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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凄冷中踏然而至。
皇宫一片闹腾欢声,丝毫没察觉到,这会是大郑皇室的最后一个冬天。
椒房殿烧着银碳,和春儿一样暖。
陶月安抱着手炉在怀里,热得额上开始沁汗。
王嬷嬷却不依不饶,又给她裹了件厚厚衣裳,嘴里不停念叨,“小姐仔细些,别冻着了,这女人家啊,最怕寒气入体。要是弄不好,以后成孕可是困难。”
叛逆期的陶月安被她三天两头的有孕怀孕弄烦了,这儿不许,那个不能。索性撇撇嘴,没将她的叨唠放心上。
“娘娘,娘娘。”翠兰小跑进殿里,“翠华说,太妃娘娘催您紧着些过去。人都差不多来了,您是后宫之主,得主持宴会。”
陶月安站起身,有些无所适从的局促,“嬷嬷,我一会要说些什么?”
以前这些宴会,她都是坐在下头的,哪知道说些什么。
“娘娘,您别担心,老奴上下都打点妥当了,不会出差错。您只管坐在那儿,陪皇上说说话,喝喝酒……噢不行,喝酒伤身,您还是用茶水代替吧。”王嬷嬷对翠竹道,“外面冷,再拿件披风给皇后娘娘穿上。”
“……。”
翠竹又给她套了一层,翠兰打起伞,和王嬷嬷簇拥着陶月安,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太监宫女,长长走了一列。
裹成粽子的陶月安,走起路都一颠儿一颠儿不稳妥。背后被沉重的衣服捂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正她走得累兮兮时候,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参见娘娘。”
陶月安愣了愣,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小……王爷。”
“楚王爷。”王嬷嬷跟护着小崽子的老母鸡一般,两步跨到陶月安身前,警惕地瞧他,“楚王爷不在封地呆着,怎的来了京城?私自入京,罪名可是不小。”
“嬷嬷误会了,本王是太皇太后请来,并非什么私自。”秦楚暝掠过王嬷嬷,直直对上她身后的陶月安。
眼神相碰,陶月安怯怯地垂下首,往王嬷嬷身后藏了藏。让小王爷很是恼火。
太皇太后请了楚王来宫宴?王嬷嬷狐疑地想,丞相府的细作遍布大郑,怎的楚王入京,相爷那儿可是一点消息都没。
王嬷嬷有些不安。莫非皇上和楚王结了盟?
“那王爷请前头走,别误了宴会的时候。”王嬷嬷拉着陶月安往一边退了退,身后的宫女太监迅速让开一条道儿。
“让皇后娘娘走后面?”秦楚暝走到王嬷嬷身后,跟陶月安挨着站,“这实在不合礼数。”
王嬷嬷对秦楚暝厌恶至极,音调都拔高几倍,“王爷和娘娘并排着走,难道就合理数了?”
当初皇上登基,只贬他去封地,实在是便宜了这个祸害。
秦楚暝懒得同一个老嬷嬷争,看也不看她,“皇后都没说话,嬷嬷就说这么一长串,莫非合理数了?”
“你……”王嬷嬷一时语塞,找不出话来反驳。
陶月安忙打圆场,“嬷嬷……我们快些去吧,姑姑要等急了。”
“好。”王嬷嬷愤愤瞪了眼秦楚暝。
刚想站到她身侧,将二人分隔开,秦楚暝却不着痕迹地将她挤到一边,和陶月安挨得近近的。
“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他的气息一靠近,陶月安就紧张,话说不利索,“好……我很好。王爷好吗?”
秦楚暝有点儿心疼,近一个月出去联系藩王,没能见着,肉鼓鼓的脸颊就扁了下去,“每天有没有按时用膳?”
王嬷嬷被这露骨的问话惹恼了,这都什么和什么,“王爷请自重,您是外臣,这些个话哪是能跟皇后娘娘说的?要是给陛下知道了,非得治王爷的不敬之罪。”
秦楚暝好像根本没听见,自顾自看着挪动的猪肉馅粽子,“好好吃饭,知道不知道?”
