚瑜当时帮着顾楚生往前线运输粮草运输过好多次。
然而楚瑜接触战事的时候,也已经是卫家人都死了之后了。当年卫家人具体怎么死,因何而死,她的确是不清楚的。
她只知道,后来国舅姚勇临危受命,驻守白城,最后弃城而逃。各地均起战乱,备受牵制,朝中无人可用之际,卫韫于牢狱之中请命,负生死状上了前线。
要么赢,要么死。
而后卫韫凯旋归来,回来那一日,提着姚勇的人头进了御书房,出来后之后,皇帝为卫家所有战死的男儿,都追加了爵位。
她不希望卫家人死。
楚瑜捏着笔,眼里带了寒光。
卫家那些这样铁血男儿,不该死。
她细细写下卫家所有相关的片段,力图还原当年的事。
一直写到接近天明,谢韵带着人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将军府已经挂满了红灯,张贴了红纸,谢韵看见正在写东西的楚瑜,着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马上就要成亲了,还不好好休息,明天我看你怎么过!”
“母亲,不妨事。”
楚瑜将那些纸扔进了炭炉里,梳理了一夜,所有细节都在脑中盘过,已无比清晰。
楚瑜从容转身,看见丫鬟准备的东西,含笑道:“是喜服?”
“是啊,赶紧换上吧。”谢韵有些不满,但看着自家女儿欢欢喜喜的样子,那些不满也被冲淡了不少,招呼了人进来,伺候着楚瑜开始梳洗。
沐浴、更衣、擦上桂花头油,换上大红色金线绣凤华袍。
而后楚瑜便端坐在经前,由侍女上前来为她化妆。
楚锦端了梳子进来,走到谢韵旁边,同谢韵道:“母亲,梳发吧。”
谢韵看着镜子里的楚瑜,沙哑着声同楚锦道:“你瞧瞧她,平日都不打扮,今日头一次打扮得这样好看,便是要去见夫君了。”
说着,谢韵拿起梳子,抬手将梳子插入她的发丝,低了声音:“日后去了卫家,便别像在家里一样任性行事了,嫁出去的女儿终究是吃亏些,你在卫家,凡事能忍则忍,别多起争执。”
若换做往日,听这番话,楚瑜大概是要和谢韵争执一下的。然而如今听着谢韵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她那点争执的心都散了去,叹了口气,只是道:“女儿知道了。”
谢韵点点头,抬手给楚瑜梳发。
“一梳梳白头……”
“二梳白发齐眉……”
谢韵一面给楚瑜梳发,一面含了眼泪,等末了,她有些压抑不住,似是累了一般,由楚锦搀扶着走到了一边。
侍女上前来给楚瑜盘发,然后带上了凤冠。
做着这些时,天渐渐亮起来,外面传来敲锣打鼓之声。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冲进来,欢喜道:“夫人,大小姐,卫家人来了!”
闻言,谢韵便站起身来,似是想要出去,然而刚踏出门,骤然想到:“不成不成,他们还有一会儿。”
于是又回来,同屋里女眷一起,待在屋中等候着卫家人的到来。
按着习俗,卫家人来迎亲,楚家这边会设一些刁难之事,一直到时辰,才让楚瑜出去。于是外面热闹非凡,楚瑜一等人等在屋里候着,心里不由得痒了起来。
楚锦毕竟还是少年,听着外面的声响,小声道:“母亲,不若我出去看一下吧?”
这话出来,大家都起了心思,所有人看着谢韵,谢韵不由得笑起来:“你们这些个沉不住气的,不过就是迎亲,这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
楚瑜心里琢磨着。
上辈子她的婚礼十分简陋,和顾楚生在昆阳那里,就在院子里请了两桌顾楚生的属下,掀了个盖头,就算了事。顾楚生曾经说会给她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可她等了一辈子。
等了一辈子的东西,总有那么几分不一样,楚瑜压着心里那份好奇,同谢韵道:“母亲,我们便出去看看吧。”
“你这孩子……”
谢韵笑着推她,说话间,就听争执吵闹之声,随后便看见两个少年在房顶上打了起来。
楚锦惊呼出声来:“是二哥!”
