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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赵霜意所想,镇远侯府压根儿没有将季照辉拦在门外的可能性——是自家先做错了事儿,如今苦主上门“道歉”,便是知道接下来的会是怎样一番暗辱,镇远侯府也只能将脸摆出去给人打。
但歧江公主已然特意嘱咐过了,季照辉又怎么会为了一点儿“爽快”而失去这给自己博名声的大好机会?到了镇远侯府,听闻老侯爷卧病不便见客,他甚至还谦逊地表示了一下作为晚辈是不是该给老侯爷请个安去,慌得镇远侯府的管家们忙忙把他拦住——这要叫老侯爷见了这位小祖宗,只怕先前没什么病都得气出病来。
镇远侯府出来见季照辉的,乃是大少爷,苦着脸的元惟然。他正是谋害兰桨的首犯,若不是皇帝无意追究,只怕此刻他便不能穿着锦衣于明堂上高坐了。
作为同样吃过季雪川大亏的人,季照辉见得这么一位敌方大少爷,反倒有些惺惺之意,态度也意外地好了起来……可元惟然哪里知道季家四少爷是什么脾气?见他这般模样,反倒觉得对方在有意讥嘲,言语之中难免有些愤懑。
这季照辉也是个熊孩子,虽然得了公主的嘱咐不便太过张狂,也因了死的人是季雪川身边的并没有什么切肤之痛,可见得元惟然这差点儿就去刑部里数蚂蚁的人还敢这么不驯亦难免着恼。
两个少爷都是家里头惯大的,平素皆是天捅出来个漏子正好冲凉的莽撞主儿,如今压着性子说场面话也不在行,彼此的态度却是越来越差了。季照辉自己估量着再留下去难说要炸了毛,索性便告辞了——只是这告辞的时机也巧,早不早晚不晚,正遇着元惟扬回来。
元惟扬对季家也是半点儿好感没有,见得这位季家四少爷,更是连个笑都懒得从脸上扯出来,远远望见了索性一转身,换了一条道儿走。
那元惟然送季照辉出来,正看见这么一幕,却是心下一动,暂将先前对季照辉的一肚子嫌弃收了起来,道:“那是我二弟,不惯见人,四少爷莫怪便是。”
“又不是女娘家,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季照辉道。
“生就是个怪癖性子罢了,不过那也好,他是北衙的人,这般冷僻也胜过见人便客套,不然叫陛下怎么放心呢。”元惟然总算是将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自觉也算扳回一城——你季家如今看着是得了势,其实如何呢?你不过是冀王身边众多侍卫里头的一个,我弟弟却是皇帝亲管的北衙官员……
他是想借此“提点”季照辉莫要在元家面前张狂的,却不料季照辉双眼登时放亮了:“北衙的?敢问大少爷,北衙的官爷们,是不是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
元惟然当场愣住了,硬着头皮支吾地应了,而季照辉更开心了:“若是这般,小弟有一事相求——大少爷可否安排我与二少爷切磋一场?”
以上脱线内容,赵霜意是从歧江公主那里听说的。至于这一场切磋么……元惟然又不是傻,他当然不会答应。季照辉那是和战场上搏过性命的人学来的武功,和元惟扬相比究竟谁高谁低,他是半点儿把握都没有的。若是真切磋,元惟扬赢了那是欺负小孩儿胜之不武,若是输了,镇远侯府还混什么混啊,祖先的军功都要蒙羞了。
可那季照辉是个武痴子,自打知晓元惟扬是北衙的百户,便下定决心要打这一场架了。元惟然将他敷衍过去,他索性便借着和公主汇报此次“赔礼”成果的机会,托他姐姐季雪竹去求公主,要和元惟扬打这么一场。
而歧江公主原本听说季照辉捺着性子和那元惟然说了半天终于不辱使命的事儿时还甚感欣慰,总算看到了给自家哥哥的党羽长脸的希望,紧接着便听说了他打算和元惟扬切磋的事儿……
同元惟然一般,歧江公主对这事儿也是极不喜闻乐见的。她的动机也与元惟然相似——打赢了,是你少年英勇不惧强敌,打输了,是你脑袋有病非得找虐。这是何苦来着?然而她也并没有将这当做一回事,只和季雪竹嘱咐,叫她安抚一下季照辉,千万别多事儿,那“季家四少爷恭让温良奈何总是被嫡姐排挤”的传闻想要流传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哪怕一点儿轻举妄动都可能毁掉她们的筹谋。
季雪竹也应了,歧江公主这才有心同赵霜意吐槽了两句便罢。赵霜意也觉得好笑,两个人说了几句,全没有人当真。
要过了除夕,过了初五,过了那一连串的庆典,赵霜意才终于在正月十五的灯会上倏然想起歧江公主那句说笑:“真是个痴傻的孩子,那武学,有什么好切磋的?左右都是贩与帝王家,谁强谁弱打什么紧,难道他们还真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不成?就算是……是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他们动手呢。”
这话可真是说瞎了,不用等到歧江公主也不敢说出口的“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便打起来了。
彼时赵家的女眷正在重重保护之下观灯,顺着人流便那么走着——赵徐氏被前些日子两个女儿前仆后继的受伤给吓怕了,这一回怎么也不肯大意的。她们一下了马车,那些个小厮家丁便将她们围得紧紧的,就好像是筑起了一堵人墙。
先前观灯之时这堵人墙并不十分碍事,然而当人墙停止移动的时候,看不到前头情形的赵霜意便难免有些着急。
“这是怎么的?”她问丽藻:“去看看。”
丽藻答应一声,还没来得及动脚步,前头赵蟹儿便转过身道:“四姑娘,前头有人打架!”
