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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中的热气已经放得差不多了。
陈简坐进驾驶位中,拿出实验表格做简单的记录。
这是今天晚上他的第二次实验,在前一次实验里,啤酒的气化酒已经证明了并不能在封闭的车厢内使人醉酒。
而这个实验的题目,就是《放置在氨气盒中的酒精,是否在严格选择和控制之下,足以在不引起人注意的同时使人醉酒》。正如陈简之前对苏泽锦说过的:等结果出来了我再告诉你。这种和苏泽锦本身有着极大关系的实验,陈简肯定会将他取得的答案告诉对方。
事实上自从苏泽锦将氨气盒的报告拿给他看的时候,他就一直惦记着要做上这一次的实验。
他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质疑。
――用这种手法杀人,乍看奇思妙想,但仔细考虑,又有无数的不确定变量存在。
比如杀人者实施这项计划只能在车主人已经喝了酒至少有一部分酒意之后执行。
而他又怎么能确定醉酒的人会继续开车?怎么保证车里只有开车的一个人?
当然这两者可以通过实时监控来确定。
但还算清醒的醉酒者是否会察觉到车厢中的酒精味道、放置于氨气盒随着冷气一起吹出来的气体酒精是否足以在车厢这样大的空间中麻醉一个人,都是至关成败的重点。
而且,醉酒和发生车祸有联系,却不能说醉酒=发生车祸,更不能将醉酒与足以致命的车祸等同起来。
除非杀人者在随后还安排了另一辆车子来撞击苏泽锦,再以苏泽锦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制造调查盲点……
司机并不是杀人者的安排。
杀人者安排的那场车祸,应该还没有来得及上场……
陈简沉思着,突然在‘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这几个字底下画上了一道横线,并在横线之下加上附注:直接吸入气化酒不经过肝循环就直接经肺部进入血液,极易造成血液中毒。
杀人者还必须严格控制车祸发生时间,避免被害人发生血液中毒,给警方提供谋杀证据。
一系列的猜测、可能性、变量全都被罗列在实验表最后的附注上。陈简在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控制时间也到了。他就将车子开出停车场,在工厂草坪周围的车道上来回绕圈。
苏泽锦曾经对他描述的车祸之前的情景,又一次被主人自记忆中提取出来。
‘我喝了两杯酒,只有两杯。一杯红酒,一杯伏特加。’
‘我的车子的停放、开出,都是交给门童做的。’
‘等我离开酒店坐进车子的时候,车窗都是关好的,里头的冷气也很充足。门童在将车子开来给我之前,已经放好了冷气。’
‘这段时间并不长,只在五到六分钟的时间里。’
‘我将车子开离酒店,跟着导航仪走。在路上开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就感觉闷得难受。’
‘这个时候,我打开了车窗。’
“嘀嗒。”手腕上石英表的分针稳稳地跳了一格,指向正‘9’位置。
十五分钟到了。
胸口有明显的沉闷感。车厢内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
陈简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本该极为呛人的酒精味已经几乎察觉不到了,嗅觉细胞的适应力比想象中的更快与更自然,几乎没有过渡的痕迹。
不知不觉地吸入,不知不觉地醉酒。
至少这一节是可行的。
陈简意识到自己醉得有点厉害了。
他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笔和本子都掉到车座底下,而他的另一只正在摸索按键板,想要把车窗降下来的手也根本不听使唤。
醉得厉害……陈简这样想道。再过一小会,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应该就能导致血液中毒了吧?说不定待会要去医院一趟……
然后,他突然看见,旁边跑过来了一个黑影。
苏泽锦在驱车来到工厂地址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特别的无聊。但在他最终听从自己鼓噪的心跳跑到工厂草地上,看见那辆陈简刚刚开走的轿车撞上工业园区的墙壁,驾驶座上连安全气囊都弹出来的时候,苏泽锦真的吓得心脏骤停了!
从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有试过百米冲刺了,等到苏泽锦跑到银灰色的轿车旁边,拉开驾驶座的门一嗅就嗅到浓烈的酒味的时候,他特么的什么都明白了!