楚家一共四个孩子,世子楚临阳,二公子楚临西,剩下的就是楚瑜和楚锦两姐妹。楚家将门出身,楚临阳还因着身份有些顾忌,楚临西则早就没给卫家人客气动起手来。
女眷们涌到窗户边,争相探出去头去看屋檐上的人,楚瑜同谢韵、楚锦一起走到门前,仰头看了上去。
楚临阳穿着一身蓝色锦袍,看上去颇为俊秀。而他对面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出头,身着黑色劲装,头发用黑白相间的发带高束,穿得虽然干净利落,但身上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傲气却丝毫不逊于楚临阳。
楚临阳本就生得已算好看,而对面人却生得更加俊朗。眼如星月,眉似山峦,丹凤眼在眼角处微微向上,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昳丽。然而少年神色端正严肃,便只留那如刀一般锐利的气势,直逼人心。
那是华京世家公子难有的肃杀严谨,犹如北境寒雪下盛开的冰花,美丽又高冷。
楚瑜的目光凝在了那少年身上,一瞬之间,她仿佛是回到了上辈子,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近距离看过这个人。
那时候他已经是名震天下的镇北王,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手握兵权,权倾朝野。
她被顾楚生送离华京那日,风雪交加,他驾马回京,黑衣白氅,面色冷然。
那时候他比现在生得硬朗许多,也不似此刻这样,眼中尚含着少年人的稚气和勃勃朝气。
他的目光冷如寒冰深潭,驾马拦住她的马车。
“顾夫人?”
他语调没有起伏,虽然是询问,却没有半点怀疑,早已知晓车帘之中的人是谁。
楚瑜让人卷了车帘,坐在马车里,恭敬行礼,平静回他:“卫大人。”
“顾夫人往哪里去?”
“乾阳。”
“何时回?”
“不知。”
“顾夫人,”卫韫轻笑:“后悔吗?”
楚瑜微微一愣,卫韫看向远处:“顾夫人可知,当年卫府上门提亲前,家中人曾来询问,楚家有二女,兄长心慕哪位。兄长说,他喜大小姐,因大小姐习武,日后待我成年,他若不敌,可带妻上阵。”
“成亲前一夜,兄长一夜未眠,同我吩咐,楚家好武,若迎亲时动了手,我需得让着些。”
说着,他转头看向她:“顾夫人与令妹不同,令妹趋炎附势,乃蝇营狗苟之辈。顾夫人却愿舍御赐圣婚,随顾大人远赴北境,征战沙场。可惜顾夫人有眼无珠,我兄长待夫人如珠宝,夫人却不屑一顾。”
“夫人走至今日,”他目光平静:“可曾后悔?”
那时候楚瑜轻笑,她迎着对方目光,神色坦然:“妾身做事,从来只想做不做,不想悔不悔。”
青年没有说话,他静静看了她许久,淡然出声:“可惜。”
她没有回话,只恭恭敬敬跪坐着,看那青年打马离开。
如今她仰着头,看着卫韫和楚临西动手,他手上功夫明显是高出楚临西很多,却与楚临西纠缠许久,让得不着痕迹。
楚瑜不由得弯起嘴角,从旁边花盆里捡了一颗石子,朝着楚临西就砸了过去。
石子砸在楚临西身上,当场将楚临西砸翻过去。
楚临西嚎叫出声:“卫七郎你阴我!”
卫韫站在屋顶上呆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朝着楚瑜的方向看过去。
便看见女子身着喜服,头戴凤冠,斜靠在门边,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上上下下扔着,笑得好不正经。
卫韫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灿然笑开。
他朝着楚瑜拱了拱手,随后纵身跃下,楚临西正和卫家其他兄弟在闹,楚临阳在调和,卫韫迅速绕到了卫珺后面,小声说了句:“哥,嫂子可漂亮了!”
卫珺穿着喜袍,双手负在身后,面上假装淡定,不着痕迹往卫韫身边靠了靠,小声道:“你见着了?”
“楚临西就是被嫂子打下来的。”
卫韫说到这里,颇有些忧愁:“哥,我觉得以后我可能真打不赢你们夫妻两了。”
卫珺弯眉笑开:“那是自然,你哥的眼光能错?”
说话间,到了时辰,楚建昌也不再耽搁了,抬了手,楚临阳赶紧招呼楚临西和其他卫家人站列在两边。
而内院里,侍女慌慌张张冲进来,开始给楚瑜盖盖头,扶着楚瑜往外走去。
卫珺站在正前方,卫韫和二公子卫束站在卫珺身后,其余人等分列几排站在这三人后面,楚家人站在台阶上,礼官站在右首位,唱和出声:“开门迎亲——!”
大门缓缓大开,楚瑜身着喜袍,由楚锦搀扶着,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眼前一片通红,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喜乐鞭炮之声在耳边炸开,而后一节红色的绸布放到她面前来,她听见一个温雅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的声音道:“楚……楚……楚姑娘……”
楚瑜轻笑,她握住红绸,温和出声。
“卫世子,别紧张。”
她说:“我跟着您。”
卫珺的心骤然安定,他握着红绸,那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没有选错人。
镇国侯府的世子妃,理当是这样,能用一句话,让他从容而立的人。
听了楚瑜的话,卫韫微微一愣。
那渐行渐远的少女,满打满算,也不过比他大一岁,可是却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气势。
或许如同他觉得自己要急切长大撑起这个卫府,她也觉得自己作为长嫂,应该撑着他吧?
