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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姚玉容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犹豫,是否应该全盘托出,但很快,她就认为,想要获得信任,就必须先得付出信任……你不能指望自己隐藏着事实,却想让别人对你毫无保留。
真诚。
也许政治中不需要这个,可是人与人的交谈之间,仍然需要。
于是她说:“还有一件事情。”
谢璋问道:“什么?”
“嗯……”姚玉容戏谑的提示道:“很多人都在揣测的一件事情。”
说到有关于谢安,最多人揣测的大约就是,“他”究竟要不要皇位?
不过,谢璋直觉她要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那么,是……
看着对面那张精致清丽,雌雄莫辨的面容,谢璋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怔愣了起来。
谢安究竟,是男是女?
但他的教育让他习惯了委婉的迂回暗示,而不是正面揭开那层迷雾。“你是说……”
所以直接的那部分,就由姚玉容自己负责。
她微微笑着,直视着谢璋的眼睛,轻声道:“我是女人。”
说完之后,她就看见对面的谢璋瞪大了眼睛,表情都似乎空白了一瞬,于是姚玉容十分贴心的顿了顿,给了他些许反应和理解的时间,接着道:“我知道很多人很在乎这个答案。”
“我不……”谢璋听见这话,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他想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些人之一。因为他知道,那些人……包括他的外公和舅舅们,甚至还有自己的母亲……他们追究和探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为了要伤害她,击败她。
尽管他的大多数……或者说,好吧,全部的亲友,都要与她为敌,他也忍不住为自己低声辩护道:“……我没有。”
他没有想过要伤害她。
从来没有。
姚玉容只是笑了笑。她温和的抬睫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包容的说,没关系。
如果谢璋也参与了其中,那么此刻他是不可能坐在自己面前的。
而如果要责备他为什么从没有制止过他亲人的计划,这对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未免也太过苛刻了。
“我知道。”姚玉容道,“事实上,你母亲……还有韦家做的事情,我都可以理解。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族,保护家人,保护你。尽管我们立场不同,但其实人人都在做着一样的事情,也许大多数这种斗争,区别只在于……谁技高一筹,谁又技不如人。”
“但是,璋儿,如果你要站在比他们更高的地方,就必须发现和理解这其中的狭隘之处。你需要明白,为什么可以理解,却不能纵容。”
谢璋有些迷茫的看着她。
可是姚玉容没有直接给予回答,她只是竖起了两根手指,循循善诱道:“之前的第一个问题是,国法维护的是什么?现在是第二个,君王的责任和义务是什么?”
她心想,她以前可最讨厌这种老师了,提出问题,又不肯马上告诉你答案,故弄玄虚,装模作样,叫人讨厌。但现在她不得不无奈又好笑的理解了曾经的师长们,因为有些问题,你总要自己思索,然后得出自己的结论。
“你现在不必急着回答。接下来有的是时间给你去思考。”姚玉容道:“现在,我们还有别的事情更加重要……为了不让我们之间生出其他什么不必要的隔阂来浪费时间,我们就趁着这次机会,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吧。”
“是的,我有一些特别的力量,但那……并不足以驭使鬼神。我放出那些异象……因为想引起你的注意。撒罕纳斯误以为我怀上了半人半神的孩子,在西疆的神话故事里,半人半神的英雄会成为人们的领袖……那正是我希望你能做到的事情。还有,我是女性。你的父亲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在意。因为我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为此比起血缘,比起是否是自己的儿子,他更在意自己的继承者,是否能够理解自己,并且不会偏离道路。所以我将你带来这里,在西疆,我会教导你,把我们的世界展示给你,观察你,并且评价你,是否合适。你能接受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姚玉容一一说完,看着谢璋,并没有强调什么“这些就是我的全部秘密”,但她释放出了足够多的“我的世界已经为你打开”的讯号。
作为回应,谢璋靠了过来,走了进来。
当然不是说他的肢体,而是他的心灵。
密闭的帐篷里温暖而昏暗,草原的风在外呼啸着撞上密实的毡布,却无法撼动帐篷里的空间半分,不由得叫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空气中飘散着奶茶的香气,与草原上的土木腥气混杂在一起,间或还有动物毛皮的特殊膻味,那是谢璋陌生的气味,叫他甚至有些头晕脑胀。
他抬眼看着对面眉眼温柔的人,长久以来的惯性,和刚才亲耳听见的真相混杂在一起,突然让他难以分辨的想……她会不会是神明呢?
为了普度世人,她可以随意的选择自己的性别,可男可女……
又有什么不行呢?