“我□□他妈是不是傻逼啊!?”苏泽锦忍住了劈手就甩陈简一个耳光的冲动,但实在忍不住胸口的怒气,在没把人从车厢中拉出来之前就先一步破口大骂。
终于接触到新鲜空气的陈简涨红了脸,剧烈地咳嗽并开始干呕。
苏泽锦粗鲁地把人摔到草地上,自己则跪到对方身旁扒对方眼睑看陈简的瞳孔是不是开始涣散:“说话!你听不听得见我在说什么?知不知道这是数字几?――我怎么记得你有酒精过敏!”
“……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早就……好了。”陈简断断续续地说,他抬手撑了几次地面没有站起来,最后只能重新躺了下去,“放心吧,我只是……有点醉了――”
苏泽锦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身在一旁的汽车上翻了一会,本来只想找瓶矿泉水,却先一步找到了陈简的实验报告。
他对着车内灯一看,更是气笑了:特么的记录真不是一般的详细!有本事在本子上歪歪扭扭的记录十五分钟后自己的生理反应,没本事把车窗降下来救自己一命!
苏泽锦将手中的实验报告用力扔回座椅,从后车厢拿到了一瓶还没有开封的矿泉水,几下扭开盖子将水流对着陈简兜头浇了半瓶,再把剩下的半瓶全灌到对方的喉咙里。
陈简呛得咳了好一会,但干呕却停止了。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地躺在水泥板上,好像更醉了,又好像有点清醒了。
苏泽锦站在旁边皱眉看了陈简好一会,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打电话叫医院开救护车过来。
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陈简突然口齿不清地问:“我的――实验报告――呢?”
苏泽锦算是服气了,他“呵呵”笑了两声,说一句“我看你醉得很厉害嘛!”一刻都不耽搁,拿出手机就按了救护车热线。
躺在地上的陈简磕绊了一下:“别打医院――警局的、电话,先听我说。”
苏泽锦心烦意乱地按掉手上刚被接通的急救热线,没好气地用脚踢了踢陈简的胳膊,又弯腰把人拖到了草坪上休息:“你说,我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陈简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苏泽锦觉得对方好像开始困了,接着,他就听到陈简的声音响起来:
“我的手机设定了自动拨号,你先把它取消掉……”
“自动拨什么号?”苏泽锦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车辆中找到了陈简的手机,自然也看见了手机屏幕上处于等待中的急救热线。
至少脑袋没完全变成浆糊!苏泽锦取消了程序,回到陈简身边对对方冷笑:“你觉得你真血液中毒了,还能撑到救护车过来?”
陈简的声音终于差不多连贯起来了:“我给车子也设定了一个电子程序……你要是再迟一分钟过来,车窗就会自动降下来。”
苏泽锦没什么笑意地笑上两声,看一眼旁边的车子,果然发现车窗都降了下来,刚才那一通忙乱,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车窗是什么时候自动降下去的:“很好,你的本职工作嘛。”
草地上的陈简轻微晃了一下头。借着路边的灯光,苏泽锦清楚地看见对方的上下眼皮要黏在一起了:“你去看我的实验报告……实验报告差不多完成了……”
“我控制了变量,反复做实验,对方要用这种方式杀你,需要掌握完美的监控……”
“你开的路段……你身边的情况……你酒量的临界点……气化酒释放的速度――”
“这是虚数解……”
“理论上可行,实际上不可行――”
“因为变量掌握在你手中……没有人能事先检测你酒量的……精确临界……数值,也就不能确保……”
苏泽锦看陈简说道最后都变成呓语了。
他也没法维持自己的愤怒或者冷艳高贵,只好在陈简身旁坐下来,带点报复地用力拍拍对方的脑袋:“行了,想睡就睡吧,醒来再跟我说你的实验成果吧。硬撑着干嘛?是实验成果会跑掉还是我会跑掉?”
陈简闭上眼睛:“……”
苏泽锦也配合对方休息,保持安静。
但片刻后,陈简又奋力睁开眼睛:“最后一句没说完……”
苏泽锦简直哭笑不得了:“这个时候了你都还收敛不了你的强迫症?”