卫韫看着楚瑜的背影。
楚瑜自己没有发现,可卫韫却清晰看到,血迹从楚瑜背后印了出来。
她受了伤,而她却依旧含着笑,连语调都没有因为疼痛颤抖。
就像白日里,她明明已经在看见自己丈夫棺木时眼里盈满了眼泪,却仍旧含笑扶起她,给他端上一杯祝捷酒。
什么事她都埋在自己心里,云淡风轻,用最美好的姿态面对他,用无声的动作同他说,无妨,一切安好。
为什么不和他说实话呢?
卫韫捏紧了拳头,满脑子都是她背上印出的血迹,慢慢闭上眼睛。
被打到淤血的腿骨隐隐作痛,然而内心有另一种更强大的疼痛涌现上出来。
因弱小所导致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他从未有一刻,他那么渴望权势。
带着父兄归来的路上,他想的只是如何查明真相,如何沉冤昭雪,如何成为家中顶梁柱,支撑住卫家。
然而在那女子含笑说出那句“嫂子罩你”的时候,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与无力,他甚至还不如一介女流,一个,虽然是他嫂子,却只比他大一岁的小姑娘。
他要活下去。
卫韫猛地睁开眼睛。
他无清醒知道,他必须活下去,站起来,他要成为能够为别人遮风挡雨的那个人,只要他活着一日,他绝不会允许卫家再经历今日的痛苦!
楚瑜从天牢中走出来,心里思索着卫韫给出的线索。
太子监军,姚勇是太子的舅舅,必然是受太子指示,来到了白城,然后与卫忠密谋了一个计划。
可是因为怎样的原因,计划失败了,姚勇将所有的责任推脱到了卫家身上。而皇帝……大概也是知道的。
楚瑜坐上马车,用手指敲着大腿思索。
这件事,皇帝到底是知道,还是参与?
是皇帝导致了这件事的失败,卫家为皇帝背锅;还是太子导致了此事发生,皇帝为太子遮掩;又或是皇帝本就有铲除卫家之心?
不,不可能。
楚瑜想到第三个答案,瞬间否定。
谢太傅会站在卫家,且他是在察觉内情的情况下帮助卫家,足以证明皇帝并不是打算对卫家赶尽杀绝,甚至对卫家有愧疚之心。如果皇帝本就打算铲除卫家,卫韫根本回都回不来。
皇帝不会留下卫家任何苗子。
只要不是皇帝刻意打算铲除卫家,那卫家就会安全许多。
楚瑜思索着回到镇国侯府,蒋纯还在等她。楚瑜看见蒋纯,笑了笑道:“你怎么还不睡?”
“你没回来,我记挂着。”
蒋纯上前扶着她下来:“今日如何?”
“有些眉目。”
楚瑜抬头看向蒋纯:“府里其他人如何了?”
“张晗和王岚哭得厉害,被劝回去了,姚珏在房里骂曹衍骂了一会儿,如今睡下了。谢玖待在灵堂里,不知道回去没。”
蒋纯言语里有些疲惫,说了这些,加了句:“今日各家都来了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楚瑜点点头,同蒋纯道:“你辛苦了。”
“我倒还好,”蒋纯艰难笑起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你……”
蒋纯叹了口气:“阿瑜,若不是你在这里,我怕我自己……”
话没说下去,可楚瑜却知道她要说什么。上辈子她不在,蒋纯所作出的选择,便可窥见她如今内心一二。楚瑜用力握了握蒋纯的手,沙哑道:“我在这儿。”
“不说了,”蒋纯压着要出来的眼泪:“先回去睡吧。”
“你先去吧。”楚瑜笑了笑:“你也累了一天,先去睡半夜,我去灵堂守七星灯,等下半夜你再过来。”
蒋纯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陪楚瑜走了一段路,便回去睡了。
蒋纯是个能做事的,楚瑜出去半天,卫府的灵堂便已全都搭建好,卫风也重新寻了棺木安置,安安稳稳放在灵堂。
楚瑜换了一身衣服来到灵堂之中,刚进去,便看到一个人影。她穿着一身素衣,跪在地上,守着灵堂前供奉着的七星灯。
七星灯有七根烛线的油灯,按照大楚的说法,人死之后,要由七星灯照亮黄泉路,七星灯需要家人看护,头七天不能熄灭,否则那人便寻不到黄泉路,成为孤魂野鬼。
卫家人如今才回来,这七星灯也就如今才点起来。
楚瑜走进灵堂,跪在那女子身边,轻声道:“你在啊。”
“嗯。”
谢玖淡淡开口,转眼看她:“去见小七了?”
“见了。”
“情况如何?”