她本来就……如此的不可思议。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就像是透过一个虚幻的梦境一样,喃喃道:“我……可以。”
但这幅样子,让姚玉容不禁有些担心的皱起了眉头,强调道:“璋儿,不要因为我是女性而看轻我,如果你对我掉以轻心,不够重视,那么,如果我觉得你无法继承皇位,我会取代你。”
这本该是一句,就算听完之后不会生气,也会心中不舒服的告知,可是谢璋看着姚玉容那认真的,原本没有必要说的这么清楚的隐含着担忧的神色,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酸,感觉到了她对自己莫大的期待,与衷心希望,他能够通过考验的温柔。
他不自觉的软软道:“……好。”
就跟撒娇一样,让姚玉容愣了一下,想起了谢璋小时候的样子。
谢璋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抿住了嘴唇,显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与对自己的羞恼。他强自镇定的垂下了眼眸,在矮桌下握紧了拳头。
见状,姚玉容柔和了眉眼:“那……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草原上看看那些学校。”
谢璋假装自己的耳朵没有涨红发烧,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谢璋几乎前脚刚离开,狌初九后脚就回来了。
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但尽力的让自己依然露出满不在乎的轻松神色。
“什么时候回来的?”姚玉容温和的问他。
“啊?刚回来,怎么了?”
“如果你刚才才回来的话,那就有些反常了……你最近从不会放心离开我这么久的时间。”
“……是啊,所以我最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确实在是太过粘人了。这样会招人讨厌的,我可不想被你厌烦,所以拼命忍耐着离开了你好一会儿呢。怎么样,是不是不会打扰到你了?”
姚玉容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朝着他招了招手。
“怎么?”狌初九站在原地,看见了这个动作,没有动的试图抵抗。
但她开口轻轻的说了一句:“过来。”,他就立刻屈服了。
狌初九默默地走了过来,盘腿坐在了她的身边。
姚玉容很自然的靠了过去,她靠在他的肩头,安静了一会儿,觉得他的肩膀实在有些过于瘦削的硌人,就干脆的躺了下去。
她仰面躺在了他的大腿上,抬眼去看他的脸。
“你早就回来了。我看见你的影子在门外晃了一下,然后藏了起来。”姚玉容微微笑了笑,双手将他的左手握在手心里,一起放在了小腹上。“你听到了多少?”
狌初九看起来更难受了。“……”
“怎么了?”
狌初九终于说:“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告诉他你是女子这件事情。”
“所以你不高兴,就是为了这个?”
“我觉得你不能够那么……信任他。太轻率了……如果他想伤害你的话,你的弱点,你的把柄……你把自己的软肋全部都暴露出来了。”
说到这里,狌初九迟疑了一下,他知道你并不喜欢听见月明楼的名字,所以在不得不提起的时候,他只能用别的称呼代替:“……他们教过我们的,也许你不喜欢……但那能保证安全。”
“他们教我们如何最大程度的隐藏自己。这在许多情况下,当然很有用,”姚玉容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轻轻笑了:“但我有什么不安全的?你总觉得我很脆弱,初九,可是……我有你在身边,谁能伤害我呢?而关于我是女性……外面本来就有很多流言,就算谢璋站出来说那是真的,但只要我活着,只要谢籍还在,谁又敢相信呢?”
狌初九抿紧了嘴唇,不高兴道:“这么说,你觉得完全没有问题,是吧?”
“不,我想,既然我让你不高兴了,那就应该还是有些问题的?”姚玉容露出了一个戏谑的表情,逗他道:“别生气了。你才是我最信任的那个人。”
她隐约察觉到了狌初九的怒火来自哪里……并非是对外界的不满,而源自他内心的不安。
他被投入监狱过,然后以非正常的程序离开了……他如今的状态,甚至都不能够称之为“释放”。
而在姚玉容身边这么些年,他近乎惶恐的了解,她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他觉得自己,让她打破了那些很珍贵的东西。
他害怕自己不值得,也害怕她有一天觉得不值得。
纵然离开了监狱,他的心头也一直沉甸甸的,仿佛等待判决的囚犯。
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笑、闹、说些没心没肺的玩笑话。他小心翼翼,害怕激怒她,害怕妨碍她,害怕她厌烦。
但还得伪装的像是一切都好。
可是月明楼出来的人,大多都敏感极了。因为他们必须学会观察一切有意无意暴露出来的蛛丝马迹,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来迎接无数个或致命,或没那么致命的训练,否则,就可能因为嗅觉不够灵敏,没能发现足够的预兆,然后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被残酷淘汰。
所以他一直都观察着她,从她的反应之中,推测自己的行为是否让她不悦,是否让她厌烦,是否让她感到了……不值得。
刚才的事情,就让他感觉到了危机……她从未向任何一个人,如此恳切,如此真诚,如此……毫无保留。
就算她说的那些事情,其实狌初九也都知道,可……那跟她愿意坐下来,把一切开诚布公的告诉对方,就是不一样。
姚玉容知道,如果一个人整天还有空胡思乱想,那一定就是因为闲得发慌了。
所以她说:“明天你和撒罕纳斯带着队伍,去看看有没有牧民需要修修房子吧。”
“……牧民没有房子。”
她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就修修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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