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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昌县主瞧见来人,微微眯起眼,还未说什么,为首的小娘子娇娇柔柔地行了一礼,恭顺道:“见过东昌县主,瞿阳郡公,德平郡君。”
不等东昌县主说什么,这位贵女的目光便落在隋桎身上,平静道:“瞿阳郡公,祖父有事找您。”
隋桎一听,如蒙大赦,肃容道:“隋某这就去见穆将军!”
不需高盈介绍,光听这两句话,秦琬已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郑国公世子现为京兆府折冲都尉,恰是隋桎的直属上峰,别管当利公主与穆家的关系究竟好不好,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面上的情分定不会差。
秦琬略加思考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瞧出了这一局,解围的人选挑得再好不过——郑国公与圣人是一辈,郑国公世子的孙女便低了隋桎一辈。虽说权贵之间姻亲错综复杂,真攀起来,泰半都能寻到亲戚关系,谈婚论嫁的时候不会太过讲究辈分问题。可如当利公主府,穆家这等上流社会中亦处于顶层的人家,人人都想攀亲,选择的余地太大,自不会闹这种笑话。只要隋桎与这位穆娘子不是真的郎有情,妾有意,便能算做表叔与侄女的寻常相处,除了迂腐太过的人,谁会拿这种事来说嘴?
隋桎这么一走,德平郡君也没脸再留,她万分狼狈地转过身,大步跑走。
东昌县主冷哼一声,一并离去。
王七娘未曾想到自己一时起意,竟扯到这么多王家没办法招惹的势力,心中害怕得紧,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见东昌县主离开,她心中松了一口气,脚一软,刚要扶着岩壁往外走,却见秦琬一动不动,站在出口,完全没挪动的意思,便也停住了脚步。想询问理由吧,自己和秦琬不熟,太过突兀;想请秦琬让路吧,身份限制,又摸不清秦琬的脾气,她还不敢开这个口。
秦琬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别动,更别开口。王七娘和高盈不明所以,一因秦琬身份,一因对秦琬的信赖,都没开口。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东昌县主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这里,她狐疑地看着四下,命使女转了一圈,又听了听心腹妈妈的汇报,这才意兴阑珊地走了。
见到这一幕,王七娘身子僵住,挪都不敢挪动半分。秦琬从一数到百,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人已经走远,方道:“行了,咱们可以出去了。对了,我还没问,你的使女们藏到哪里去了?”
王七娘木然地抬起手臂,指着藤蔓:“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遮住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我的使女钻过洞口,躲在另一头。那边草木萧疏,景色不好,故有些荒凉。大热天的,她们也乐意找个凉快的地方偷闲,不会过来看这里发生了什么,除非我出了什么事,大声喊她们来。我也落得清静,独自一人瞧热闹,偷着乐,正好。”
说到这里,王七娘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德平郡君眼高于顶,我见她春心萌动的模样,鬼迷心窍,抄了近路过来,想见见她喜欢得究竟是谁。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她喜欢得竟然是当利公主的儿子?若早知道这点,哪怕砍了自己的脚,王七娘都不会让自己走这么一遭。
馆陶公主极骄横,非常不讲理,她本就对当利公主有心结,知晓自己的女儿竟对隋桎表白……光想想那副场景,王七娘都忍不住打哆嗦。
隋桎前途远大,馆陶公主奈何不得;东昌县主身份尊贵,馆陶公主不会去招惹;穆家实力雄厚,这样的仇家,谁都不愿意结,当真是一腔怒火无从发泄。若知道还有三个围观者,高盈有陈留郡主护着,秦琬更不消说,真正倒霉得,可不就王七娘一人么?
秦琬无奈地看着高盈,实在闹不明白王七娘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都说德平郡君眼高于顶了,怎会想不到她看上得是谁?就连秦琬这个初来乍到,完全认不清谁是谁,各家关系都没彻底疏离清的人,稍稍排除,也能知道答案啊!
高盈以手扶额,也不懂王七娘为何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但这不妨碍她对王七娘的好感。故她将秦琬拉到一边,小声解释:“七娘这样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为何?”
知晓秦琬极难骗过,高盈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件事,便道:“本朝已逾一甲子,许多家族,家主更迭,也过了三代啊!”