陈简已经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也就不能确保,接下去的‘意外车祸’……完美无缺……”
陈简彻底睡死过去了。
苏泽锦看睡觉的人呼吸平稳就没有再管对方,他现在坐在一旁,正借着旁边的路灯翻看陈简的实验报告。
这份记录了所有控制变量的这个实验计划与结果足足有二三十页那么多,并且条理清晰变量明确,苏泽锦看了没两页就先吐槽这东西简直可以拿到大学班级上做直接范本了,还是那种名校的名教授范本!
但吐槽归吐槽,这样合理严谨的实验记录显然具有最大的优点:从头到尾看一遍下来的苏泽锦已经对那场车祸有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明确了解。
从陈简完成的报告上来看,在他的车载空调氨气盒中置入气化酒这一谋杀想法,尽管比较隐蔽,但实际实施起来,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他最后之所以发生那么严重的车祸,应该说是谋杀者的运气太好,或者他自己的运气太不好。
简而言之,从这份实验报告以及陈简写在最后的评价来看,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完美的谋杀计划,这个谋杀计划实际上缺乏可行性,因为它缺乏杀死目标的必然性。
……还好是这样,他才幸而没有提前去见马克思= =
苏泽锦看完报告的最后一页,抖了抖手中的一叠实验记录,又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到和墙壁做了亲密接触的轿车上。
大概因为陈简一开始开车的速度就不快,因此车子虽然吻上了墙壁,但也只是撞坏了一个车灯,发动机到现在都还没有熄火呢。
苏泽锦从草地上站起来,来到车子驾驶座的位置,将还黏在方向盘旁边的钥匙转了半圈,车内灯以及还在吹出冷气的空调都在瞬间关上了。
他坐在驾驶座上,觉得自己有时候挺不了解陈简的。
就比如说他在轮回的时候看到陈简对着他的相片红了眼眶吧。他当时虽然很感动觉得自己这个好兄弟没有白交,但也不是一点疑问都没有的。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国外呆了好长时间了。虽然每次寒暑假都会回国,但这一段时间里两个人的联系并不是特别频繁和深入,就像他今年彻底结束国外的一切,回到国内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在发生车祸之前,甚至都没有亲自去陈简家里或者公司见上对方一面。
怎么说呢。
他当然不是对陈简毫不在意,但确实不够在意。
至少没有陈简在意他那么在意对方。
就好像刚刚回国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陈简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着他的照片发呆。
而现在,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陈简为了帮他找出真相,会亲自来做这样危险的实验。
如果两个人易地而处呢?
苏泽锦这样想到。他很清楚自己的答案,他没法为陈简做到这个地步,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是这样的。
他甚至感觉自己和陈简之间,就好像永远隔了那么一小段的距离。
他每次都以为自己在对待对方的感情上已经走到和对方对待自己的同一高度了,对方就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你真是太天真了!
……也许他真的有点傻。
苏泽锦看着睡在不远处的陈简,他猜对方现在肯定被草丛上的蚊子热烈欢迎着。
希望对方明天醒来之后不要发现自己的脸胖了一圈吧,或者他现在把衬衫脱下来包住对方的脸?
这两个选项当然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最后,苏泽锦只是把自己的车子开了进来,然后扛起地上的陈简,将人塞进后座平放好,自己再回到驾驶座上将车子慢慢开出工厂。
离开了估计被陈简清空员工的工厂,周围的人气就多了起来。苏泽锦一边稳稳地开着车,一边回想今天晚上和陈简的交谈。
他想得最多的就是陈简说过的那句‘我们早就结了兄弟果,还是并蒂花那开出来的。我会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简直是要了亲命,一定是我上辈子投胎的时候没有贿赂好鬼差的缘故。’
如果说陈简和他做兄弟是上辈子没有贿赂好鬼差,那他之所以跟陈简做兄弟,难道是因为太懂得贿赂鬼差的缘故?
苏泽锦漫无边际地想着,不时通过后视镜瞅瞅躺在后边的陈简,直到放在一旁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为止。
苏泽锦拿起手机看一眼屏幕,在上面跳动的是代表沈淮一的八卦镜子。这让本来没有接电话准备的苏泽锦将车子靠边停住,而后才接通电话:“医生?”
电话那头传来属于沈淮一的笑声,他说:“苏泽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