“王爷……”王嬷嬷眼睁睁看着那只黑乎乎的狼爪,搭在自家娘娘雪白雪白的狐狸皮披风上,要多刺眼多刺眼。
她不多想,上前扒拉那只狼爪子往下扯。秦楚暝就一挥手,王嬷嬷就被甩开两步,若非翠兰扶得及时,她这把老骨头非得散了不可。
王嬷嬷气得直咬牙,然秦楚暝出身武将,她根本奈何不得。
唤禁军来解决,宫中上下都会被惊动,要是真让皇上跟那堆天天瞪大眼睛找相府错处的人知道了,指不定折腾出什么风波。
“翠竹,翠兰。”王嬷嬷拉着两个丫鬟小声嘀咕两句。
翠竹、翠兰神色莫辨地瞧了瞧前面,楚王碰了碰身侧白嫩嫩的小手,皇后娘娘闪躲两下就被他牢牢抓在手心里,隐没在披风底下。
“别看了,看什么呢?”王嬷嬷不满地瞪了眼她们,“还不去前头后头盯着,别让有心人瞧着传出去做文章。”
“是,奴婢这就去。”
陶月安脸皮薄,却被秦楚暝一路牵到大殿外头,才勉强松开,分开时不忘嘱咐,“以后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陶月安红烫烫的,忙不迭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到陶太妃身边坐下,还被陶太妃说了几句,“都是皇后了,还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被甩开的秦楚暝一脸阴沉地坐下,陶相看向他时,一反常态地牵动嘴角,露出个似是挑衅似是宣战的微笑。
陶忠皱起眉,这才多少时候,朝堂上的风就好像脱离他的掌控,不知往哪儿吹了。
“陛下,楚王照大郑律,应当在封地呆着。私自入京,视同谋反。”陶相的门客之一为了讨好巴结他,主动站出来,义愤填膺道。
“现下是新春佳节,楚王为大郑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又独身一人,哀家委实不忍,便跟皇上说了说,让皇上派人宣楚王入京,一块儿过年。”太皇太后反问,“怎的,你莫非想给哀家扣一顶谋反的帽子不成?”
“臣不敢,请太皇太后息怒。”
“来人啊,把他拖出去,打上一百板子,看还有没有人学他一样乱说话。”德贞太皇太后不耐地摆摆手,两边的太监自动上前去,将他双手扣住朝外拖。
“等等。”陶相一开口,那两个太监停住动作,“太皇太后,您既是瞒着朝中大臣请楚王入京,冯大人会有所疑惑也并不奇怪。这样随意滥用刑罚,实在是失了妥当。”
“相爷说得是。”郑棕英抢在太皇太后前开口,他转着手里的小酒杯,“大过年的,罚人实在是不妥当。”
陶相面色稍晴,只听郑棕英又道,“你们两个,请冯大人出去。”
皇上都发话了,两个小太监只能奉命行事,将喊“冤枉”的冯大人拖出去。
矮桌前,陶相握着手里的银筷,思绪翻涌。
皇上莫不想趁着宴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抽自己一巴掌?这一倒腾,他的威严尽失,日后在同僚前说话都没了底气不说,原先想归附他的,不是得考虑换边儿站。
思及他捣鼓的那堆新政,陶相原还想暂且放由他去做,如今看,若是不干预,后果不堪设想。
这位在朝堂上屹立多年不倒的丞相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袖子遮住眼底的暴戾。
不管朝廷上是不是吹着东风,他都能将风向扭回成西风。
晚宴后
郑棕英在御书房召见了秦楚暝。
他们断开联络近一旬,郑棕英都有些惊讶,秦楚暝竟是真的亲自出席。
“王爷,朕的叔叔伯父都怎么说?”
“回陛下,几位王爷都表示,若陛下年后大赦天下,顺带在大郑治下的土地上推行新政,他们一定大力支持。”
“果真如此?”郑棕英喜道,“朕就知道,到底是一家人,朕的叔叔伯伯一定是会支持朕与陶相抗衡的。”
“恭喜皇上。”秦楚暝不咸不淡道。
“此次远行,四处奔波流转,实在是辛苦王爷了。”郑棕英亲自替秦楚暝将茶杯里的水满上,“说起来,半个月前,朕突然断了和王爷的信息联络,王爷可知其中蹊跷?现在陶相势大,王爷要小心提防,若是身边人被收买,那就不妙了。”
“臣是在路上遇见一波死士,被困在荒郊野岭处。”秦楚暝轻描淡写地解释,“陛下和太皇太后打算怎么做?”
“朕和皇祖母是这样计划的,等陶相上朝时,王爷带着禁军和军队在入宫门的那条道儿上埋伏着,将陶相暗杀在景泰门口。”郑棕英满心兴奋道。
“禁军虽是忠于皇上,但难保其中安有陶相的眼线。何况陶相素来谨慎,入朝参政、探访皇后,都会带着自己的扈从,与大批门客结伴而行,声势浩大。”秦楚暝道,“如果皇上要暗杀陶相,一定得让陶相独自偷偷入宫。否则陶相在众目睽睽下死了,陶家的势力抗议,于社稷不稳。”
“王爷说得有理,不过,这也不难办。陶相不是急着想要子嗣吗?我们就拿子嗣当诱饵引他入宫。”
秦楚暝皱起眉,深深厌恶他将陶月安拖进这潭浑水里,“倘若皇后有孕,陶相身为外祖父探望,也是人之常情,何需偷偷摸摸?”
郑棕英笑笑,“这……王爷就不必担心,朕自有妙计。”
……
秦楚暝走后,太皇太后悄悄从屏风后出来,“皇上,楚王不是池中物,待除了陶相后,万万留不得。”
“不用皇祖母提醒。”郑棕英狰狞道,“朕只想用他做一把杀人的刀,杀完人后,再将这把刀推给陶氏一族顶罪。一石二鸟。”
火光中,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