秦琬微微挑眉,没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这世间,有见利忘义的人,便有秉持理想和信念的人。前朝末期,朝政虽黑暗得紧,却依旧有许多耿介忠臣存在。前朝灭亡后,他们明知为家族和自己好,为大夏效力才是最佳选择,却不肯做背主之事。
夏太祖宽宏大量,对这些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没重罚他们,却也绝不用他们家的子弟。甚至在旁人抨击他们怀有贰心的时候,感慨万分地说,想要隐居山林,便让他们去吧!寄情于山水,享受人生,这是好事。两三代后,他们的子孙想要出仕,为本朝效力,大夏也是欢迎的。
偌大一家子人,自不可能个个忠于前朝,甚至连这些名士嫡亲的儿女都不例外。长辈将路一断,摆出一副愿与前朝共存亡的态度,本就惹得他们惴惴不安。听得夏太祖的话语,这些人如闻纶音,连忙定下祖训——三代之后,子孙方可出仕!
再怎么为前朝尽忠,一两代人付出前程也就够了,实在没有将偌大家业垫进去的道理。夏太祖连台阶都给他们找好了,再不歌功颂德一番,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对新朝的支持,莫不是嫌自己长得太高,脖子上的东西不愿要了?
这些“忠于前朝”的家族,泰半都是颇有清名的世家,虽三代不入仕,在中枢无甚权利,于地方上却算得上极显赫的人家。再说了,这般低调隐忍三代的人家,一朝出仕,自会挑族中最优秀的子弟,力求一鸣惊人。
百年世家重点培养的子弟自不同于贫寒举子,文采风流,举止端方,与京中权贵子弟相比也不差什么,甚至犹有胜之。这样的儿郎,配德平郡君也够了,王七娘又不知道德平郡君与魏嗣王很可能定亲的事情,她这样兴致勃勃地来看戏,怎么可能是抱着这种心理?八成是以为德平郡君喜欢上了贫寒举子,巴巴地来凑热闹呢!
罢了罢了,笨就笨一点,没坏心就行。
出于这般考量,秦琬对王七娘的态度越发温和:“瞧你胆战心惊的模样,还不快寻个地方歇歇,将妆容补一补。等脸色能见人了,便去人多的地方,喝杯温水,压压惊。”
王七娘的脑子全成了浆糊,秦琬说一句,她就用力点一次头,秦琬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不忍,便问:“你可能约束得住你的使女?是否需要我敲打一番?”
“不,不——”王七娘下意识地拒绝,瞧着秦琬的神色,又有些惶恐,“她们从小和我一道长大……”
依秦琬的想法,这些使女哪怕不知情,也能从主子的神色中窥见几分端倪。贴身使女再怎么忠心,也不至于个个都贴心得愿意配小子,总有想做通房的……罢了,闺中女子,没了相熟的贴身使女无疑于断了臂膀,王七娘不愿处置她们,实属正常。
终究是不相熟的人,心中又存了做事的章法,秦琬说一次,对方不采纳,她也就懒得再管。连哄带骗让王七娘跟着使女往另一条道上走之后,秦琬拉着高盈,一边散步,一边小声说:“高姐姐,你得查查身边的人了。”
高盈本就是极聪明的人,一听秦琬这么说,脸色就不好了:“你的意思是……”
“我听着瞿阳县公的传闻,今儿又见了见他本人,觉得他应当是个极有主见,对自身本事也很自傲的人。”秦琬冷静又客观地评价着隋桎,分析道,“这样的人往往不屑用婚姻来换得进身之阶,别说德平郡君,即便是接到灵寿县主的传书,他也不会过来。”
“瞿阳县公驻守华阴,与小娘子们接触的机会极少,心中有倾慕之人,又恰恰出现在今儿宴会上的可能不大。能用一张纸条就将他约来的,必定是他权衡利弊之后,觉得娶了十分合适,长辈间却有些龌龉,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少,偷偷摸摸相见却被大家所理解的人。”
说到这里,秦琬叹了一声,无奈道:“高姐姐,我认识的贵女不多,算来算去,还就你最合适。”
高盈脸色发青,狠狠咬牙,怒道:“我认识得贵女多,也认为我最合适,可……”她胸中梗着一口气,吞咽半晌,眼眶仍是红了,“我的使女妈妈都是阿娘选的,绝对信得过,能拿到我亲笔字迹的,除了她们,便是,便是……便是我的嫡亲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