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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草一愣, 下意识地反问了回去：“不然呢？”
门内的李忘生沉默了。
除了误会，他确实也想不到大师兄对师父动手的理由——不, 也还是有理由的, 比如说为了同纯阳宫划清界限，免得将纯阳宫拖下水，毕竟事实也是, 师兄将师父打伤后，朝廷便丝毫未曾追究过纯阳宫。
唯一说服不了他的是——师兄真的将师父打伤了。
这一点，就连师父本人也没想到，他可能都没想过, 自己亲手带大、寄予了厚望的徒弟会对他动手，没带一丝一毫的防备。
作为师弟，就算亲眼所见，他也不愿相信师兄打伤了师父，他相信师兄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是作为徒弟，他又不能不替师父感到心痛, 就算师父本人不计较, 他也没资格替师父说原谅。
再加上事后师父闭关养伤，他也被从一开始的副观主定位赶鸭子上架成了代观主，每天都忙得不得了，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回避着、不想去回忆当年那场惊变。
只是如今在得知误会之后，再去细思……大师兄那日回观, 最开始明显没有要伤人的意思，他只是一味地想要逃跑，只是师父穷追不舍之下，他方才反手回击——
想到这里，李忘生不由地闭了闭眼。
就算是数年之后的今天，再想起那天的那一幕，他还是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师父被打伤跌倒在地，师兄决绝地离去，整个纯阳宫……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没有笑声的。
眼皮动了动，李忘生准备睁开眼，却又猛地闭上，在脑海里再次将那日的回忆重演——
不、不对！
那日师父即将追上师兄的时候，师兄明显是迟疑了一下，而后甚至是闭上了眼，孤注一掷地挥出用尽全力的一掌——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全部的心神几乎都放在了师父身上，满心愤慨，几乎就没留意师兄，可如今想来，那时的师兄，心情似乎也不比他轻松许多——
那张脸……伤心绝望中混杂着难以置信，冷酷决绝却又惊慌愧疚。
若非变故来得突然，观中弟子群情激奋地叫嚷着“大师兄是叛徒”“拿下谢云流”，师兄其实也是想留下看看师父的情况的吧？
可是师兄为何要跑呢？附近埋伏着神策军，自己和师父都怕他被抓走。
他应该是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看到的毫无疑问是自己和师父在谈话，而听到的……
七年前发生的事情宛如昨日，闭上眼，便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李重茂彻底倒台，牵连到师兄乃至整个纯阳。师父想要进宫替师兄求情……以师父同太子殿下的交情，承诺师兄以后必同乱党划清界限，纯阳宫应不致被迁怒。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委屈师父了……李忘生不忍，便劝了几句，师父却说：“……总要有人承担，可不能为了一个人，让纯阳众多弟子受苦……”
难道……是这句？
难道当初师兄以为……他和师父想要将他交出去，换得纯阳宫一个安稳？
原本满心的不解和些许怨恨霎时消退，只是不待他为“原来师兄并没想过欺师灭祖”这种想法而感到宽慰，另一股怒火便在心头升起——原来他和师父在师兄眼里，便是这般不堪、便是这般无法信任！
这比师兄与他以及整个纯阳宫反目成仇更让人生气——至少后者他还可以为他寻找无数的理由开脱……唯有不信任，是实实在在的不信任。
待找到师兄、解释清楚内情，他一定不会再给师兄好脸色！
只是师兄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站在人愿门内，李忘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而这个时候，萤草却已经根本顾不上他了，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什么动了动，转过身，果见叶英站起了身……许是盘坐得久了，刚站起来的那一刹他略微趔趄了一下，却很快站稳了，唇角微微上扬出一点弧度，然后沉稳地迈出一步——
“阿英他……想通了？”萤草似乎是在问李忘生，又仿佛在自言自语，眼睛一直盯着叶英。
叶英正缓步而来。
