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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恺笑眯眯的在她面前站定,“母后。”
他风尘仆仆的,怀里又抱着一大捧腊梅,模样颇有几分滑稽。皇后不觉好笑,连忙伸手接过一些来,凑到鼻边轻轻嗅了嗅,道:“野生的腊梅果然跟御花园里的不一样,花朵更饱满,香气也更清幽些。”
她笑意愈深,“你和谁、去哪里采这么多花?”
她刻意在“谁”字上加重了语气,显然有探究之意。之恺从来对这等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嗤之以鼻,大老远采花送给她这种事儿,十几年来倒是头一遭。
之恺不置可否的笑笑,“母后喜欢就好啦,我去帮母后插起来。”
他环顾殿内,目光很快落到一只通体剔透的水晶花瓶上,眼睛顿时一亮,兴冲冲的上前抱下来,“就用姐姐的这个花瓶好了!”
这只水晶花瓶乃是欣元公主去南海游玩时淘来的外邦古董,回宫后便转送给了皇后。皇后虽不缺好东西,却因是女儿大老远捎回来的物件,只冲这份心意,她便格外喜欢。
之恺小心的在花瓶内盛上一半的水,将方才带回来的腊梅一枝一枝插到瓶里。皇后无奈的注视他认真又忙碌的身影,满眼都是宠溺的微笑。
这时帘外传来响动,伴着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一个兴奋的声音随之飘入殿来:
“母后,母后——”
之恺这厢腊梅刚插好一半,闻言不觉微微蹙眉,侧首望去——
果然,正是皇帝和太子来了。
这两人明明早上才出宫狩猎去了,怎么这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太子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母后,我今天陪父皇北山狩猎,那边居然有大片的野生山茶林!我跟父皇采了好些冬山茶,怕放久了会凋谢,便赶着带回来送给母后……”
父子俩都还是一身骑装,显然是刚一回宫便急急赶来了。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束艳丽的红色冬山茶,如缎似锦,将整个内殿都衬得鲜亮了起来。
皇后又惊又喜的迎上来,两束鲜艳欲滴的冬山茶便同时送到她面前,花团锦簇衬得她一张笑靥流光溢彩,好似云霞晕染在了腮边。
皇帝温柔的挽着她一旁坐下,太子便也懂事的要去把花插起来,随口问道:“对了母后,上次妹妹带回来的花瓶哪儿去了?”
他所说的妹妹也正是欣元公主,花瓶也还是那只花瓶。兄弟俩都十分懂得母亲的心意,这会儿,倒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块儿去了。
之恺冷着脸走了过来。
“在这儿呢!”
他手里抱着那只水晶花瓶,里面还插着半束腊梅,那淡淡的香气和颜色,在绚丽耀眼的冬山茶陪衬之下,显得灰不溜秋的,格外可怜。
皇帝和太子乍见了之恺,都不觉有些意外。且方才注意力全部都在皇后这里,两人竟然都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里插花的之恺。
之恺走到皇帝面前,淡淡的行了一礼,“父皇。”说完便转身将花瓶“咚”的一声掴到旁边的桌案上,把方才插好的腊梅一支支拔/出来,随手丢在地上。
太子微有怔愣,皇帝脸色也不太好看。之恺几下将腊梅拔了个干净,将散落一地的残枝拾起来全部抱在怀里,转身便往外走。
皇后见状连忙唤住他:“之恺,你去哪儿?”
之恺头也不回,“这花不好看,扔了它。”
皇帝皱了眉头,厉声道:“之恺!”
之恺不得不顿住脚步,皇后赶紧上前圆场:“谁说不好看了,我觉得挺好……快点放下吧。”
之恺瞟了一眼她手里鲜妍夺目的冬山茶,冷笑道:“母后不必勉强说违心的话了,明明就是太子的花比较好看吧。”
他说罢风一样的冲了出去,发泄般将手中腊梅啪啪啪全数折断,脆裂的声响传回殿内,听得里面的皇帝和太子皆是眉头紧锁,就连皇后也没了心情,放下花束坐回到榻上,轻声叹气。
之恺那厢,却也好受不到那里去。
外头寒风瑟瑟,他一颗心更是凉浸浸的,似乎比这天气还要冷几分。
父母……还有兄长,明明都是最亲最亲的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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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芳翻来覆去的纠结着,咬了一晚上的被子……没有睡着觉。
之恺说过:不愿意便不勉强。那么,自己到底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呢?
他这个人会不定时的发疯,又爱欺负她,说话不算话,脾气还很大……
芳芳在黑暗中掰着手指将他的缺点一桩桩的数来,这这这……简直就是罄竹难书啊!
