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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回到了帝川,却遇上父皇驾崩。洛释只得将云容暂时先安置在宫外,宫内的事情让他无法抽身,倒是洛啸常常得空了去看看她。
他成了洛释与云容之间的纽带,常常将对方的消息近况带给双方,这让他有一段时间感到十分欣喜,至少他有正当的理由去见一见云容。
可他发现,云容并不快乐。
他能看出她眼中的失落与思念,在这一方空寂的庭院中她宛若一株孤独的云樱,独自盛放,而期盼的那人却迟迟无法到来。
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地逗她笑,给她解闷,在节日的时候带她出去逛庙会,放河灯。他穷极自己一切心力想要让云容快乐,那云开见月的笑容是他最为钟爱与珍视的宝物。
像是上瘾了一般,他明知不可以,却仍然义无反顾。
偶尔,也会见云容一脸迷茫地望着他,他问起,便见她露出淡淡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总觉得你很熟悉,从第一次见到你时便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我和我皇兄很像吧。”洛啸移开视线,暗自压抑住内心起伏的心绪。
云容想了想,摇头笑道:“你和你皇兄一点也不像,他是沉静温润的玉,你是波澜壮阔的海。可他以前不该是这样的······”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
“那他以前该是怎样的?”洛啸不动声色地问道。
云容想了想,又眯眼笑了起来,秀气的眉欢欣地飞扬上去,澄澈的水光自眼眸中泛起波澜:“大概是说话很直率,有些嚣张却也很体贴,像你一样很有趣的人。”说完她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红着脸垂下头去,不敢看洛啸的眼神,
“那你是说皇兄现在一点也不体贴一点也不有趣喽?我要跟皇兄告状去!”洛啸拍着腿大笑起来,云容俏脸一皱,伸手便要打,被洛啸灵活地躲过,两人在院子里追赶着闹了许久。
自那之后,洛啸来得更勤了,两人之间都仿佛有所感觉,一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可没有人去说破,日子就这样从指缝间划过。
当洛释身边的内侍前来传旨明日派人接云容进宫的时候,两人这才发现时日运转,竟已过了一年。
他们在廊檐下坐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日暮映照着苍山渺远,云容膝上那一道明黄的圣旨灼眼刺目。
半晌,只听见洛啸干哑的嗓音在落日余晖中轻响:“今日是上元节,我们去放河灯可好?”
那一晚,他们偷跑出去,世川两岸已有许多人,水面上漂浮着一盏盏荷花形状的河灯,承载着沉甸甸的愿望渐渐漂远去。点点烛火沉浮在世川之上,仿佛天上无数熠熠星辰落入水中,有一番别样的风景。
他们各自放下一盏河灯,望着微弱的光芒自水波之间闪烁,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传说若是河灯熄灭,那所许的愿望大多不能实现。洛啸低头望了满眼期待的云容一眼,想到明日她便要到往洛释身旁,一呼一吸之间便仿佛有万把刀在割着他的心脏。
他收回眼眸,忽然脸上感到一滴冰凉,然后又是一滴。
周围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不知何时天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云层,突然之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洛啸伸出袖子为云容遮挡,却见她怔怔地望着河中出神。
“这阵雨来得太急,我们恐怕要被淋透。我的府邸离这儿不远,先去我府上避一避,换身衣裳,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可云容仿佛没听见一般,那脸上的湿润却比这大雨来得更为猛烈。洛啸只得拉过她的手,在大雨中狂奔起来。
而在他们身后,世川河面上一片深沉浓重的黑,河灯的光亮早已被吞噬殆尽。
将岳帝未来的妃子带回府邸总归是不太好,洛啸便偷偷地带她从后门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然后让人打了热水进来,让云容先去里间梳洗驱寒,而他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外间喝着杯热茶。想到云容就在咫尺之间的距离沐浴更衣,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然而时间过去了很久,也没看见云容出来,里面甚至连一点水声都没有。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云容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在外面焦急地踱步,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云容?”
