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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苏彧毛遂自荐,愿与高翰一道去查这个案子,秦琬也有些诧异。
她虽不喜苏彧,却能公正地看待对方——抛开对魏王一系的态度,苏彧其实是个挺上进的人,他并不像许多勋贵子弟一样斗鸡走狗,偎红倚翠,相反,他打小就勤修武艺,刻苦攻读,不论武艺还是学识,均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为人处世过得去,手腕也不差什么,算是个不错的人才了。
只是人才,不是天才。
人才与天才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才需要时间的磨砺,遭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才能逐渐成熟老辣起来,天才却拥有上天赋予的灵性。苏彧顶多算是个人才,谈不上天资绝伦,断案又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怎比得上高翰天生的灵性,多年的累积?别看苏彧这几年办事无往不利,那是因为他是苏锐的儿子,代王的女婿,诸王虽对魏王攻讦不断,却大抵摸清了苏锐的脾性,知他并未旗帜鲜明地站到魏王一边,又不敢太过得罪长兄,故不到紧要关头,不会去惹代王和安西大都护。苏彧倒好,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往魏王党里一靠,又一个劲地往浑水里钻。他都摆明了立场,诸王焉能不卯足了劲对付他?
短短一瞬间,秦琬脑中已转了不知多少念头,沈曼不清楚女儿的心思,对女婿满心埋怨:“他的身份比高翰高出不知多少,自是人人以他为先,他又满腔抱负,一门心思要做出成绩。唉,要我说,别的事情上多动些心思不打紧,这种惊动天下的大案也是能随便插手的么?外行指挥内行本就不妥,高翰又是鲁王一系的人,案子破了,旁人只会说高翰厉害,案子没破,高翰将罪名往他上一推,那可怎生是好?再说了,这一来一去,大半年的功夫就没了,娘子头胎生产,夫君竟不在家……”
“阿娘,您怎么就不明白呢?”秦琬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正是因为我有了身孕,他才要找阿耶都没办法反驳的差事,好离开长安啊!”
沈曼听秦琬这样说,脸色就不好看了,有心说女儿几句,却硬是没办法反驳秦琬的观点。
她心里清楚得很,男人嘛,都是那个样子,送上门的鲜肉不吃白不吃,愿意为一个女人禁欲一年的太少太少。秦琬倒是贤惠,早就给苏彧准备了八个各具特色,谁见了都得赞一句美人的使女,不够再加,问题是,苏彧敢全收么?莫鸾肯定乐意儿子多纳几个女人,恶心恶心秦琬,奈何魏王太多事情要靠代王了啊!秦琬的名声越好,魏王越要和苏彧谈谈心,让苏彧敬重发妻,别做得太过。让他时时刻刻记住,你娶得是皇室县主,与寻常人家的闺女不一样,你得对她好,代王才会高兴,唯有代王高兴了,才能替我们解决很多问题。如此一来,苏彧能受得了?
多少女人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忍气吞声过来的,换到男人身上怎么就金贵些呢?倒也是,女人再怎么不甘心,始终只能困在小小的庭院,一辈子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却可托言“建功立业”,远远避开这些烦心事。
沈曼有过很长一段不被秦恪所喜爱的岁月,那是即便有聪明伶俐的嫡长子傍身,正妻的地位无可动摇,再怎么尊荣体面也没办法抹去的苦与涩。想到唯一的女儿会重蹈她的覆辙,素来刚强的沈曼竟不住打颤,心道:“恪郎还在呢,苏彧就这样,若是有朝一日……我可怜的裹儿该怎么办呢?”
天下的父母多是一样,千好万好,只有自己的儿女最好。沈曼生了三个孩子,夭折了两个,几乎将她的心肝也带了去,若不是秦琬还活着,沈曼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自然将唯一的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夫婿指望不上,那只有靠儿子了,沈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琬便道:“您也别想着养儿防老的事情,孝字大过天,若是孝顺了父亲就不能孝顺母亲,孝顺了母亲就不能孝顺父亲,自然往有理的那边站。世人对女子总是过多地苛求,我一次两次能站在道理上逼他退让,岂能保证自己次次有理?男人洗心革面,浪子回头,那叫佳话,节妇失贞却比妓女从良还不如,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对这个世道来说,女人么,哪怕是对的,与丈夫争执,那也是不贤惠,不恭顺,照样是错的。”
沈曼对女儿颇为了解,闻言柳眉一横:“你不想要这孩子了?”