“打架?”赵霜意奇道:“这日子谁这般无聊?再者,没人来管管吗?把路都堵着了,叫人怎么走!”
赵蟹儿摇摇头表示不知情,又道:“姑娘莫急,小的去看看!”
看看的结果便是——城中的卫士们对这一场“打架”,正是想管也不敢管,这是季照辉跟了镇远侯府的车驾半条街,一直啰嗦着要和元惟扬切磋切磋,啰嗦得元惟扬烦透了,正巧碰到人家边儿上有比武的擂台,塞了一吊大钱,原本打得热闹的两位壮士便飞速让开了场子……
如今这两位都入场了,周围的观灯人士也很少看到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打架,机会难得,谁也不肯错过了,呼朋唤友的,便将那擂台围了个严严实实。饶是这么的,外头的人还想往里面挤,干脆就把附近的道路都堵上了。
赵之蓁听闻有这热闹看,倒是很想上前去看看的,但朝前头一望也深感麻烦,便道:“四姐姐,咱们去那边儿街上吧,省得和这么多人冲着。”
赵霜意见自家随行的二位嫂子都是同样神色,便也点了头。一行人正转了身要走,却听得前头一声尖叫,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死人了!”
打死人了?赵霜意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前头飞快拥过来的人群给吓着了,忙喝令小厮家丁们站稳了,莫要被人群冲开——真要是死人了,这些个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定是要飞快跑掉的,到时候人群一乱,若是将她们也冲散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也万幸这一回赵徐氏派出来的人多,真要是扎住了步子,这些个仓皇离开的老百姓是冲不散他们的。那些百姓们奔逃飞快,不过是眨眼功夫,前头的人群便散到了别处去,却也不跑远,将一条大道让开了便驻足,等着看接下来的事儿。
于是,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赵家这一行人便显得格外突兀。同她们一般突兀的,还有原先摆擂台那不知所措的两名“壮士”与整着袖口正要走下台子来,一脸并无所谓的年轻男性。
赵霜意是不认识元惟扬的,然而看着年纪也猜得出这是谁,而既然元惟扬站着,被打倒的那个便一定是季照辉了。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莫名一晃,不由蹙起了眉头。
若是季照辉年幼无知下手没有轻重伤了元惟扬,她觉得还有些可能,毕竟是熊孩子。但元惟扬……一个能在北衙做事儿的成年男人,怎么会这么没轻没重?元家的儿子打死了季家的儿子,这事儿可不是先前各死一个奴婢那么好掩盖过去的。
若是皇帝不是铁了心要和稀泥,这事儿可足够挑起太子一党与冀王一派的争斗的了。那季将军何等疼爱田氏与她的子女,听闻爱子被杀怎么可能淡定呢?而冀王若是连这场子都找不回来,叫别人如何敢死心塌地跟着他啊。
所以,元惟扬真的会下手打死人吗?
在她动心思的同时,元惟扬就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那么走了过来,一身锦绣长袍染了些尘土,面色如常,半点儿没有恶斗之后的狼狈,神态安然当真如闲庭信步。
赵霜意一时也是无措了,她不知道是该喝令自家的奴仆们装作没看到放那元惟扬过去,还是该叫他们去把他拦下……
赵家和季家不睦,但赵家和季家都是支持冀王的势力。季照辉是季家的儿子,是季雪川的心头刺之一,却已然不知死活。元惟扬是镇远侯府的儿子,可他救过她,如今来看嘴也很紧……一时之间,这些个恩怨纠缠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却是理不出个轻重来了。
在这短短的一刻里,元惟扬已经路过了他们身边,只是扫过来了一眼,便接着走路了,一点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他要走开了,赵霜意终于一横心,道:“赵蟹儿,拦着元少爷!”
赵蟹儿头皮一炸——那哪儿是个锦衣富贵的少爷啊,那是才打死了季家少爷的恶霸啊,他怎么敢上去拦人?硬了头皮拼着挨姑娘数落也不能急着应命啊,只得多磨蹭一阵子,道:“四姑娘有什么吩咐?”
“打死了人难道就这么走了?北衙的官爷,难道就可以不遵百姓所守的律法?”赵霜意道。
她也不知道此时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妥,然而周围街巷里那些先前逃开的人有不少都停下来看着了,她甚至能听到他们说话的细微嗡嗡声……如果她就这么放元惟扬走了,既对不住自家冀王党的立场,也对不住元惟扬的守口如瓶。
元惟扬毕竟是个百户,也只是个百户。该当不会蠢到听不懂人话,也该不会狗胆包天地想打死她灭口。
她声音不小,话是说给赵蟹儿听,但元惟扬又哪儿有听不到的道理?此刻他亦刹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那一群紧张不已的家丁,竟然是笑了:“怎么?赵四姑娘……找元某有事儿么?”