就在他几乎要冲进去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了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云容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却还是湿透的那一身衣服。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看着洛啸的眼神竟然有一丝愤恨。
“云容,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服,当心着凉。”他走过去,却看见云容手中死死拽着一只面具。
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
“那日云樱树旁,我遇见的人是你是不是?”云容举起手中的面具,悲绝的声音颤抖着,可洛啸却无可辩驳。
“那日晚宴上看我跳舞的人也是你对不对?”云容逼近一步,寒气自每一个毛孔钻入,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她自心底而升起的恶寒。
洛啸面无血色,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暖黄的烛火忽然剧烈地抖动,映得两道冷寂的影子模糊不堪。长久的沉默,空气中沉淀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压抑在心底的汹涌澎湃一次次地冲击着心壁胸腔却无从倾泻,没有缺口,也没有理由。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破碎的声音跌落在地,云容溢满泪水的眸中有最后一丝光亮,却听他沙哑的嗓音吐出无情的二字:“没有。”
云容凄凉地笑了一声,擦去脸侧的泪水,站起身来:“明日我便要入宫去了,你不必来。今日我也只当不知道这一切,至此……”她没有再说下去,推开房门仓皇而逃。
门外雨色涳濛,混沌如一片虚空,她的身影冲入那一片水色,转瞬便不可分辨。
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门边的瓷瓶碎落满地,洛啸颓然靠坐在地上,遮住双眸的手指微微颤抖,冷漠的面具轰然碎裂,化成一股股细流自指缝间汹涌而出。
天方破晓,惨淡的晨光自漆黑的夜幕艰难撑开帷幕。
一方安静的院落,清丽娇艳的樱花盛开一片烟云,目送着娇艳的红嫁衣自其中缓缓而出,身后迤逦出一道凄凉的艳色。
她一步一步,仿佛使尽浑身气力,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缓慢却不可阻止地朝华盖马车走去。
侍立的随从均是一脸漠然,垂首恭敬地将其迎上马车,陌生的面容让云容终于生出一丝恐惧,周围一丝熟悉的气息也无。
那个人没来。
她惨淡一笑,是她拒绝了他的相送,此番的期待又有何意义?
她茫然地看着洞开的马车厢,从今以后便告别过去,告别云樱树下的相遇,告别帝川城中的相依,告别河灯影掩映的眉眼……
要想再回头已无可能了吧。
她踏上脚踏,黑暗扑面而来,直将最后一抹艳红吞噬其中。
身后云樱缭乱,纷落如雨下。
马蹄声渐行渐远,那方庭院之后忽然转出一个人影,樱花疯狂地拂落在他身上。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底被那一抹如火嫁衣灼伤,疼得忍不住流下泪来。
云容入宫三日后,岳帝举行盛大的策妃大典,封其为云妃。自此,云妃一直恩宠在侧,云缭宫中无人能与其相争。
洛啸依旧与往常一样,上朝下朝,偶尔被岳帝拉去偷懒闲聊,一切都似乎与往常无二。三年,他只在几次家宴中远远见过云容的身影,除此之外便再没有过交集,好像她真的就此退出了他生命。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那抹倩影孤弱无力地背对着他,踏上精细华丽地马车扬尘而去,他策马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窗口探出的烈烈红衣渐渐失去痕迹。
可一切都已无法转圜,这是他们的选择,或者说命运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就把他们各自推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他曾问过洛释,将云容纳为妃是否只是为了崇云派的势力,洛释却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笑意:“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喜欢云容呢?”
洛啸的心便放下了,若是云容能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相伴一生,他还有什么能放不下的呢?
就这样,他偶尔从他人口中得知一些云缭宫中的事情,也从不想着要去见她一面,只想像着她在宫中安然幸福地生活,他的心在酸涩之余便更多是淡淡的甜暖。只是他始终未曾妻娶,他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龄,不少门派官家女儿都眼巴巴地送上门来,可他从未正眼看过一眼。洛释也曾问起,他却只是淡淡地回绝,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那云樱下的身影,那是他心上绝世独立的花色,却只能永远留在记忆里。
直到那一日,洛啸被洛释传进宫中,他只当皇兄又找他偷闲去了,便独身一人进了浮云殿。
下午的光影亮而暖,投射在窗棂上碎落成一片一片。浮云殿内明亮而和暖,洛释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壶酒,对摆这两只空酒杯,俨然是在等人的模样。
洛啸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皇兄这么急着叫我前来是为何?”