可是,她心里竟然一点儿也不抵触,还莫名有些期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芳芳痛苦的蒙着脑袋在被子里不停打滚。
或者,是因为她也没出过远门;或者,这些日子京城真的很冷,正好去个温暖的地方,将息一下身子……
哎,说到底……其实高才他,也并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么。
看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挣扎了整整一夜的芳芳终于很勉强的作出了决定——
走!
遂打起精神起床更衣梳妆,一边对镜描眉,一边暗自琢磨:这一去许多天,该要带些什么东西好?
吃的喝的应该是不用愁啦,之恺应该会照应周全的;至于穿的用的,自己可得先准备好,衣裳么,就每种颜色都带一套好了,另外还得带些首饰,还有胭脂水粉什么的……
芳芳唇角漾着情不自禁的甜笑,一时竟想得有些入神了。
怎么会这么、这么开心……
来来回回的拾掇了一番后,芳芳出门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之恺的马车就候在府门前。他一身淡青色装束,斜斜的倚在马车边上,迎着阳光玉树临风一般招眼。
芳芳心头纠结一扫而空,欢天喜地的扑腾过去。
之恺转过身来扫她一眼,“怎么这么久?”不等芳芳解释,他兀自转身上车,“走了。”
芳芳忐忑的望着他的背影,方才离得近,她似乎看到他眼下一片乌青,不知是他长睫投下的阴影,还是因为疲惫了,莫非……他也跟自己一样,纠结得失眠了?
呵呵,怎么可能。
芳芳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问。
后头跟着几个帮她搬行李的家仆,芳芳也和他们一起,吭哧吭哧的将一件件大箱子往马车上托。之恺好整以暇的坐着,非但不来帮忙,面色还十分不耐。
“你怎么这么麻烦?”
芳芳抹了把汗水,扭头来气喘吁吁的答道:“你不是说,要玩上一段时间么。”
“是么,一段时间……”
之恺沉默了须臾,忽地又跳下车来,俯下身来凑近了她,“你是真的想去么?”
“……”这问题问得煞是古怪,芳芳也不由得愣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怂怂的往后一缩,瞪着他不敢吭声。
之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转了个身,自行又上了马车,凉飕飕的丢下一句:“那就走吧。”
芳芳咬牙切齿的冲他的背影舞了几下拳头,默默的跟他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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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驶出郊外,窗外的风景便迅速变得单调而荒凉。之恺斜着身子坐在窗边,初冬的枯枝残叶一幕幕从眼前掠过,他也依旧一动不动,阵阵出神。
这几年来,他化名“高才”混迹京城各大教坊戏院,花天酒地。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就算知道,便也不敢随意泄露了去。
但是,总有一些人,一直特别的关注他,并乐于传播他的事迹。
虽然许多人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但京城的权贵圈里,一直都盛传着:二皇子私生活荒诞*,时常只身与数女厮混,夜夜笙歌,更在宫外私宅豢养青楼花魁云云……诸如此类的这等丑闻,放在任何一位皇子身上,都可以说是前程尽毁。
他的前程……是他甘愿毁掉的。
可能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吧。
然而即便如此,那些想借由他实现一己野心的人,也从来都没有真正消失过。
比如袁家。
自以为是的袁从铭,还有他那阴险的老爹!
拼了命的将自家姑娘往他跟前塞,当他是傻的看不出来么?
而且这袁芳芳,又没有多么与众不同。
以他素来的脾性,他早该跟他们翻脸的。
至于袁芳芳,他更应该狠狠的羞辱她,让她彻底滚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这么做……
大约是因为懒吧,懒得跟人开撕。
可是又如何肯费那么多力气去调查谭宇文的事情,明知是正中他们的心意,却是欲罢不能。
许许多多的心事纷纷迸出,朝不同的方向拉扯着他的思绪,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念头在心头一齐翻涌,令他既焦灼又烦躁,急于要发泄情绪……
呵,似乎袁芳芳在旁边呢……
不过这家伙……这会儿似乎很安静呢。
他半眯着眼,微微侧首——却见她表情僵硬,两只手死死的抠住座位边缘,一张小脸纸一般煞白。
应该是真的没有出过远门吧,车厢一颠簸,果然很不适应啊!
之恺想起她方才出门时欢天喜地的雀跃模样,心上像压了块巨石一般,沉重不已。
居然一点报复的快感都没有……
他活动了一下扭得有些酸痛的脖子,探身到前面,吩咐车夫放慢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