秦琬哭笑不得,忙不迭辩解道:“女儿还没冷心冷情到那份上,您也知道,莫鸾一向瞧我不顺眼,苏彧接这趟差事,即便她同意了,也会觉得是我逼的。刑氏又快进门了,有这么个好的耳目加传话的在,莫鸾十有八九要做妖。让后宅女子投鼠忌器的统共就那么几招,与其提防来提防去,还不如让她顺了心意。到底隔着一层呢,头几年又未必记事,您说是不是?”
沈曼明白秦琬的意思,不住叹息。
堂堂皇长子的嫡女,怎么就得对一个臣妇忍让到这份上呢?
唉,她总算明白前朝的文献皇后为何执意要废了嫡长子的太子之位,扶植嫡次子登基了。本朝的废太子迷恋的好歹是南朝公主,文献皇后的嫡长子迷恋得可是一个低贱的歌伎!真要让他登上皇位,指不定又要上演“卫子夫独霸天下”的场面,想到嫡亲的儿女要对一个歌伎叩拜,文献皇后能忍得住?沈曼光想想魏王登基之后,他的庶女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的女儿还得向如今与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的魏王庶女行礼,心就在滴血。
沈曼可没忘记,魏王的生母钟婕妤是个背主的奴婢,现在倒是不打紧,魏王若是坐稳了江山,难道不会动封生母为太后的心思?一家人性命都拿捏在穆家手里,还敢背叛主子,一而再,再而三爬圣人的床的奴婢,若是做了太后……难怪那么多勋贵世家一力支持鲁王,即便圣人属意魏王也没有动摇的意思,虽说不全是这个原因,却也没人会忽视这一点。
裹儿为了魏王的大业如此憋屈,苏家不知感恩,竟还嫌弃她?魏王还没登基,圣眷远远不如代王,苏家就敢这样,若是魏王登基,代王和苏家一样都要仰他鼻息,前者还因名正言顺被他忌惮,秦琬的处境定会更加艰难吧?
秦琬见母亲神态,微微一笑。
秦恪自打及时以来,就一直在退,给二弟让路,给三弟让路,给九弟让路。他已经习惯了退,又被十年的流放吓破了胆,一心求平静安逸,富贵荣华,再没了争的勇气,沈曼却不然。这位父母早逝,长辈几绝,小小年纪就要打理谯县公府的贵女极为刚强和坚韧。她知进退,懂分寸,拥有世人赞颂女性的一切美德,但她又不是一味柔弱顺从,依附旁人而活的标准女子。她果决,明断,又富于心计,最重要的是,她不甘人下。
在代王府,即便是周红英最受宠的时候,也没有越过沈曼去;秦琨病逝给了沈曼何等的打击,也让周红英、秦敬母子得意非凡,那又如何?沈曼怀念了儿子一年,转瞬就有了秦琬,将代王既重情又重义的心思拿捏得分毫不差,既没让代王觉得她薄情,也没让代王觉得她是怨妇,或者太过愧疚,不敢去见她。秦琬可以断定,哪怕没有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放,周红英母子也不能笑到最后,代王府,始终是沈曼的天下。
对沈曼来说,退让只是暂时的,病魔、疲惫和痛楚暂时压垮了她的心神,让她也变得软弱又贪图安逸。只要将虚伪的和平撕开,让沈曼见识到局势的凶险,沈曼一定会明白该怎么做。
当然,不是现在。
凡事都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秦琬也不想刺激到母亲,影响她的病情,不过是寻到机会,在沈曼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罢了。
沈曼心里存了事,对苏家的观感又不怎么好,例行公事与莫鸾道别的时候,态度也是淡淡的。莫鸾人前摆着甜美的笑脸,待下人一退,立刻由晴转阴。赖嬷嬷见状,忙道:“听说代王府有个姓卢的侍妾肚子尖尖,十有八九会生儿子,代王妃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呢?”
想到沈曼千般辛苦皆为旁人做了嫁衣,莫鸾心里也畅快了些许,却立刻想到前世的遭遇,脸色又沉了下来。
赖嬷嬷哪里想得到莫鸾这桩心事?见莫鸾的情绪阴晴不定,她心中惴惴,暗道苏家怕是不能呆了,得想个法子脱身才是。贴身服侍的奴才,连主子的心意都摸不准,指不定哪天全家都要遭殃。可她知道莫鸾这么多秘密,莫鸾真会让她走么?
心里头虽盘算着这些事,赖嬷嬷的反应却没有变慢,见莫鸾不高兴,立刻说:“大郎君头一遭出门,只带那么点东西,是不是……添上一些?”
一想到优秀的儿女们,莫鸾又得意起来,异常笃定地说:“不必了。”苏锐的嫡长子,谁敢怠慢呢?再说了,查来查去,罪魁祸首还不是在长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