楚瑜没说话,谢玖也没问,谢玖知道楚瑜并不放心她,她也不逼迫楚瑜。
她静静看着棺木,声线平稳:“今日母亲来,同我说,让我向小七求一封放妻书。如今圣心未定,我待在卫家,她怕我会跟着卫家一起葬了。万一那七万人真是卫家的罪,此罪可大可小,要是落一个满门抄斩,我该怎么办?”
“下次去见小七,”楚瑜声音平淡:“我帮你求。”
“你不怕吗?”谢玖转头看她。楚瑜没说话。
若是以前,若她只是谢玖,那自然……是怕的。
可是重活一辈子,生死一事,也就没那么害怕了。走过的路回头走,便会有更多的勇气。
更何况,她清楚知道当年卫家没有被满门抄斩,当年便没有,如今她如此帮扶,又怎么会有?
然而这些话她不会说出口来,谢玖垂眸:“我原以为我会很怕,可是今天看他回来,我突然就不怕了。”
“我不想见他的。”谢玖轻叹:“我怕看见他,我就不想走,就想跟着他去。阿雅生前总问我喜不喜欢他,他说他感觉不到我喜欢他。其实吧……”
谢玖轻轻闭上眼睛,她喉头窜动,哽咽片刻后,沙哑道:“我就是怕,自己太喜欢他。女人一生本就艰难,庶女之路更是难走,我这辈子本就是算计着过,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我的路就太难了。”
“你看,”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卫雅棺木边上,她将手放在卫雅棺木上,低头看着棺木,仿佛是那人睡在那里,她在看那睡颜。她含笑看着,眼泪骤然滴落而下:“若是我不喜欢他,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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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静静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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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见谢玖时,她对谢玖,谈不上喜欢。然而如今看着谢玖,却有万般滋味涌上来。
上一辈子谢玖匆匆离开,或许就是知道,越晚走,越是要面对这鲜血淋漓的现实,就越容易伤心。
一个人如果不多与之相交,便论不了善恶。
楚瑜看谢玖静静看了卫雅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来:“你可知如今皇位,太子和六皇子有所相争?”
太子生母出身姚家,而六皇子则出身大族王氏,乃真正名门贵女所出。
楚瑜不明白谢玖为何突然说这个,但却也知道,依照谢玖性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于是她静默不言,耐心听着。
谢玖手拂过棺木,平静出声:“陛下拥姚家为新贵,立姚氏女为皇后,其子为太子,其目的在于权衡。六皇子代表氏族,姚家便是皇帝一把刀。可是将一国尊位交给一把刀,合适吗?”
“这个问题,”楚瑜思索着:“应是满朝文武所想。”
“那太子自然也会如此作想。”谢玖垂眸:“两年前,王氏与姚氏争河西之地,陛下让公公参谋抉择,太子曾连夜来卫府,当夜他们似乎发生了很大的争执,太子连夜离开。”
“后来河西之地归于了王氏。” 楚瑜似乎明白了什么,谢玖点点头,目光里带了冷色:“此次太子是监军,姚勇亦在战场之上。若此事是太子从中作梗,你可想过应对之策?”
楚瑜没说话。
上辈子,最后登基的并不是太子,也不是六皇子,而是如今方才两岁的十三皇子。
当年六皇子登基后,卫韫直接带人杀入皇城,和顾楚生里应外合,将六皇子斩于剑下,随后辅佐了这位皇后幼子登基。从此顾楚生和卫韫一文一武,斗智斗勇到了她死。
她死后如何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她死之前,太子早就死得透透的。而太子之所以死,却是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
长公主,李春华。
这个人今日她已经去拜见过。她是当今圣上的长姐,与圣上一同长大,情谊非常。她对圣心拿捏之准,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她年少守寡,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守寡之后,她干脆养了许多面首,荒唐度日。
上辈子,李春华将自己的独女李月晚许给了太子,要求太子对她女儿一心一意,太子应下,却一直在外偷欢,李月晚怀孕时发现,因激动早产,最后难产而死。李春华从此怒而转投六皇子,从此一心一意和太子作对。
如今太子刚和李月晚订亲,李春华尚还不知太子那些荒唐事,若是她知道了呢?
楚瑜琢磨着——按照李春华那爱女如命的脾气,知道太子在外面做那些事,还能善了?
是人就要发脾气,发脾气总得找个由头,这时候卫家的事如果撞到李春华手里,一切就能顺利成章。
楚瑜捋顺了思路,舒了口气,同谢玖道:“我明了了,谢过。”
谢玖看楚瑜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找到了办法,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目光落在卫雅的棺材上,许久后,她沙哑出声:“我走了,再不回来了。你活着时候,我已经尽力对你好,你死了,我没有留遗憾。下辈子……”
她捏紧拳头,轻轻颤抖:“你我再做夫妻吧。”
说完,她猛地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