就像他每天做的那样，每一步都仿佛准确地丈量好了一般，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踏实而稳重，一直走到两仪门前的石阶下，仰起头，淡淡地打量了一眼两仪门。
就在萤草想着叶英是不是也认为应该从房顶上飞过去的时候，他却突然一转身，往两仪门右边的一条小径走了过去。
“哎哎，阿英？”萤草好奇地探头看过去。
叶英脚步未停，目视着前方，心无旁骛地走进小径，身形渐渐引入前方的黑暗中……
又过了一会儿，萤草听到人愿门内的李忘生再次出声道：“恭喜叶公子，领悟了‘两仪之惑’。”
“还要多谢李观主提点。”两仪门的那头传来叶英的声音——若是足够敏锐，便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气息愈发内敛，境界更上了一层。
李忘生自是听出来了，心下不由暗惊。
而萤草却是直接从旁边的天意门穿了过去，欣喜又好奇道：“阿英你居然真的想通了啊？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你怎么就解决了呢？”
“我已经同时穿过了‘天意’和‘人愿’两扇门——这两边，任意一条路都是答案。”见萤草仍旧不懂，叶英皱了皱眉，再次开口，反而说得更加深奥了：“万物皆虚幻，大道本无形。”
萤草蓦地变得怔怔的：“……大道、本无形……”
李忘生此时也从人愿门内走出来了，见到萤草的模样也没多想，只对叶英笑道：“叶公子天分悟性如此之高，贫道倒是自愧不如了——三日后我纯阳宫弟子将于华山论剑峰论剑，不知公子可有意参与？”
叶英一愣，慨然应约：“荣幸之至，自是欣然而往。”
在等待论剑的日子里，叶英一直待在自己房里，打坐静修。
每天打坐静修的纯阳弟子不知有多少，对于这些人的一应事务安排，纯阳宫上下早就有了一套固定流程，见纯阳小道童将叶英照顾得妥帖，萤草便跑去陪于睿玩了……不过往常十分关心于睿的李忘生却基本没怎么露面，随口跟上官博玉打听了一番，醉心炼丹的少年道士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师兄近来很忙，还分派出去了不少人手。
论剑前一天，小六还跑来找了她一趟，说是他之前说的那个好朋友，来找他道歉，说还要继续跟他一起做朋友。说完，小道士还偷偷地给萤草塞了一根糖葫芦：“这是她给我的赔礼，给你吃！谢谢你告诉我师父的事情……好啦我不多说了，我的好朋友喊我一起练剑呢！”
看着手里鲜红欲滴的糖葫芦，萤草呆了一下，然后立刻带回了她和叶英的住处——这个糖葫芦她吃过来着，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她要和叶英一起吃！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论剑——萤草一大早便被叫醒，和叶英一起跟着李忘生去了论剑峰。
他们去的时候论剑锋上已经有很多人了，不止穿着白色道袍的纯阳弟子，还有穿着僧袍的和尚、穿着红甲的将士——听叶英说，这些人都是来自天策府的。
萤草本来以为论剑就是互相打架切磋什么，特意跟过来也是想着若是有人受伤她能及时给个治疗，没想到这里也并不全是动手的，很多时候都只是动嘴皮子的，说得还都是特别深奥的那种……萤草能听懂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合到一起就只有催眠的功效了。
坐在听得认真的叶英身边，萤草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快要睡着。
就在这时，她腰间的大蝴蝶结被人扯了扯，顺势看过去，坐在李忘生身边的小于睿冲她眨了眨眼，狡黠灵慧——要不要出去玩？
萤草忙不迭地点头。
然后就见小于睿扯了扯李忘生的袖子，小声地同他说了句什么，李忘生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点了点头。
然后于睿便站了起来，蹦蹦哒哒地跑过来拉着她往山下跑。
远远地还能听到李忘生压低了声音的叮嘱：“跑慢点……小心摔到——”
不过于睿很快就把李忘生的叮嘱甩在了身后，拉着萤草啪嗒啪嗒地跑下了论剑峰。
站在路口，才四岁的小咩萝苦恼地皱起眉头：“唔……要去哪里玩呢？啊有了！”——眼睛一亮，右手成拳砸在摊开的左掌心：“萤草呀，我带你去看我师父养的太华龟吧！有——这么——大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下一章这段故事就可以结束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