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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伯爵去了哪里, 镯夜醒来后无视了自己身体上的反应一心在城堡里寻找他的父亲。颜霏一众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刻意忽略还是眼下更急着寻找父亲而未曾发现。
镯夜寻遍了整座城堡都没有寻到她的父亲, 她在地下室排排书架间穿梭,在漫野的玫瑰花丛中呼喊,在无尽的长廊两头来复奔跑, 只有梦中的残影半是施舍半是怜惜的慰抚她陷入苦痛的灵魂。
再一次看见伯爵, 是在他的葬礼上。
准确的来说,是在验尸的地方。
梦境中时空轮转没有逻辑, 颜霏一众跟随着镯夜和莉娅交织的梦境来到了一所当时科学家聚堆的实验室里。一口棺材放在正中与西东轴对齐, 这是基督教的安葬方式,在这里却已经提前依照其摆放。
之所以说摆放是因为现在的场景让颜霏根本无法与“安葬”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五六个黑衣的科学家围着棺材站立, 举着各种工具的双手不停的对那句尸体动着什么,从颜霏的角度来看, 只能看到有玫瑰色的血肉不时从棺材里被镊子夹着放到惨白的托盘上,触目惊心。
“他们在干什么?!”颜霏惊怒交加,按照中国的习俗, 人死为大, 伯爵已经身死为什么还要遭受如此大辱?
“他们在验尸。”华曦平静回答。
“什么验尸啊!”靠近几步的颜霏触电似的退了回来,发抖的双手昭示着本人受到震颤的内心。
“他们他们在切他的头,在挖他胸口的肉,敲断他的肋骨, 还把一根银针刺入他的心脏!!这是哪门子验尸啊!”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夜比月色还要迷人的俊影, 却如刀锋镌刻心上, 永生难忘。那种只存在于漫画小说中的金发吸血贵族, 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骄傲,可现在却毫无尊严的躺在一具棺材里,皮开肉绽身首异处……饶是颜霏这等局外人也看的浑身冷颤,然而镯夜——
棺材里那具尸身的亲生女儿,却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语不发。
那是颜霏在梦境中第一次看到镯夜披上黑袍,缀满珠宝的酒红色长裙隐在纯黑的斗篷下,正如她将自己所有的风华都藏在暗色之中。一室的人都没有察觉到镯夜的存在,颜霏意识到她可能是隐了身。
颜霏不知道她这幅样子离开城堡了多久,又是找了多久才在这一方实验室里找到了被开膛破肚的父亲。
其实镯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正如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以这种毫无尊严的死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以验尸之名进行处理,这才知晓当年自己被同以吸血鬼名义杀死的母亲曾经经历过怎样一番检验。
只不过她的母亲被处死之后就死去了,而她的父亲则是在这一场所谓的“验尸”中慢慢死去的。父亲让她寻到了自己,然后在死刑中与她做最后的告别,亲手斩断尘世间最后的牵绊,陷入永世长眠。
这一场验尸,实则是在对吸血鬼处以死刑。
吸血鬼是杀不死的,除非砍其头颅,将银针刺穿心脏。口中塞入石块是为了保证其不能再咀嚼,四肢被石块压制是为了让其不能再动弹,敲断他的三根肋骨取出他的心脏是为了能够使其彻底死去葬身万劫不复之地。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活人的利益——亦或者说,胜利方的利益。
她久居城堡,今日方知外面王权倾轧腥风血雨,她身为贵族却厌恶贵族,与其与那些肮脏的败类呼吸同一片空气,她宁为鬼魅潜行暗夜,生灵万千熙攘而来,她孑影世间背道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做好满意的处理,将伯爵的尸体远送千里之外下葬。
载着棺材的马车连夜疾行,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可能已经沦为吸血鬼的尸身,还是害怕尸身承载的怨气太重化作厉鬼向他们索命。
颜霏站在塔楼下,目送千万点火光萦绕而上。
送葬的队伍每人手里都举着火把,口中祷念着什么一步一台阶的往上走,火光映照出斑驳的古墙,罩着黑色斗篷的镯夜潜在火光照不到的区域跟着送葬队队尾亦步亦趋的走着。
她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同样也是来看看她的母亲。
欧洲的每个小镇都藏着秘密,她跟着来到这座荒无人烟的小镇后才知道父亲的苦心——
她那样强大的父亲啊,如果不愿意,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尊贵一生傲慢一生的伯爵故意败在了权力争斗之中,被污以吸血鬼之名杀死。砍落高贵的头颅,破开华美的皮囊,敲断挺傲一生的肋骨,以最屈辱最痛苦的方式赴死,只是为了求一个合葬。
只是为了能够和和同样被污以吸血鬼名义杀死的妻子,葬在一起。
他们焚穿了他的心脏,烈火焚烧出的灰烬飘上教堂上空,热气蒸腾出的虚影是谁人生前的残影,犹在诉说未尽之言。字字婉转句句深情,哪怕心已不存,那一腔爱意早被他刻入骨血融于魂灵,守在那两具紧邻的棺材旁,随着落下巨石一同埋入地底。
永世相依。
***
“夜半时分我将骑马出现,
我于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去,
希望,能带你同行。”
——丽诺尔公主墓碑文
***
伯爵的葬礼上一眼望去满是虚席,送葬的人全是当地下等奴仆,没有一名生前交好的贵族,没有一名贵族身死必须陪同的高阶神职人员,只有颜霏一众坐在前排的位置上,颜霏低头看了眼旁边的位置,是一件衣服和一本经文,它的主人没有来,送来这些又能有什么意思?徒留无尽嘲讽罢了。
已经成为吸血鬼的镯夜不能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这也是为什么伯爵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才能陪在妻子身边的原因。她像一抹黑影般消失在敞开的大门口,仿佛在逃离随之而起的颂唱。
从那天开始镯夜就消失了,城堡人去楼空。伯爵死后城堡对外的禁锢也随之消除,但是新住户却没有一个人能在里面待一个月以上,多半逃出来的已经疯癫,剩下的则是被抬出来的,白布下垂落苍白干涸的手臂。
渐渐的,伯爵留下的城堡成了无人问津之地。镯夜这个伯爵遗孤的下落也成了皇室中禁止提起的未解之谜。
只有幽缎知道她去了哪里。
其实镯夜一直待在城堡里,月光透不穿的地下室,一排排六英尺的书架像一道道铜墙铁壁替逝去的伯爵守着城堡的宁静,那些书架上放置的累累卷宗记载着从古至今,这座城堡里度过的每一日。
镯夜就抱着膝盖蹲在烛光投下的光圈范围内,身周地上摊满了有关伯爵和伯爵夫人的卷宗,黑色的兜帽罩着头顶缓缓埋入膝间。
这个世间广袤无垠,有繁华万千。
然而只有这个小小的光圈,才是属于她的。
***
幽缎走过去,蹲下,缓缓拥住了她。
烛蜡滴落在地上积成凝白一洼,烛光颤了颤重新恢复宁静。
什么都没有变,除了那一圈小小的光圈中间——
拥着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