洛释淡淡一笑:“也没什么,只是有些闷,想找你说说话罢了。”
“莫不是又看上了哪家姑娘,让我给你出出主意?”洛啸意有所指地调笑道,说的便是前几月刚纳入宫中的怜妃。
“让你出主意有什么用?你大概又是百般反对,倒像是我要给你娶亲一般。”洛释轻酌了一口,摇头笑道。他放下酒杯,转念又问道:“你为何如此反对我将怜妃纳入宫中?”
洛啸一怔,目光游离了出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不是前几年刚把云容接入宫中吗?你们感情正好,此时纳妃是不是急了些?”
“这并不会对我与云容的感情有所影响,历来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你的反应倒让我很是惊讶。”洛释的手指轻扣桌面,笑意却忽然冷了下来。
“皇兄多心了。”洛啸扯了扯唇角,又满饮了一杯酒,借以掩饰眸中的慌乱。
“我多心了?”洛释起身,缓缓踱步到洛啸身后,轻拍着他的肩膀:“我一直以来便是太放心了,才会对你们没有察觉。”
“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洛啸想要起身,却感到肩上的力道霸道无比,将他死死按坐在榻上,动弹不得。
“什么意思?早在当年别院里你问我是否喜欢云容时,我便该有所察觉;后来父皇驾崩,我无暇顾及云容,你一次次地往她那里跑时我也该有所察觉。可我太放心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你会与云容藏有私情!”洛释手上的力道蓦地收紧,温润的眸中溢满了痛苦的暗色。
冷汗自洛啸额上不住滑落,只听一声闷响,一个熟悉的面具被掷落在他面前,碎成两半。
正是云容入宫前夜从洛啸房中带走的面具。
“这是在云容房里找到的,这些年来她一直珍藏着。这是祭祀那日你戴的面具,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皇兄,我是对云容有过爱慕之情,可我们清清白白从未逾越一步。我与云容已经过去了,她如今是帝川的云妃,是我的嫂子,这点我很清楚。”洛啸苦笑道。
洛释拂袖将桌上的杯盏猛地扫落在地,怒声道:“你一句清白就能将一切一笔勾销吗!摸着你的心口问问,你果真对云容断了情?可云容把你挂在心上这么久,这些年始终不肯给我生个孩子。我一直以为是帝川的环境让她感到不安,于是百般对她呵护,事到如今我才知道真相。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从未对皇兄有过不敬之心!自云容进宫以来我们从未在私底下见过面,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皇兄何苦抓着不放?”洛啸拉住洛释的衣袍,苦苦哀求道:“若要问责便怪我一人便好,云容一直都是爱皇兄的,是我心怀侥幸在宫外亲近云容,妄想能在她心中占去一袭之地,还请皇兄切莫怪罪于云容!”
洛释紧绷着脸,双拳攥得死死的。他忽然松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朝身后的屏风猛一挥手,屏风应声而倒,那之后站着的正是面无血色,满脸泪痕的云容。
“云容······”洛啸惊在原地,一声呼唤却如鲠在喉。
洛释长叹一口气,嗓音疲倦而沙哑:“我未曾想到你们相爱到如此地步。”他的心中蓦地一疼,转身望着云容:“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云容紧咬着嘴唇,缓缓垂下眼去,涟涟的泪水不住滑落,砸落在地上开出深色的花痕。
洛释苦笑一声,闭眼将眸中的哀伤掩上,再睁眼已是一片君王的傲色:“可我不能放开你。”
“从今日起,洛啸前往林音海驻守,未得传召不得再踏入帝川一步。”冰冷的话语带着威严,掷地有声。
洛啸缓缓俯身,默认接下了旨意,忽然又起身喊住了洛释渐渐远去的脚步:“皇兄!请一定保护好云容,她在宫内能依靠的便只有皇兄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